却说一行人回到慈宁宫。
宋琢玉刚抬脚踏进大殿里,就差点腿一软栽倒在地,他抚着心口颤巍巍地想,“娘滴喂,之前都道这太子如何如何吓人,却没说,这人疯起来连六亲都不认啊......”
没见着,人剑都架在他和赵宥脖子上了。
太后回头见他那模样,顿时面露慌色,“玉郎——!”
身后的赵宥默不作声地将宋琢玉扶到椅子上坐好。
宋琢玉还没来得及转头道谢,便见太后隐有薄怒之态,开口就是将赵宥一顿训斥,“你明知道太子每逢那人忌日便脾性异常偏激,为何还要去触他逆鳞?”
赵宥叩首在地,宽大的袍袖下指节攥得泛白,他涩声道,“可皇祖母,那也是我母亲的忌日......”
“砰!”的杯盏碎裂声响起,宋琢玉被吓了一跳,只见身旁的太后猛地一拍桌子,面色铁青,眼神淬了冰似的道,“当真是愚不可及!”
“活着的,能为你铺路的才是你的依靠。一个周氏罪女,陛下厌弃,家族尽灭,你若仍这般执迷不悟,那本宫只能说,她的下场便是你的前车之鉴! ”
赵宥深深垂首,脊背绷得笔直发僵,却终究没再辩解。
太后又道,“你自己犯蠢也就罢了,偏生还要连累玉郎,下次若再让本宫看见这种事情,你便自己下去领罚。”
“......是”。
“诶诶诶,使不得使不得啊!”
宋琢玉本是战战兢兢的缩在一旁,此刻听到自己的名字,忙出来劝和道,“孩子祭拜生母,本是天经地义之事,这哪能阻止?更何况此事是太子有意找茬,哪能单单怪在宥儿一人身上?”
“方才若不是宥儿挡在我身前,只怕还撑不到蓉娘你过来解围呢。”
他这般温声软语地哄着,太后娘娘终于面色见缓,只眼角眉梢仍带着余怒道,“太子凶戾无常,对宥儿心存嫌隙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情了,你往后见了他,务必要避远着些!”
宋琢玉面上应好,只心里暗道,依太子那个性子,若真跟对方碰上,又哪里是他想躲开就能躲开的?
不过此时蓉娘这般说,他也只能附和着便是了。
待到太后摆手让赵宥下去反省,又心疼地捧起宋琢玉的脸上下检查起来,“你倒是会逞能,太子可有伤着你哪里没?方才瞧见你颊边都有印子了......”
说起这事宋琢玉就忍不住抱怨,他就这一张俊俏的脸皮,要是磕着碰着以后还怎么耍帅了?因此当即恨不得投入太后的怀抱。
“自然是有的,这里,还有这里都红了,蓉娘快帮我吹吹......”
两人好一番浓情蜜意,待到天色渐晚,宋琢玉这才离开。
只沿着长廊往外走的时候,于拐角处又看见了那抹紫衣。对方低着头正在沉思着什么,并未注意到他的走近。
宋琢玉忽然想起来,这位苏公公好似跟别的太监有点不一样,并不是一直在太后跟前伺候的。至少他经常往慈宁宫里坐,十次里面也只瞧见了对方两三次。
奇奇怪怪的,不知道在搞些什么,倒是神秘得很。
他不禁抬手一拦,“苏公公这是打哪里来啊?”
对方骤然一惊,那面上闪过的敏觉和防范之色几乎快得让人捕捉不到,又在看清眼前之人的时候转为大大的笑意,连声音都缠绵了几分,“原来是.....小宋大人啊。”
“奉太后娘娘之命,奴才去宫外搜罗好吃的了。”
说着苏公公竟然还真从袖子里取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盒子来,没等他轻声慢语地介绍,便听宋琢玉惊喜的叫出声,“欸,我知道!是、是城东那家的水晶糕!我最爱吃了。”
他一看就认出来。
苏公公含笑望着他,“没错,不止这个,奴才还知晓小宋大人对他们家的莲蓉酥也颇为喜欢呢。”
“你怎么知道?”宋琢玉这下是真有些惊讶了,他眉梢飞扬,突然恍然大悟起来,抬手虚虚点着对方,“哦,我明白了,定然是蓉娘告诉你的吧?”
苏公公笑而不语,望了望天色,要行礼告辞了,“小宋大人慢走,奴才还得将这糕点给娘娘献上,就不耽搁大人出宫了。”
只看着他转身要走,宋琢玉忽然想起上次被薛成碧逼问‘心上人’名字的场景来。虽然对方暂且信了他一回,但保不齐下次又怀疑上了,届时若问起来还是一问三不知那可就糟糕了。
因此揣着几分不自在的念头,宋琢玉有些慌忙地出声叫住那人,“相处这么久,还不知苏公公名讳,不知今日可否有幸得晓?”
那紫衣太监站在台阶上回过头来,唇畔似有若无的轻笑,只见他低敛着眉目道——
“奴才姓苏,名十七。”
苏十七?
宋琢玉低低地念出了声,他摸着下巴琢磨起来,好怪的名字。
不像个名儿,到跟个编号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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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东宫那边。
太子殿下一回去便派人去调查某个人了,“势必要给我查个明白!孤就不信他跟太后两人没个猫腻。”
有趣,当真是有趣啊。
赵麟盘踞在榻上,似某种休憩的凶兽。
他的衣襟被不耐烦地扯开,结实的小臂也露出来,手中正拿着一个酒杯把玩,“咱们的太后娘娘孀居多年,孤还以为有多坚不可摧,没曾想也抵不过区区美色......”
舌尖轻碾过那两个字,在说到“美色”之时,那被舔过的手指似乎又泛起痒意来。
赵麟面色一沉,猛地将酒杯掷出去。
“砰”的一声,酒水撒了满地,杯子也咕噜噜的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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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琢玉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人盯上了。
他正烦忧着呢,近些日子,武秀公主不知道为什么越来越黏他,每回上课都要过来缠着他讲故事。
他肚子里又没多少墨水,那些烟花之地的趣事倒是知道得多,但又不能拿这些东西污了姑娘家的耳朵。于是只能把脑子里还有些印象的事情零零散散的换了个名字讲给公主听。
今日的阳光挺好,极适合睡觉。
宋琢玉拿扇子遮住脸,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自己都不知道讲到哪里了。
直到树下的武秀突然捂着嘴惊呼一声,声音里透着种微妙的古怪,“女子......称帝,怎么可能?不、不不可能!这世间从未有女人当过皇帝!”
“怎么没有?则天大帝不就......”宋琢玉懒洋洋地接着话,直到突然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他一个激灵翻身坐起来,差点从树上栽下来。
看着睁大了眼的武秀公主,宋琢重重一拍脑袋,暗叹一声要遭,他在跟对方胡说些什么呢!
可武秀公主已经急切地追问起来,“则天大帝?那是谁,本公主怎么从未听说过?”
她熟读本朝历史,若当真有这个人,她不可能不知道。更何况,青年口中的话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已经远远超出了武秀的认知,她手中的帕子绞紧了,心在怦怦直跳,巨大的惊惶和不可置信在混乱地交织。
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原来女子竟然也能做到这般地步吗?可另一种声音又在给她泼冷水,若非皇室子孙都死绝,不然又怎么可能轮到一介女子称帝?
尽管如此,她瞪大的眼睛里依旧悄然爬上一层异样的光。像黑夜中的火苗,微弱至极,顷刻间又被风吹熄灭了。
快得让人抓不住存在过的痕迹。
尤其是宋琢玉已经打着自己的嘴,两三步从树上跳下来了,他面上哪里还有半分睡意?再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清醒了。
一边逃也似的往外跑,一边回头打着哈哈,他含糊其辞地道,“开玩笑,开玩笑罢了,都是臣随口编造的,公主殿下可千万不要当真啊!”
这个世界压根儿都没有这段历史,他去哪里给对方找个则天大帝过来?
武秀见宋琢玉跟兔子似的溜得飞快,一时也顾不上想其他的,只恨恨地看着他的背影,跺着脚娇嗔道,“琢玉哥哥,你跑什么呀?”
她看人停也不停,反而跑得更快了,心头更是恼极怒极,“宋琢玉!你等等本公主啊——”
武秀提着裙子在后面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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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自然还是给追上了。
实在是武秀最近一直把那小叶子带在身边的。
于是形成的场面就成了宋琢玉人在前面跑,武秀公主在后面飞快地追,更后面,还有个腿受伤的拖油瓶在紧追紧赶,生怕被落下半步。
没办法,宋琢玉跑得气喘吁吁也没甩脱这两人,只能任人跟着呢。
亭子里。
宋琢玉累得一身汗,他摊在石桌上歇口气,听着武秀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听说过几天又会有一个师傅来这边给皇子们上课,那琢玉哥哥以后便能轻松许多了......”
她明亮的眼睛看过来,无意识地泛着情思,“你空闲的时间也来宫里好不好?我可以带你去荷花池里钓鱼,我殿里还有一个特别特别大的明珠,我可以送给你。”
“什么?”宋琢玉却只听清了她的前一句话,“另一个师傅?那原来的李统领呢?”
之前太后为了劝说他入宫当值,特意说了当时的李统领家中有事才告假一段时间,等回来后会和他轮班上值的。
怎么现在李统领还没回来,又有一个新的师傅要过来了?
武秀见他没注意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不高兴,“谁知道?反正新来的这个是太子皇兄那边的人......”
“太子?!”宋琢玉惊叫出声,他现在已经是闻‘太子’而色变了,毕竟这人短短时间内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于深刻。
“怎么了?”武秀见他面色有异,还以为是宋琢玉担心自己地位不保,于是半咬着唇按上了对方的手臂,“琢玉哥哥你放心,有我在,新来的那个越过不了你去。”
他哪里是忧虑这个?宋琢玉揉着额头,他分明是怕太子以后发疯杀到这边来了。
不过——
宋琢玉的视线掠过角落里的‘小叶子’,有些犹豫地把袖中的帕子递过去,“你......你脸上的粉墨都有些脏了,要不要擦一下?”
许是刚才奔跑,额上出了汗水,妆粉全部化开此刻正沿着脸慢慢往下滑。黑色的白色的流成一条条竖痕,衬得‘小叶子’那张脸越发狼狈可怖起来。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显露出来的眼睛怎么有些熟悉。
到底是像谁呢?
第39章
递过去的帕子却被另一只手接住了。
武秀眼中冷光一闪,面上却是乖巧的笑,“他才不需要擦呢,小叶子最舍不得的就是脸上的这个妆容了,琢玉哥哥你别管。”
“这.....好端端的画这些作甚?”
宋琢玉表情难以言喻起来,他看了眼对面的‘小叶子’,对方正木愣愣盯着他,意识到什么后又飞快地低下了头。
他前几次就想问了,又怕显得有些冒昧。
“小叶子面上有瑕,不喜被人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所以就画了这个来遮掩。”武秀公主扬了扬下巴,“好了小叶子,不用跟着本公主了,你快下去收拾收拾自己吧。”
她撇了撇唇,那句“脏死了”都话到嘴边了,想到旁边还坐着的人,又硬生生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