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没有马上接话。
她一张脸在灯光下逐渐苍白,直到垂在身侧的手被小女孩拉着晃了晃。
女人低下头,看到小女孩打手语。
[妈妈,这个叔叔是谁?]
短暂沉默,女人牵起笑,回应小女孩。
[叔叔是爸爸的朋友,来找爸爸,他想在客厅等一等爸爸回家,小诺先拿作业回房间写,好不好?]
小女孩乖乖点了点头,又忍不住,侧过脸看了门口的喻阳城一眼。
喻阳城见小女孩看来,对小女孩露出笑容。
小女孩羞怯地往妈妈身后躲了躲,而后听话地跑进屋里,拿上作业进了卧室。
见卧室门关上,女人才往后退出一步,让喻阳城进屋。
重新关上门,她语气难掩小心开口。
“我去给您倒杯水。”
喻阳城没有拒绝。
等女人进了厨房,他视线缓慢扫过眼前房屋内所有家具与摆设。
裂缝补了又补的墙壁,老旧的家具,小到仅仅只是摆了一张狭窄旧沙发和一台电视机,就已经无法再容纳下几个人的勉强可以称之为客厅的客厅。
女人很快从厨房端了杯热水出来。
热水里放了不少枸杞,杯子也看得出尽可能挑了最新的。
她将水杯放到茶几上,有些局促地扯了扯身上的围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围裙忘记脱掉。
手忙脚乱脱下满是油污的围裙,女人对喻阳城指了指沙发。
“您坐着等吧,我丈夫回来应该还要些时候。”
喻阳城视线缓缓落到那张铺着不知道经过几手的旧毯子上。
在沉默中,女人脸色有些发白地弯下腰,拿手拍了拍毯子。
喻阳城看着她动作,最终也只是拉了张椅子坐下。
客厅气氛凝滞。
见喻阳城坐下了,女人道。
“厨房里菜做到一半,放久了味道该坏了,喻先生您先在客厅等,我回趟厨房把菜烧好。”
说完转身,刚迈出一步,听见喻阳城不急不缓的声音。
“合同的事,你丈夫跟你商量过吗?”
女人脚步一顿。
她身前捏着围裙的手逐渐收紧,等转回身,却尽量表情无异道:“什么合同?我丈夫不太跟我说他工作上的事。”
喻阳城静静注视着女人。
见女人额间逐渐冒出冷汗,他才轻笑开口。
“啊,原来不知道啊,那我来和你说说也无妨。”
“喻先生,我知识不高,不太懂这些什么合同之类的东西,您要不还是等我先生回来……”
女人说话的声音已经完全抑制不住颤抖,然而话才说到一半,又被喻阳城打断。
坐在椅子上西装革履的男人虽然是仰视视角,姿态却高高在上。
“我们给了你先生一份合同,只要你先生签下,你们可以获得一笔不菲的赔偿,这笔赔偿足够你们搬离A市,无忧生活十年,并给你们的女儿装一副好的人工耳蜗。”
喻阳城慢条斯理说完,看着女人眼眶逐渐泛红,他毫无波澜缓缓继续道。
“你们的女儿,小诺?今年应该已经6岁了吧?再拖下去,就会错过装人工耳蜗最佳的时机,你们想她做一辈子的聋子和哑巴吗?”
话才说到一半,女人的眼泪先流了下来。
她扑通一下跪了下来,跪下后下意识朝卧室方向看去,尽管知道女儿听不见,但仍是确认了卧室方向没有任何动静,才哽咽着恳求开口。
“喻先生,你们让我丈夫怎么选?那些工地里的师傅,都是信任我丈夫跟了我丈夫很多年的,还有好些是跟着我丈夫一起从山里出来的老乡。老张家的孩子,去年生了病,现在命全靠钱在续着,老林老婆去年在厂里压断了手,现在全家就靠他一个人养着,我们不能为了自己家的孩子,去送了别人的命啊……”
女人说越说声音越抖,到最后每一个出口的字都在用尽浑身力气。
可她哀求的男人,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依旧端坐着,面无表情高高在上注视着她。
看着女人哭得情绪逐渐崩溃,他才大发慈悲般开口。
“我已经给了你们选择,你说的这些,是你们自己需要解决的问题,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女人手脚冰冷得几乎已经说不出话,但在看了一眼卧室方向后,她还是鼓足勇气开口。
“我们只是在拿回我们应得的,我们没有多要一分,为什么连这也那么困难?”
喻阳城缓缓笑了,笑里尽是凉薄。
“应得的?这世上哪有什么应得,手握权力的人,才有资格说应得。”
话说完,他仿佛耐心耗尽般站起身。
“最后再给你们一个星期的考虑时间,我也不想这件事变得更加复杂,如果一个星期后你们还是不肯签下协议,现在答应给你们的这笔钱,我们也会收回。”
他轻轻理了理西装衣摆,朝外走去,轻飘飘丢下一句。
“人还是见好就收吧。”
话说完,走到门口拉开门,和门外正准备抬手敲门的人撞了个正着。
看清门外人的瞬间,进到这间屋子后一直从容不迫高高在上的男人,表情有一瞬凝滞。
他阴沉下脸色。
“你怎么会在这里?”
喻和颂没有接喻阳城的话。
他视线越过喻阳城,往屋里看了一眼。
看见跪在地上,浑身蜷缩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他瞬间冷了神色。
收回视线,喻和颂拎着文件袋往喻阳城身上拍了拍。
喻阳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你……”
喻和颂完全没打算听他说话。
将文件袋拍在喻阳城怀里,丢下一句“自己看”,他冷着一张脸绕过喻阳城进屋,将跪在地上的女人扶起。
第28章 坠入
喻和颂将女人扶到沙发上,视线扫了一圈,拿起桌上明显没动过的枸杞水,递给女人,放轻声音开口。
“喝口水,顺顺气。”
女人明显没反应过来眼前情况。
她抹了两把眼泪,看看喻和颂,又看看不久前还趾高气昂,此刻却脸色难看站在门口的喻阳城。
不清楚眼前少年是谁,她小心翼翼努力压住哽咽解释。
“这是……倒给客人的水。”
少年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弯,漫不经心用着不小的声音回答女人。
“不欢迎的人,称不上客人。”
女人听见少年挑衅意味十足的回答,紧张朝门口方向看去。
果不其然,看见门口男人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但不清楚为什么,他并没有发作,只是沉着脸垂下眸,拆开了手里的文件袋。
即使不清楚眼前少年是谁,此番情景下,女人也多少能猜出少年的身份并不简单。
看着少年递到面前的枸杞水,她小心翼翼接下。
捧着没敢喝,杯中温度温暖掌心,她慢慢停了哽咽。
喻阳城站在门口,拿出文件袋中文件翻开,越往后看,脸色越难看。
看到文件最后印着代表喻氏最高权限的喻广寿私人印章,喻阳城彻底失去了维持表面功夫的耐心。
他重新迈进那间看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窄小客厅,直视喻和颂。
“什么意思?”
穿着校服的少年站在沙发旁,慢条斯理对上他视线。
“阳城哥现在连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的文件都看不懂了?如果是这样,这个情况我得向爷爷好好反应,毕竟那么大喻氏,白纸黑字涉及的金额,都不是小数目。”
喻阳城捏着文件的手逐渐收紧。
无声对峙中,他倏地笑出声:“喻和颂,你以为凭几个毫无实际作用的破奖项,就能借着爷爷踩到我头上吗?”
喻和颂好奇反问。
“难道我现在不是正在凭着几个毫无实际作用的破奖项借着爷爷踩在你头上吗?”
他缓步走上前,将文件从喻阳城手中抽回。
“阳城哥,还是见好就收赶紧走吧,在我说出更多羞辱你的话之前。”
喻阳城握着文件,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喻和颂毫不在意,率先松了手对他笑道。
“喜欢的话,我那里还有十几份复印件,都可以送给你,方便你回家看。”
喻阳城脸色一青,将手里文件甩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