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掌心遮住了他的眼睛。
在撞击声后长久的死寂中,喻和颂轻轻眨了眨眼,开口。
“江季烔,其实这段记忆,在北方的时候,我已经想起来了。”
江季烔依旧捂着他的眼睛,没有松手。
喻和颂短暂安静,才又继续说。
“前世二十多年,我一次也没有想起过丢失的七岁前的记忆,可回来这半年多里,我却不时会想起,很多,七岁前温馨的,幸福的记忆。”
他说着抬手,拉下了江季烔的手,侧过脸看江季烔。
“最近我想通了原因,只有对正在感知幸福的人而言,过去的幸福记忆才能称得上是幸福记忆,正在经历痛苦的人,拥有幸福的记忆反而更加痛苦。也只有正在感知幸福的人,在回忆起过去的痛苦时,才会不那么痛苦。”
他轻轻握住江季烔的手,说。
“所以我什么都想起来了。”
江季烔回握住喻和颂的手,没有再继续去捂他的眼睛。
屏幕上的画面破碎斑驳,鲜红的血液溅在碎裂的镜头上,挡住了大半视线。
大约过去五六分钟,镜头晃动,一张陌生的脸从镜头前一扫而过,随后镜头瞬间黑掉。
当年车祸事故后,车里的黑匣子被拆走,好在司机一直有每回行车都将手机接上实时备份的习惯,而行凶人员并不知情,这才得以让手机留在现场,最终被交到遗孀王英霞手中。
·
喻和颂简单的话语却让卢善影大脑空白了很久。
她苍白着一张脸坐着,忽然想起过去种种。
不到二十的年纪,在酒店打工时被客人刁难,遇见了大发善心将她救下喻麒明。
卢善影生长在极其恶劣的环境里,脑子里自然没什么罗曼蒂克,她不可能因为一个男的帮她一回就对对方情根深种,但可以因为发现对方身世不俗,而蓄意接近勾引。
卢善影从不觉得自己做的事有什么问题,人往高处走,她只不过是抓住了一切可能将她从烂泥中拉出的机会。
她知道自己没有道德,但至少曾经,她从未动过杀人的心思。
第一次动这样的念头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喻麒明告诉她,只要姜婉庭活着,她迟早有被发现的一天。
第一次雇凶杀人的前一个夜晚,卢善影一整夜没睡,当得知她想要杀的人真的按部就班地死于她所雇之人手中后,卢善影便知道,她的人生没有回头路了。
可现在,却有个人来告诉她,一切不过是喻麒明蓄意的欺骗。
卢善影倏地笑了。
她越笑越大声,越笑越癫狂。
闭着眼走了十多年,到头来却发现,她不过是别人手上一把趁手的刀。
眼前世界混乱模糊之际,她忽然听见一道干净的声音。
“但即使当年你知道真相,后面的所有事情,你就不做了吗?”
卢善影一瞬间安静下来,看着对面仿佛能将一切人和事都洞悉的少年。
她出生在一个极度混乱的家庭里。
父亲赌博,母亲酗酒,偏偏在这样的开局下,她还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弟弟。
卢善影从小到大的世界里只有恶。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为达目的,必须不惜一切手段。
她思绪混乱摇摆时,又一次听见少年声音。
沉寂的,如同天神审判。
“你们谁也不无辜。”
第90章 正文完
“你妈妈会喜欢这种款式的项链吗?”
“你外婆会带这种样式的丝巾吗?”
“你爸爸平时的正装风格和这条领带搭不搭?”
“你外公喜欢喝茶叶吗?”
年三十一大早,喻和颂和江季烔准备动身前往C市,但在出发前,两人却犯了难。
因为喻和颂昨天夜里忙到半夜才睡下,两人准备送给两家长辈的礼物虽然已经进行了初批采购,但并未来得及做仔细筛选。
早上睡醒,两人匆匆吃过早饭,便围着一客厅的备选礼物犯起了难。
挑挑拣拣,眼看快到准备出发的时间,还没完全定下。
喻和颂盘坐在客厅的羊绒地毯上,对比这几条领带看半晌,忽然开口。
“江季烔,我们今年十八。”
正在挑选茶叶的江季烔听见,停下动作看向喻和颂。
又听见喻和颂问。
“你过去十八岁过年过节上门拜访,会拎礼物吗?”
江季烔严谨回答。
“商业拜访会。”
但今天显然不是。
两人的外公外婆家在同一座城市的同一条巷子里,一同回去过年,难免要登门拜访。
可现在一想,这其实是成人的思维。
孩童与少年的世界里没有蓄意的关系维系,客套与礼数反倒成了多余。
对视片刻,喻和颂将手中领带放回到礼盒中,弯了弯眼睛,起身对江季烔道。
“走,去当领红包的小孩。”
·
年三十的高速堵车堵得厉害,两人到C市时已经是下午。
C市如今并不算发展十分前沿的城市,城市里老式建筑居多,过年时的人口流动比平时要多上不少。
两人在巷子里的岔路口分开,平日里几乎不见人烟的巷子也不时有行人走过。
年轻人从喻和颂身旁经过,十个里有九个要回头多看一眼。
喻和颂前段时间在网络上小火了一把,他对此并不意外。
他不是公众人物,后续也不会继续出现在公众视野中,因此喻和颂对此并不多在意,等大众热情退去,不会有几个人能记住他。
回到蔡东岚和姜季良的院子,院子里十分热闹。
他一进屋,一众视线齐刷刷落到他身上。
但都是老人,不上网,不了解实事,只知道这漂亮孩子是二老的外孙,热热情情将人招呼进屋,围住了关心询问。
快到晚饭时间时,院子里众人才散去。
巷子里到处是孩童奔跑玩耍的声响,伴随着偶尔想过的烟花爆竹声。
虽然年夜饭只有三个人吃,蔡东岚和姜季良还是将菜摆了满桌。
坐下吃饭时,蔡东岚笑着抬手摸了摸喻和颂脑袋:“我们颂崽好些年没和外公外婆一起过年了。”
说着,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摸出一个满当当的红包,往喻和颂手里塞。
“把这些年欠的红包都一块补上。”
喻和颂看着塞在手里的红包,有短暂失神。
的确有很多年没收过了。
前世七岁以后,喻和颂再没收到过外公外婆的红包。
他很快将红包攥紧,笑着抱住了蔡东岚。
大门敞着,院子外烟花爆竹声不断。
三人在桌前分明坐得近,说话却都要扯着嗓子,笑声不断。
快吃完时,喻和颂忽地见蔡东岚往门外看了好几眼,不等他顺着视线往门外看,忽然听见姜季良轻哼了一声。
“这小子又来找你玩了。”
喻和颂闻言朝门外看去,看到了穿一身银灰色羽绒服安安静静站在大院门外的江季烔。
姜季良的“找你玩”三个字逗笑了喻和颂,他听着格外新奇。
蔡东岚教训似的拍了姜季良两下,随后笑起来朝门外招招手。
“小烔呀,快进来,在门外做什么?”
江季烔闻言迈开腿进屋,穿过院子,走到几人跟前,礼貌开口。
“外公外婆,新年好。”
他这称呼叫屋子里的三人都是一愣。
蔡东岚看看江季烔,又看看喻和颂,最先反应过来,变戏法似的变出一个红包,笑着递给江季烔。
“新年好呀,拿着跟我们家颂崽出门买点好吃的。”
江季烔没有马上接,先看了喻和颂一眼。
对上喻和颂笑弯了的一双眼睛,他才双手接过,跟蔡东岚道谢。
蔡东岚揉揉喻和颂脑袋,笑着对江季烔说:“去玩吧,我们吃好饭了,小烔这些年应该经常有回来吧,正好带我们颂崽在镇上逛逛,我和颂崽外公晚上要去亲朋家串门。”
江季烔乖乖应好,又和两位老人礼貌告别,才跟喻和颂一起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