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更为广阔的世界里,他甚至可能会被视作某种神秘种族的成员,而非像在人类社会中那样,沦为被鄙夷和排斥的对象。
二十多年前的辞穆对此一无所知,他背负着过去二十余年积累的自卑与创伤,那些记忆宛如深入骨髓的毒素,即便身处这片远离人类文明的净土,仍会在不经意间啃噬着他的自信。
从小到大,他始终是那个“不一样的孩子”。
族中长辈们避之不及的眼神,同龄人刻意保持的距离,以及那些在他背后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如同锋利的刀片,一点一点割裂着他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他曾试图凭借完美的表现来弥补自己外表上的“缺陷”,然而无论他如何努力,那些冰冷且充满敌意的目光始终未曾消散。
即便如今他已身处一个截然不同的环境,与一个连人类都不是的存在共同生活,那些深植于心的自我怀疑依旧如影随形。
辞穆小心翼翼地构建起一层坚硬的外壳,用温和稳重的表象掩盖内心内心的伤痕。但在某些瞬间,比如当九艉用双赤红眼睛直视他时,那层保护壳便会出现细微的裂痕。
他的温柔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长久的压抑与忍让中被迫养成,恰似河床中被水流日复一日打磨圆润的石子,失去了所有棱角,也失去了原本的形状。
只有在夜深人静之时,当月光透过简陋的窗棂洒落在他的床铺上,辞穆才会允许自己短暂地卸下那副面具,任由积压已久的情绪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
或许有一天,当辞穆终于鼓起勇气踏出这个岛屿,他会发现自己并非如想象中那般独特,而仅仅是一个更加广阔、更加包容世界中的普通一员。
但此刻,在这个由一个人类和两条人鱼组成的奇异家庭中,辞穆正一点一点地学着接受自己,就如同他学着接受九艉和苗苗的非人类特征一样。
这是一个缓慢而艰难的过程,犹如冰封已久的河流在春日阳光下逐渐解冻,需要时间和耐心,然而每一次微小的进步都弥足珍贵。
辞穆缓缓睁开眼睛,眼神从迷茫逐渐变得清明。
河水依旧静静地流淌,苗苗在不远处欢快地吐着泡泡,九艉则站在他的身侧,赤红的眼眸带着几分了然,正等着他的反应。
那场突如其来的眩晕和奇异的幻境,好像一个短暂而迷离的梦,消散得无影无踪。
他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那是对幻境中见到的广阔世界的一些向往,也是对九艉展示幻境的感激。
他轻声地对九艉说:“谢谢你给我看这些。”
然而,这抹微笑之下,却隐藏着更深沉的忧虑。辞穆的心头好像压上了一块巨石,沉甸甸的,几乎让他喘不过气来。
他抬眼望向九艉,那张没有眉毛却依然俊美的脸庞,在阳光下显得有些虚幻。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熟悉的世界格格不入。
无论是长着鱼尾巴的九艉,还是粉雕玉琢般的小家伙苗苗,都明确地提醒着他,他身处一个由非人生物主宰的世界。
这让他内心深处那份对“归家”的渴望,变得愈发渺茫和遥不可及。
他想起了妹妹,与他相依为命、是他在这世上唯一牵挂的女孩。
他此刻是否还还在焦急地等待着他的消息?
是否还在为他的失踪而担惊受怕?
一想到小妹那张满是泪水、对他充满依赖的脸庞,辞穆的心就一阵阵地抽痛。
“可我该怎么回去……”
他心中痛苦,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才能听见。他紧紧地攥起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的疼痛。
他该如何跨越这无形的鸿沟,回到那个熟悉的世界,回到小妹的身边?
这个念头如同一个无解的谜题,在他的脑海中不断盘旋,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助和和绝望。
九艉蹼爪轻巧地探入苗苗的小嘴,动作精准而温柔,与他平日里撕裂猎物时的凶狠模样判若两人。阳光穿过水面的波纹,在他赤红的发丝上跳跃,那双没有眉毛的眼睛专注地盯着苗苗的口腔,嘴角微微下撇,透露出一丝担忧。
“不能吃这个,”他低声说道,喉间发出轻微的咕噜声,像是某种古老的人鱼训诫语调,“对你无用。”
辞穆站在河岸边,手中握着刚采摘的野果,饶有兴致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九艉的指尖拨开苗苗粉嫩的嘴唇,露出里面一片狼藉的景象——原本完整的海星此刻已被嚼得支离破碎,橙黄色的碎片混合着透明的唾液,黏在苗苗的舌头和牙龈上。
九艉命令道:“吐出来,”
苗苗眨着那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不情愿地张开小嘴,任由九艉把那些海星残渣一点一点地捡出来。
辞穆这才看清了——在苗苗粉色的牙床上,一排小小的、锋利的牙齿整齐整齐地排列着,像极了微型的锯子,在阳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第18章 人天天emo2
“他长满牙了,”辞穆不由自主地走近,声音中带着惊讶与几分骄傲,好像见证了自己孩子的重要成长时刻。
他蹲下身,小心地避开脚下湿滑的青石,凑近去看苗苗的嘴:“这么快就长了满嘴……”
“人鱼的牙齿不同,”九艉简短地解释,一边继续清理着苗苗口中的异物:“一夜之间就会全部生出。”
听不懂,但是辞穆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凑近些,好奇地端详那排新生的牙齿。
它们不像人类婴儿乳牙那般圆润可爱,自一开始便呈尖锐之态,上下两排完美咬合。牙齿根部牙床泛着健康的粉色,与周围组织形成鲜明对比,好似突然从柔软沙地中冒出的一排白色珊瑚。
辞穆询问:“所以他现在能自己撕开肉了?”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每日精心准备的肉泥——把鱼肉捣烂,挑去所有骨刺,再用手指一点点喂给苗苗。
他这个小保姆,不会就这样退休了吧?
九艉点点头,最后一片海星碎片也被他巧妙取出。
他松开苗苗的小脸,只见小家伙立刻咧开嘴嘴,露出带着锋利牙齿的天真笑容,发出一串欢快的咕噜声。
“他会猎食了。”九艉转头对着辞穆发出小鸟叫,稍作停顿,似在搜寻合适的词汇:“但还需要你照顾。”
辞穆凝视着苗苗那排小小的、锋利的牙齿,心中涌起复杂之感。
这个不属于人类社会的小生命,正于他的照料下一天天成长。
苗苗伸出小手,轻拍水面,水珠飞溅,在阳光下闪烁着彩虹般的光芒,好似在庆祝自己生命中的这个小小里程碑。
而辞穆,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嘴角不自觉扬起扬起温柔的微笑。
辞穆坐在河岸边平整的石头上,怀中抱着苗苗,手里捧着一碗捣得细腻的鱼肉泥。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落在水面,形成斑驳光影,映照在苗苗粉嫩的脸颊上。
小家伙刚长出的尖牙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他张开小嘴,迫不及待地等着食物。
“慢点吃,别着急。”辞穆轻声哄着,用小木勺舀起一小团肉泥,小心翼翼地送入苗苗口中。
小家伙发出满足的咕噜声,水汪汪的大眼睛眯成两道弯月。
会猎食怎么啦,宝宝就是爱吃辞穆每天都做好的鱼肉泥。
他小手抓住辞穆的手腕,似怕食物被拿走。辞穆不禁莞尔,继续耐心地一勺勺喂着,目光却不自觉被不远处的景象吸引。
九艉半浮在水中,赤红的长发在水面铺散开来,宛如一片燃烧的火焰。
他刚捕获一条体型可观的金枪鱼,那鱼上岸就死了,只有脊椎神经还在微弱挣扎。九艉动作优雅又残忍,
那双无眉的赤红眼睛专注地盯着食物,嘴角微扬,流露出捕食者的满足。
他蹼爪,指尖锋利指甲的手指在鱼身上轻轻划过,如同精通解剖学的外科医生。
刷的一声,鱼的腹部被瞬间切开,毫无多余动作。九艉的指甲就像最锋利的水果刀,轻易分离出那块最为鲜嫩的腹部肉片。
辞穆看得入神,几乎忘了继续喂食。苗苗不满地拍打他的手臂,发出抗议声,才将他的注意力拉回。
辞穆又舀起一勺肉泥,轻声道歉:“抱歉,小家伙。”
水中的九艉似察觉到辞穆的目光,抬起头,那双赤红的眼睛直视着他。
九九艉举起那片透明的鱼腹肉,在阳光下检视质地和色泽,然后缓慢而享受地送入口中。
他那比人类更为细长灵活的舌头伸出来舔过指尖,确保不浪费一丝鲜美的汁液,那动作既原始又优雅。
“只吃这里。”九艉开口,满足地像小鸟一样唧唧叫:“最嫩,最甜。”他指着自己刚切开的鱼腹部位,然后把剩下的鱼随意丢到辞穆怀里。
辞穆应付地点点头,低头继续喂苗苗,心里却想着等会儿烹饪这只大金枪鱼。
吃饱喝喝足后坐在河岸边,看着苗苗咀嚼他找来的野果子,辞穆思绪不由自主飘向过去。
那天,天空湛蓝得刺眼。
家族组织了一场所谓的“亲情旅行”,邀他一同前往。那时的辞穆天真地以为,这或许是家族接纳他的信号。
直升机在云层间穿梭,窗外的世界如流动的水彩画。
他的堂兄长,那个从小就对他怀有恶意的男人,坐在他身旁,脸上挂着他从未见过的和善微笑。
“想看看云层之上的风景吗?”兄长声音带着冷酷问道:“站起来,从这个角度看看更美。”
舱门不知何时打开,呼啸的风声灌入耳中,刺骨的寒意瞬间包裹全身。
“再见了,小怪物。”这是他坠落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伴随着堂兄扭曲的笑容和充满恶意的双眼。
辞穆的身体被抛入无尽蓝天,如一片无力的落叶。
风声在耳边呼啸,云层在眼前飞速后退。那一刻,时间好像被无限拉长,他看到自己短暂一生中的每个痛苦瞬间,每一次被嘲笑,每一次被排挤,每一次渴望温暖却终究落空。
强烈的的恨意如岩浆在胸腔翻滚,不甘的火焰几乎要将他的灵魂焚烧殆尽。
他想尖叫,想诅咒,想复仇,却只能在呼啸的风中无声落泪。
最终,他闭上了眼睛,好似这样就能逃避即将到来的结局。
地面越来越近,死亡的阴影笼罩着他。
如今,坐在这片宁静的河岸边,看着九艉优雅而野性的捕猎动作,看着苗苗天真无邪的笑容,辞穆不禁自嘲地想:难道因为自己本就是个怪物,才能从千米高空坠落后奇迹般地活下来?
或许,这片森林,这条河流,才是是他真正的归宿。
第19章 小鱼坏
阳光穿透树叶间隙,于苗苗粉嫩脸颊投下昏黄斑驳光影。
小家伙饱餐鱼肉泥后,水汪汪的大眼睛渐显迷蒙,小嘴微张,打了个可爱哈欠,露出刚长出的尖牙。
辞穆用完好的左手轻柔地擦拭掉苗苗嘴角残留的食物,而后小心翼翼地将他抱起,往葫芦屋里头带。
辞穆声音似潺潺流水般轻柔,他轻声低语:“睡觉时间到了,小家伙。”
河岸边,火堆仍在燃烧,橙红色火焰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辞穆弯腰,左手拾起几块湿润河石,逐一放置在火堆周围,神色专注专注,确保火焰不会在他们午睡时蔓延至周边草丛。
他细心架好火堆,让其保持在安全状态,既不熄灭,也不向外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