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熟稔地打了声招呼,表面一派和气。
“韩叔叔好。”苏冕温和一笑,然后看向了站在旁边的韩冬夜,韩冬夜看到他后的脸色就明显难看多了。
苏麒温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显得气质异常斯文儒雅,笑起来的时候眼角会有几次笑纹。
他说:“听说韩总你的公子跟我们家苏冕在学校里还是同宿舍的同学,成天抬头不见低头见,想必不需要再给他介绍了吧。”
韩成也笑着说:“那是一定,两家小辈走近点也没坏处……”
“不熟。”
韩成没想到自己话还没说完,就被韩冬夜给打断了,他下意识道:“你说什么?”
韩冬夜脸色冷淡,一字一句地重复:“我说我跟这位苏少爷不熟,不认识,不过……他在台上念检讨的样子我还记得清楚。”
韩成没想到韩冬夜竟然敢当着人家的面,让苏家的人下不来台。
虽然他们跟苏家也不都是合作关系,但是既然苏家的人携礼过来,如今那么多人看着,他们的礼数也得周道些。
苏麒温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虽然已经四十多岁的年纪,但看上去很年轻。
他没理会韩冬夜的话,只是笑眯眯地对韩成说:“还是韩总教得好,有个那么懂事的儿子,想必平时也很省心。”
“哪里哪里。”韩成在心里骂了一句,面上却还是带着笑,不过还是笑得不及对方苏总真诚。
“我就喜欢这种直言不讳的性子,不像我们家苏冕,就爱把事情藏在心里不说,可能也是怕我们当大人的操心吧。”
苏麒温说这话时看向苏冕,对方只是乖巧地站在他旁边,什么都没说,在对方看过来时露出了一丝微笑。
苏冕收回视线的时候,眼角余光似乎是捕捉到了一处亮光,下意识看了过去,瞳孔微不可查地轻轻一缩,又立刻收回了视线。
而站在他旁边戴着圆框眼镜的中年男人也朝着那个方向看了过去,最后勾起一个笑容,侧头对旁边的苏冕说:“那边是你那位路老师?不去打声招呼?”
苏冕摇头,笑着说:“这又不是在学校。”
苏麒温不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然后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深:“这怎么行,你的老师,在校外也还是你的老师,刚好我也对你的老师比较好奇,你就跟着我去给你们路老师一起打个招呼。”
苏冕看向他,觉得手上一些伤口又在隐隐作痛,脸上却露出一丝笑:“当然都听父亲的。”
但是在转过身的时候,他又磨了磨牙,没人察觉他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后又重新挂上笑容,跟了上去。
纪明川看着这个朝他们走来的男人,就算不看对方身边站着的苏冕,经常需要跟家长打交道的他当然知道对方是谁。
就算他们没碰过面,他也不会忘记在一些财经杂志上刊登的有关这位苏家主的信息。
而且他的第一预感,就是对方是冲着路禾来的,即使对方走过来时是先看向他。
“纪主任,好久不见,上次道别还没好好打声招呼。”苏麒温语气温和,神色有些遗憾,看着好像真的很介意没能好好打招呼道别这件事。
“不久,只有一个月。”纪明川的声音很冷硬。
果然在他的视线中,对方很快看向了路禾,然后像是刚看见对方一样,自然而然地展开了话题。
“路老师,不知道苏冕最近在学校跟路老师你相处得怎么样,有没有跟路老师你好好道歉?”
“毕竟孩子做错了事就应该罚……不过除了罚,后续的改正应该更重要。”苏麒温脸上的表情和语气都毫无错处,但是路禾却下意识地皱了一些眉,并不太想跟对方有太多接触。
之前在克兰霍顿的慈善晚会上他们也只是见了一面,对方作为苏冕的家长过来跟他道歉赔不是,这次是问他跟苏冕的相处情况,想知道苏冕到底有没有改?
路禾下意识看了一眼苏冕,却发现对方的状态跟平时地不太一样,垂落在身侧的手死死攥紧了,就连脸上的笑容都显得有些僵硬和勉强。
苏冕难道是在害怕?
怕谁,怕他还是纪明川?他们在学校里总是见,应该不太可能,那只可能是这个人了。
路禾看向苏麒温,刚好对上了对方的视线,路禾平静道:“苏冕他……在学校的表现很好,有好好改正。”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苏麒温笑着说。
虽然对方笑得让人如沐春风,可路禾总觉得对方的那副镜片下掩盖的,是阴冷又虚伪的视线,就像藏在黑暗里的毒蛇,纪明川虽然也戴眼睛,但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苏冕,你还没跟你的老师打招呼。”苏麒温突然看向苏冕,“这么失礼的事,下次要注意一点,可不要再让人提醒了。”
苏冕先跟纪明川简单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看向了路禾,先是视线紧紧盯着,都有些忘记自己没开口了。
刚准备说,就见穿着白色西装的青年直接道:“每次见面都打招呼有些见外了,所以我觉得也不用拘泥这些形式。”
苏麒温笑道:“路老师说的也是。”
纪明川从始至终都面无表情,跟苏麒温脸上的温和笑意形成了鲜明对比。
等他们走了,纪明川才冷淡道:“上次苏冕的事,苏家有给学校施压,把你开除,所以你不要认为他的好人。”
他一点都没有直接把学生家长卖了的自觉,总之这个苏麒温他不喜欢,他最讨厌跟这种人打交道,也幸好学生的事基本上都是对接秘书代为转达。
“我知道。”路禾点点头。
纪明川想都不想就道:“你又知道了。”
路禾刚刚也是说他知道,可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觉得敷衍。
纪明川本来还想说什么就听到路禾补充了一句:“我就是知道,比如他不是好人,再比如纪主任你……”
听到这里,纪明川的心下意识提了起来。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种感觉了,就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一样,不过就算是他小时候也从没因为老师的点名而紧张过。
“比如纪主任你,就是好人。”
听完路禾的话,纪明川刚刚还有些提起的心,瞬间就变成了一滩死水,他看向路禾都有点咬牙切齿道:“不要拿我举例。”
“可你也没否认。”路禾道。
纪明川突然扭头看向他,两人因为挨得近,纪明川这么侧过身来,有种两人的距离又被拉近了的错觉。
以及纪明川此时的眼神,有种平时没有的凶狠。跟平时那种严厉训斥人的感觉不一样,更像是从未见过的一面。
“路禾,有时候人坏,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而且纪明川自问自己也不是纯粹的好,也不是全无私心,路禾这样下去,哪天被人吃抹干净了都不知道。
虽然他心里因为路禾的信任有那么一丝丝窃喜,可却还是难以回避他心里确实藏着暗中不单纯的心思。
这么看来,他对路禾有这种想法,又怎么算是对方眼里纯粹的好人。如果哪天忍不住了,真的做出伤害对方的事也不是没有可——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道尖锐的提琴声,就像是有人在耳边用力得跟要把弦都拉断了一样。
不止让纪明川还有路禾都惊了一下,旁边那些参加宴会的其他宾客,也都被这声突然爆发出来的尖锐提琴声吓了一个激灵。
不过还没等他们开始找到罪魁祸首,或者让宴会的主持方把那个捣乱的人揪出来,很快悠扬舒缓的小提琴声响了起来。
少年的声音从路禾耳边响起,对方笑着跟大家道歉:“抱歉刚刚在试音,不小心用了点力。”
其他宾客看这个侍应生拉得是不错,也没计较刚刚那件事了。
毕竟还有那么多人看着,都想显得自己大度一点。
路禾一眼就看出这个人是凌焕,也不知道对方怎么带着小提琴跑到这里来了,见对方穿着侍应生的服装站在宾客中缓缓拉小提琴,偶尔在一段结束,又走几步挪动一下位置,最后直接走到了路禾面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路禾的错觉,他觉得对方似乎还用手肘挤了纪明川一下,似乎是想把人挤开。
他一边觉得凌焕幼稚,就听到对方换了一首曲子。
虽然没指名道姓,却莫名让路禾有种对方是为了他拉的感觉,就连对方戴着面具他都有些觉得对方的眼睛在看着他一样。
路禾缓缓叹了口气,一边把自己脑海中那个荒谬的想法丢到一边,等再看到凌焕时,觉得对方就跟只花枝招展四处开屏的孔雀。
不过后面看样子是要换曲目,钢琴前重新坐了一位侍者,凌焕就被叫走了,虽然看不清脸,但路禾好像能想象出凌焕拽着一张脸,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最后只能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让他快去。
凌焕在离开之前压低了声音说了句:“我一会来找你。”
声音又低又快,所以省略了路老师的前缀,却莫名给人一种很亲密的错觉,像是一种不需要称呼指代的亲密关系。
路禾见对方走远了,心想他还没答应,凌焕打着做兼职的旗号混进来,也还是老实不下来。
后面路禾见一个不认识的侍应生走到他面前说了句:“有人约你在二楼的台球室见面,就是刚刚那个给你拉提琴的……”
路禾刚好把手上的黑加仑汁喝完,杯子放进了侍应生手上的托盘里。本来还在想去不去,凌焕那架势,看着好像都忘了他是来干什么的了。
他在这里坐了一会,最后还是打算去看一眼,虽然他也不觉得如果他不去,凌焕会一直在那里等,可要真的一直在那里等着,也不像话。
纪明川刚刚有事去还没回去,他就简单地发了个信息。
台球室离宴会大厅只隔着二十几米的走廊,不难找,门没有锁。
路禾走进去的时候,手上一边拿着手机准备把刚刚编辑的消息发出去,就听到了身后落锁的声音。
路禾抬手按在把手上试了一下,发现果然被锁了。
他微微皱眉,虽然知道凌焕平时没个正形偶尔也喜欢开玩笑,但绝对不会开把他锁在屋里的这种玩笑。
所以肯定是有其他人故意引他过来的,路禾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发现刚刚发送的信息没发出去,看来这间台球室还有信号屏蔽。
“路老师,为了请你过来,稍微用了一点点小手段。”有声音从桌球那边传来,只见到一个青年穿着一身米色礼服拿着桌球杆靠在桌前。
“怕路老师你不记得我了,我先自我介绍,我叫付确,留春山的时候我们见过,而且我还送过你一程去找你的学生,这下总能想起来了吧。”
路禾却不想听他说这些,平静道:“所以为什么把我关在这里?”
付确摊了摊手:“这也是别人的安排,我也只是看出你跟那个拉小提琴的侍应生认识,所以为了引你出来利用了这点。”
路禾早就猜到跟凌焕无关,不过等亲口听对方说出来,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不愉的表情,紧紧盯着付确:“所以你们是针对韩冬夜?”
付确也没想到路禾会那么直接,把桌上固定桌球的三角框拿了下来,然后递给了路禾一根球杆,不过对方不接,干脆就把桌球杆靠在了旁边的丝绒长椅上。
“路老师你真关心你的学生,就没想过万一就是针对你呢?”
路禾坦诚道:“我觉得我没什么被针对的必要。”
“路老师你其实还能自信一点,不过这次确实是因为韩冬夜,我们不打算对你做什么,只需要你在这里待一会。”
付确看着他,缓缓道,“本来只是让人把路老师你关在里面,并没有安排其他人进来,不过我说过,我们还有机会见面的,而且待在这里的时间,我也会让路老师你觉得不亏,怎么样?”
路禾觉得这位付家公子,自信到有点自负了,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就听对方继续说:“比如留春山中断的那场机车比赛,会不会出现机车零件故障,然后变成一个因为机车在山道间高速行驶不小心撞击到山体或者翻下山崖的意外事故?”
路禾听到这里突然猛地看向他,付确对上他的眼神,像是笃定他会感兴趣一样,把双手微微抬起来说:“路老师,我说的是比如,是假设,你那么认真做什么?而且那眼神好像还把我当成坏人了。”
“像这样的故事我还有很多,路老师你还想听吗?进一个球,我告诉你一件你想知道的事怎么样?这个交易是不是很公平。”
见路禾没说话,付确又自顾自道,“路老师你见过机车事故吗?可能在碰撞后,车身就开始自燃了,连带着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一起烧起来,如果当即毙命还没什么,如果是有感觉地被火烧,甚至只能在地上痛苦地翻滚……”
“不要再说了!”路禾发现自己的气息有点不稳,假如韩冬夜在原著中的结局并不是意外,本来就是阴谋,那么说明可能在原著时间线里,这就是韩冬夜的结局……
付确看出了路禾的状态不对劲,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他的语气有点不解:“我说的都是些假设,看路老师你的表情,怎么跟这些好像真的发生过,或者会发生一样,你刚刚的表情都有点吓到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