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也关上。”
苏得璋老老实实去关门,并且反锁。
方德荣赞同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对苏得璋道:“得璋,送我去瑞士安乐死吧,我应该满足那边的条件。”
空气似乎忽然就消失了,方秀容只觉得自己好像被笼罩在一个真空罩子里,面前人无论说什么,她都听不清楚,她有些迷茫地重复着:“什么?什么?”
苏得璋抱住她颤抖的身体,理智地应道:“好。”
“好什么好?我还没有答应,苏得璋——”她试图挣脱他,但挣不动。
“但是爸在问我。”
“不。”方秀容偏头去看方德荣:“爸?”
没有人应声,老人瘫在躺椅上,目光失去焦距,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苏得璋着急忙慌地去碰他的鼻息。
还好,还活着。
他松了口气,还没站起身,就被自家老婆狠狠扇了一个巴掌。
“好什么好!好什么好!”方秀容边哭边打他。
“秀容,你冷静点,这是爸的想法。”
方秀容着实冷静不下来,她觉得这房间实在狭小,让她呼吸不畅,干脆开了病房的门,几步就冲了出去,门外几个孩子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离开了几个人的视线。
苏得璋在她后面出来,他把病房的门掩上,看着自己的几个孩子,疲惫道:“有一件事要和你们说,我们去个没人的房间吧。”
苏得璋把所有的事情都和孩子们说了。
出乎意料,他以为会有激烈情绪反应的嘉瑞居然是最沉静的,反而是苏恒十分惊讶,连着问了好几句:“姥爷真的是这么说的吗?姥爷是清醒的吗?”
“是清醒的,还是朝我说的。”
大概是知道秀容会有反对情绪,所以直接和他说了。
他杵着拐杖,又看向方嘉瑞:“阿瑞什么想法?”
“我听到了,门上的那个探视窗没关,我就在旁边。”
当然不是没关,是被他从外面打开了,他在这做过志愿者,当然知道那个窗户怎么开。
黑发青年回想着那句话,躺倒在这间无人病房的床上,平静道:“今晚让我在这住吧。”
“不行。”“不行!”“不可以!”
方嘉瑞看向大喊“不可以”的苏娇,毫不客气道:“你添什么乱?”
“你怎么能住在疗养院,万一被伤了或者给人添麻烦——”苏娇吵吵嚷嚷的。
“那苏恒和我一起住吧,或者我们全家一起,反正楼上有空房间。”他说这话时看向的是苏得璋,他想他明白他这么要求的原因是什么。
苏得璋当然明白,方秀容情绪不对劲的时候有两个发泄方式,一个是旅游,一个就是开着车在外面瞎逛,算算时间,再过半个小时,她会冷静地回来。
“那我们今晚在这住吧。”
衡昶和荣灿就是疗养院最大的股东,当初他们专门为了方德荣疗养收购了这家疗养院,说实话从利润角度来说,到现在都没回本。但是股东的身份也有带来便利,他们想在这里住一晚,只是说一句话的事情。
“爸,真的要在这住吗?”倒不是嫌弃,苏娇纯粹是害怕,她怕被这些病人莫名其妙地打,到最后连说理的地方都没。
“那把娇娇送回去吧,我让钱清送你回去。”他给钱清打电话,没一会儿便挂断。
将手机揣回兜里,屋内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
第286章 轻重
这是一个不算安静的夜晚。
不同于普通的疗养院。
安和疗养院入夜后是略显喧闹的,时常有人员的跑动声从走廊传来,噼噼啪啪的,又或是愤怒的呐喊嘶吼声,一阵又一阵,被人群说话的喧闹声掩盖,逐渐变得安静。
在又一次快要入睡时被吵醒后,方秀容干脆从床上坐起,偏头,发现一旁同样没睡着的苏得璋。
两人对视。
多年夫妻,默契还是有的。
他们不约而同掀开被子下床,出了房间。
几个人推着工具车往一个方向跑,神色匆匆。
“7号房的老太太发狂了,方总苏总您们别过去。”跟在后面拿着湿帕子戴着口罩的护工提醒他们。
方秀容披着大衣,抬头往那个方向望了望,忍不住问:“需要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们这边可以的。”
那戴着口罩的护工很快过去了。
方秀容把大衣穿上,跟在他身后过去了。
苏得璋也想跟上,他回去找自己的拐杖,等再出来时,方秀容已经不见了身影。
7号房外狼藉一片,破碎的杯子,遍地的呕吐物,难闻的臭味从房间里传来,一个略显肥胖的老人裹着白色的被子,就坐在门口的呕吐物里大喊大闹……
方秀容有点害怕,她不敢再看下去,往后退了一步。
“妈?”“妈?!”
偏头看,两个儿子不知何时都过来了,对于她出现在这里,他们明显都有点惊讶。
方秀容有洁癖,她捏着鼻子,又往后退了一步,眼见着两个孩子要越过她去帮忙,她连忙给他们让出位置。
一群人折腾了半宿,终于将老人安抚下来,医生过来查看情况,便把门掩住,再看不见里面的情形。但七号房外面还是肮脏的,难闻的臭味依旧存在,方嘉瑞和苏恒帮着清理完毕,回头时方秀容已经不在原位。
方嘉瑞怀疑他妈被刺激过了,一边给她打电话一边在走廊里找。
电话“嘟嘟嘟”的声音响了一会儿,他又挂掉了,因为他看见母亲从姥爷的病房里出来,面上没什么表情。
“你姥爷说,他希望死在阴天或者雨天或者雪天。”她顿了顿,慢慢道:“但我不同意。”
这话让兄弟俩的表情都变了。
方嘉瑞伸手去推一号病房的门,但被方秀容拉住。
“别进去,他只清醒了十几秒,就说了这一句话。”方秀容的神色有些奇怪,语气也很古怪:“你们知道吗?你们姥爷以前最是迷信,他觉得自杀的人没有福报,来世会过得很惨,所以他对自杀的人从来没什么同理心,甚至很不理解,为什么会有人选择走这一步?现在他自己也想这样做,你们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妈,别这样说。”苏恒看了眼一旁的弟弟,小声道。
“我为什么不能这样说?我是他的女儿,我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之一,我再了解他不过,我和他相处了53年,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适合评判他人生的人了。你们姥爷从来就只站在自己角度考虑问题,他从来没有考虑过他的女儿孙子,他放弃的是他自己的生命,但我会失去爸爸,你们会失去姥爷!他从来没想过这件事。”方秀容的声音发着颤,透着一种奇怪的悲哀:“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自私者,就像当初,我和你们爸结婚的时候,我们甚至只见过一面,再见面就是结婚了,多可笑,更甚至在我和你们爸见面之前,他就已经确定要让我嫁了——”
方嘉瑞还是第一次听方秀容提起这件事,这明显是许多年前的事,在父母结婚之前。
苏恒显然早听过这样的论调,他见怪不怪地拉住母亲:“妈,您现在和爸过得不也不错吗?”
“那要是你爸是个渣滓呢?要是他家暴或者杀人呢?你考虑过这些没有!”
于是苏恒放开拉着母亲衣角的手,也沉默下来了。
苏得璋杵着拐杖过来时刚好听到这句话,他面上止不住无奈,显然知道妻子又在旧事重提。事实上刚结婚那会儿两个人生活习惯确实有很多不同,但是磨合了这么多年,也就这样走过来了。
“秀容。”他喊她的名字。
“别叫我秀容。”方秀容厉声,一把抢过来苏得璋的拐杖往地上敲,“咚咚咚”的声音响起,如雷声炸响在耳边:“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死得这么轻易,他得好好活着,活到你们的孩子都长成的时候。”
“妈。”方嘉瑞有些疲惫:“这对姥爷是折磨。”
“怎么是折磨?现在科技这么发达,他多坚持一年,说不定技术就研究出来,他就可以治好了,你队友不是说有个专家吗?什么时候让他来看看,还有那个什么冷冻人技术,冻他个几百年,总能治了。”方秀容铁了心,面上是浓郁的决绝:“阿瑞,你想想呢,万一就差这一年或者两年?”
一年,或者两年?
他竟然动摇了。
方嘉瑞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方才道:“好,等专家过来看看再说吧。”
……
11月3日是一个大好晴天,方嘉瑞被催促着回去和队友打好关系,和钱清一起上了回韩的飞机。
去机场的路上他才有空去看崔仁宇那封信,看完之后其实没什么感觉,准确说来是无所谓。
飞机急速上升,失重感席卷,他漆黑的眼瞳望着窗外的如烟般的云,一直到飞机跃迁而上,冲破云层,天际金色的光芒照耀,刺激得他眼瞳微缩。
“韩网这两天很热闹,而且不只韩网,其他国家好像也挺热闹的。”
“……我知道。”
钱清之后也去了解了去年那件事情的始末,他现在一心想转移方嘉瑞的注意力,便将他先前网上冲浪时看见的粉丝猜测说了出来。
“他们说裴硫芝那么高傲的人,会辞职,但不会道歉。”
“她会,利益至上的人没什么不能做出来。”说到这他顿了顿,补充:“我妈妈那种,面子比天还重要的,才不会道歉,我姥爷也是。”
怎么又回到这一茬了,钱清心里暗道,他努力转移话题,忽然想起之前方嘉瑞让他提醒他的事情。
“老板,这次回去你要考驾照吧,我记得你让我提醒你。”
“嗯,想起来了,明天就去报名吧。”
“那今天呢?”
“今天要去和元勋联络感情。”
这怎么又回到原地了。
算了,他实在不适合老板的贴心小秘这种角色,还不如做他自己。
“老板,你这次回去你们是不是又要回归了?”
“对啊。”
“那我会不会很忙?”
“你觉得呢?”方嘉瑞睨他一眼:“你觉得你会不忙吗?”
钱清不说话了,FV怎么可能放过一个健康有力的青壮年劳动力呢?嘉瑞没事的时候,他就是个打杂的,哪里需要哪里搬,能稍微有点摸鱼的时间他就谢天谢地,如果能有大块的空白时间,那可真是得给天老爷跪下。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