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怎么会是个男人呢?怎么没人告诉过他,他是个男人?
隋处长不男不女不人不鬼,他变成一件器物、武器,就像他握过的簪子,出锋、够疯,最后或是生锈或是被人折断。
隋朱一生都喜欢红色,血是鮮红、艳红、深红、红褐。所以他擅长殺人,最爱杀人。血从脖子滴出来,像一串血珍珠项链,隋朱欣赏这美丽,感到很快活。
隋朱杀的最后一个人是自己,开枪,杀了困扰他一生的怪物。
没有任何人配审判他。
除了他自己。
死亡临近,隋朱眼前渐渐暗下去,他揉搓手指的血,擦在衣服上,再尝试触碰隋和光,但只摸到一团空气。
他安然合目,眼角有血,心中默念:“有下辈子,我再不跟你做兄妹……”
……
宁城,隋府,几个科员奉处长的命令,到宁城处理敌人。
她们看着被圍起来的一片廢墟,面面相觑:一个人也没有,这是要杀谁?又哪里有什么危險,需要她们一群人来执行任務?
林科员想起处长嘱托,走到湖边西面,看见一座荒廢许久的院子。这里的建筑还算完好,没有被打砸,想必是因为院中早就荒芜,没有贵物。
科员走进去,捡到一块刻有“朱”字的木牌。
科员心中一悸,好像冥冥中感觉到某些东西的逝去……她情不自禁地抬手,看着握紧的枪——隋朱给她的枪。
想起隋朱最后说的话:“子彈不打完,别回来见我。”
科员朝天开枪,她心里清楚:子彈打完,她们才是真的再见不到隋朱。
有危險的不是任務,是隋朱…他是故意放她们离开北平的。
她按照处长的叮嘱,烧了木牌,再把偏房一切统统烧光……从此隋朱在这世界上,就是真正一无所有、一身干净了。
第71章
隋朱死了。
隋翊站在一旁, 实在看不透这两位之间的糊涂账。他听隋朱零星提过过往,按说他们該是仇人。可眼下仇人死了,隋和光脸上却瞧不出多少痛快, 反而一片沉寂。
隋翊跟隋朱是去年才搭上线的, 从前在府里也没什么交集,谈不上什么情分。
隋朱死前自己合上了眼,躺在隋和光怀里, 神态竟显得很安宁。这模样, 可不像是什么仇人。
隋和光看起来和隋翊一样平靜, 不,甚至比隋翊还要靜。他垂眸看了会儿隋朱的尸身,才抬眼望向隋翊,目光里带着几分不解,几分审視:“怎么又是你……”
隋翊被他晾在一邊半天,心里本就不舒坦,此刻终于得了这記眼神,他把汗湿的手掌负于身后, 高傲低头,扯出个皮笑肉不笑:“我剛好路过,纯属巧合——”
“你不会真这么想吧?”隋翊呵呵。
“那我該怎么想?”隋和光平心静气。“感谢你来英雄救美?”
隋翊:“……那我现在走?”
不对劲。十万分的不对劲。
剛刚死了人, 隋和光不跑不动, 跟隋翊在这扯淡玩笑……他怎么回事?
隋翊本来打算看到人就走,但现在想法有变化。
他覺得隋和光可能被隋朱的死刺激到了。
隋翊有心宽慰隋和光,可惜资质有限, 实在不太会说人话。他想媽的, 随便说吧, 反正有他媽保佑……隋和光也不至于崩了他。
“我不是什么英雄, 你……我还是想跟你继续做兄弟。”隋翊干脆地说。
隋和光慢慢浮现出笑,固定在一个弧度,这笑让隋翊的手心再度出了冷汗。“隋朱死前,还在叫我哥。”隋和光说:“你看,做我的兄弟可没什么好下场。”
隋翊说:“我看什么看?他死了是他自己没本事,我是这种短命鬼?”
他是想尝试安慰隋和光,哪怕只是逗出一个笑也好,却不料这句话出来,隋和光整张脸、整个人都定了定。
“短命”。
命。
命运。
隋和光以前不信命,现在有一点信了,如果他不是孤寡的命,怎么父母、兄弟、姐妹,一个个都抢着投胎去了?
隋和光认真盘点:先看隋翊,隋翊恨他,还和他做过恨,当不了兄弟;隋木莘是条孤魂野鬼,不知道逃哪去了;隋朱,情况比较特殊,几分钟前是他刚找回一点温情的“妹妹”,现在是死人。
兄弟没了。爹娘丢了。情人走了。他有点顿悟了。
隋翊只见隋和光目光水一样,澄澈清明,向他结结实实地泼过来——只有没挂念执念的人,才有这种眼神。隋翊喉咙里简直要反出苦水。
他是骂过隋和光假和尚,可不是要人做真和尚啊……?
隋和光:“你的命短不短,也是命里写好的。”
看隋翊不动,他又温声细语道:“你还有想要的?跟錢相关的,可以之后商量,多谢你来看望我。但其他的我是拿不出来了。”
“比如?”
“比如一点真心。”隋和光又收回去視线了,他轻声,“隋朱死之前倒是真心把我当哥……你覺得,我該不该伤心?”
隋翊没想到还有问答题,不自觉就回答起来:“應该,但别太多,一点就得了。”
“我一点伤心都没有,”隋和光再感受了下,“一点真心都没有。”
隋朱死了,隋和光立刻的想法是:债清了。
他的大腦很自然就计算起来:他養大隋朱,但把男错養成女,平账;隋朱污蔑白芍棠,他撵走隋朱,平账;隋朱协助殺他舅舅,他炸得隋朱半只耳残疾……不平。
今天隋朱赔命,理所應当。
这样想完,隋和光都忘了伤心,等他回过神,心里什么感受都没了……也许还有一点温情,他想,隋朱死的很好。
是作为他的妹妹、死在最宁静的一个早晨。
他和所有亲眷的关系,母亲、隋靖正、玉霜、李崇,他都是这样计量的。人活着,算账;人死了,债消。
他算完和所有人的债,开始算自己的。
仇报了,錢挣了,殺过人也救过人,对得起年轻时候的自己;少爷和婊子都当过,没有太新奇的,人生还差一些体验才圆满。
感情他体验了,可惜,天资有限。
既然体验不了情,那就体验下清净吧。
隋翊看他这一幅平静如水、通透了悟、心如明镜的模样,一肚子邪火冒出来——他看惯了隋和光傲慢,就是看不惯隋和光这副吃瘪的样!
那以前被隋和光打压的他成什么了?
唐僧取经成佛忘却凡尘前,八十一难里无足轻重的一位?
“老子、我他娘的跑了两千里路、累死三匹马,揣着手雷来帮你搞仇人,你觉得——这是我的命?”
隋翊要气疯了。他越气,脸上笑越浓厚。
都是他隋翊的功劳,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凭什么一个命字就能抢走?
隋翊:“从来只有我抢别人东西,没有别人抢我的道理。”
隋和光:“嗯,有理。国內有什么好的寺庙,你知不知道?我去…”
“捐款祈福、念经明理”还没出口,猛地扑来一堵凶悍的人墙,隋翊把隋和光结实挡在胸口,直接往嘴唇撞上去!
“隋大师”看来也没有完全顿悟,见到隋翊一邊魔怔地低语、一边扑上来乱啃,完全愣住了。
他不理解隋翊的情绪变化。
“你敢去当和尚,我就敢去艸死你。”隋翊冷漠疯狂。
“如果已经发生的都是命,那我要你——这也是命,你就该给我受着。”
“你要的是玉霜……别啃,混账!”
“我要的是你!你有哪天把自己当玉霜了?”隋翊咬完一口,讥讽:“那时候婊子都不会当,老子都吃了个遍了,你还绷着脸给我当爹!”
他仗着自己的人先到公馆,房內只有两人,摁住隋和光在地上狠狠过了嘴瘾、手瘾、挨揍的瘾。
隋和光向来不爱说狠话,真到用上的时候,词汇也有限,加之被气疯了,翻来覆去都是“混账”“我*你”。
隋翊已经是语无伦次,怒然大勃,作势要把大哥的指点落到实处。
“艸艸艹,我就想边艹边喊你哥,我不想你死所以我来了——你说这也是命?那你真是命犯太岁!”
但他到底是没做下去。
隋翊看见了隋和光锁骨上被吮咬过的痕迹。
隋翊轻轻地压住隋和光,搂住腰,把人从地上抱起来,放到沙发上,粗喘着恶狠狠道:“我告訴你隋和光,你认命、可我不认!我什么东西都是爭来的!”
隋翊喜欢的从来都不在他手上。
都是抢来的,跟报纸文章抢母亲的关注,跟三哥抢大哥的喜爱,跟大哥抢他不要的父亲……再跟隋和光上床,想抢来他的恨。
既然现在隋翊还有命在,那就要继续爭,爭到死,到他要的人跟他一起去死!
“我要你,”隋翊疯狂冰冷狰狞,终于展露真实面目。“我既要跟你做兄弟,也要做|爱。”
隋和光看他这副死皮赖脸的样子,一时都分不清隋翊是故意激他、还是真情流露,大概两者兼有……
隋和光给隋翊当胸一肘,再尝试讲道理:“你自己没有感觉到?北方不是你归宿,过去经历都在推你走,这就是命!南方是你……”
隋翊立刻打断他:“命运就是个贱货,你不把它干服就只能被艹翻!”
隋和光:“你修了二十年佛就修出来艹字?”
“佛祖托梦亲口告訴我的,”隋翊吐出一口血沫,赤红着眼笑,“祂说老子当年就是不信天命,才从人篡位成了佛!——什么心如明镜台,佛典就是人典,现在看到的每个字,也还是人的欲和念!”
他硬扛下隋和光踹来的一脚,他反手抓住对方的脚踝,“来啊,大哥!你不是认命吗?就把我当成缠你的命,干我啊……”
隋翊迎上隋和光的手掌。
“扇我,”他的脸死死抵住隋和光的手,“反正今天你给我什么,我都当是我抢来的。”
——我是贱命一条,可这命也是我爭来的!
——我要是不争不抢不做婊子,你就看不到这些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