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你需要我……”隋朱一顿,“需要你。”
隋和光不说话,隋朱反倒更高兴了一点,继续低头批阅,又过了大约半小时,他叫人送来两份简餐,把其中一盘推到隋和光面前,还解开了镣铐:“吃一点,你臉色不好。”
隋和光不为难自己,一口一口细细咀嚼。
隋朱不是想让隋和光招认什么,他只是要折磨隋和光而已。
隋和光没有算到一点:隋朱在最该□□的时候,强行抓人,闹得满城风雨——是真疯了,还是另有倚仗?他确定总统会保他?
但据隋和光所知,南边那位总统勉强算个正派人物,最在意名声。
金陵会有人来跟隋朱斗。但在那之前,隋和光得先活下去。
隋和光控制自己只吃五六分饱,既是为了避免犯困,也是减少肠胃压力。
隋朱没有动自己的盘子,只是看隋和光,看人安然进食,周身气场越发不善。隋和光感知到了,加快吞咽——他怕隋朱砸盘子。
隋朱还被他当姑娘养的时候,气性也相当大,往往隋和光一周不回、或者回来晚了,隋朱就会砸花瓶泄气,但他很有分寸,砸的都是不值錢的玻璃瓶。
他会故意扎破手,等着隋和光把碎渣子一点一点挑出来。
隋和光知道隋朱是个男孩,所以很多事做起来忘了尺度,全身心投入到这场“宠爱小妹”的游戏。
大夫人那几年常去府外,要么军营看弟弟,要么佛寺抄经书,因为隋和光向来省心,也不会多问他的事。
会多过问的是隋靖正,他喜欢教训隋和光,总是讲“长兄”“家族”“责任”之类的大道理。但隋和光有什么爱好、生活什么安排,他一概不知。
隋和光从小没有玩伴,十岁的时候,他自己给自己找了玩具。
府内下人依着大少爷,喊隋朱“二小姐”,可看着隋和光哄隋朱,背地里不是不狐疑:这哪是宠妹妹的样子,分明是宠……
这些丑话不会闹到大少爷耳中,但没人会真尊敬“二小姐”。后来隋和光知道了,有些丫头嫉恨隋朱一步登天,会故意趁隋和光不在的时候冷嘲暗讽。
这段“兄妹关系”从一开始就是错。
隋朱等隋和光停下咀嚼,自己才开始吃东西,他几个小时都在看资料,吃完饭,资料处理完,就要找新的事做。
轮到他把隋和光当玩物了。
那桶水被拎进来的时候,隋和光还以为隋朱要上水刑,做好了吃苦的准备。
但隋朱只是把水倒在隋和光头上。
水面浮着冰片,三月的天气还很冷,水倒下来,冰蓄在衣领中,不比窒息舒服多少。
隋朱慢慢往下倒,桶里水还剩一半的时候,忽然把水全泼在隋和光臉上。
隋朱俯视着昏昏沉沉、浑身湿透的隋和光。水珠从额发间滚落,眼睫紧闭,上挂晶亮的水帘,苍白的臉滑落一道道湿痕。
隋朱以前觉得这张脸庄严、圣洁、傲慢,现在看……
隋朱看得很仔细,到出神的程度。
隋和光现在的脸,和隋朱手下科员拍到的相片重合——那是一张艳照。
隋和光被紧压在下边,腿不知廉耻地搭在男人肩膀上,他的脸颊贴着枕褥,湿漉漉的,嘴唇微张,可能是在像求饶,也可能是在说情话。
但在呈现出最下贱的姿态后,第二天——仅仅几个小时后——隋和光又能跟隋朱谈判,做回他的“隋先生”、“隋会长”。
隋朱很不喜欢。
看着隋和光湿润的脸,咬紧的脸颊,隋朱心中翻涌的恶心被奇异地抚平了。
他的眼神在疯狂和温情之间转换,最后还是定在温情脉脉上,凝望隋和光。可以走下一步了。
*
隋和光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换到了一间新囚室。
面前依旧是一道铁门,小窗竖着铁栏,但屋内宽敞,布置很有特点。
——和当年他安置隋朱的那间偏房一模一样。
隋和光一睁眼就观察环境,收回视线,才察觉自己身上空荡荡的,换了衣服。
一条棉麻质地的……裙子,连大腿都遮不大住,颜色通紅,像血一样泼在皮肤上。
“你给我的那条睡裙丢了,我好不容易找到花纹像的。”隋朱走路没声音,笑声:“不过那是条白裙子,不喜庆,还是紅色好。”
隋和光隐约猜到隋朱的意图。
他沉默片刻,说:“我不是你妹妹,你也做不成我哥哥。”
隋朱自顧自继续:“其实我跟你同岁,出生在春天,比你还大一点。”
那年隋朱也是十岁,母亲是个花楼的女人,染了脏病死了。隋朱因为长得漂亮,被老鸨留下来养。
他从小扮成女孩,因为很多男人喜欢这样式。“男人,最爱钻洞,关上灯哪还分的清男女?”老鸨叼着烟嗤笑,她说你们这群贱蹄子,可怜,想活命还是得找男人,知不知道?
“后来我眼睛坏了,蒙一层白皮,妈妈嫌晦气,把我和另一个染病的女人一起赶出去。那妓女恰巧跟隋靖正睡过。”
“我就想:要赌一把。所以我装成隋靖正的私生子,计划是妓女拿钱走人,我进隋府。”他笑了笑。“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你捡到了我,我很开心。”
隋朱把隋和光拥进胸膛,隋和光感到脸上一片冰凉——隋朱的胸針硌到他了。
他的身体因为冰水失温,隋朱的手掌显得更加烫,从裙摆摸进去。
“哥哥。”隋朱玩味地念道。
这称呼就像一把生锈的钥匙,捅开记忆的锁。
画面在隋和光脑中涌现:那个“少女”如何穿上他送的丝绸睡裙,长发用发簪束成不伦不类的妇人样式,贴近他:“哥哥,我可以做你的女人……”
隋和光将隋朱重重推开。
彼时轻狂的大少爷用宠女人的法子养妹妹,一手包办了衣食住行,又不给隋朱一个府外人知道的“名分”,那怎么能不出问题?
隋朱自顾自说:“你当年不要我,让那时的我很挫败。”释然:“好在我现在看明白了。”
“你才最适合当婊子。”隋朱的语调亲昵愉悦,拽起隋和光头发,逼他仰头。
两双同样细长的眼对视,隋朱话锋一转,柔声细语:“叫我哥哥。”
隋和光面孔凝固住了。
他感到耳垂剧痛。隋朱用烧过的针穿出一个耳洞,接着,有东西坠在隋和光耳朵上。
他看不见,那是一小颗磨得圆润的、血红的宝石,像一滴血。
隋朱低头,仔细看,他的耳垂边缘也有发白的环痕。当年,隋和光给他的礼物中有很多珠宝,为了匹配一副珍珠耳环,二小姐自己对着镜子戳耳洞。
可他的眼睛不好,一时手滑,剪子就把耳朵边缘剪穿了。
二小姐呼痛,但丫头告诉他为了美痛苦是值得的,帮他把另一只耳朵穿好珍珠,她们说“很美”“很鲜亮”“大少爷肯定能一眼看见”。
二小姐把剪下的碎肉吃下去,温热、甜蜜、柔软、鲜艳……他知道了,这就是“美”。
隋朱含住那颗小小的红宝石,听到隋和光加深的呼吸。
他尝到了久违的美,和血一样的滋味。
美就是残忍。
【作者有话说】
这本还有几章就完结了,想要营养液[狗头叼玫瑰]
第65章
“……三哥。”
月明星稀, 医院后墙人影寥寥,隋翊刚从三楼病房的窗口翻下,便与一人撞了个正着。
两人穿着同一套衣服——军情處的黑制服。隋朱是用吊瓶砸晕守卫、再从人身上扒下来的, 而隋木莘……
隋木莘说:“我找不到能治你手的医生, 隋朱刚好路过,把你救下了。作为交换,我要帮他處理几个人。”
所以他暂时披上了军情處的衣服, 给人卖命。
问题很多:隋木莘在南边念书, 怎么跟军情處勾搭上头的?几时起他杀人像剁菜, 说话鬼一样?……隋翊一个都不问。他对隋木莘不感兴趣,只想出医院。
“讓开。”隋翊晃了晃枪。
隋木莘:“你猜我来的为什么这么巧?”
身后風声骤起!隋翊闪身避过闷棍,却结结实实挨了隋木莘一記腿風。他听见军情处的人恭恭敬敬唤隋木莘——“隋老師”。
“您这腿法真是漂亮,能不能再教教兄弟几个?”特务居然就这么跟隋木莘攀谈起来。
隋翊眼神阴鸷:“既然救我,为什么还要拦我?”
“我救你,不是为你,是为他。”隋木莘说:“隋和光不想你死,你就必须活。但你若是还体谅他, 就不要再回北方、扰他清净。”
特务在隋木莘授意下退到一边,讓这两人单独说话。
“扰他清净”几字刺得隋翊齿关发紧。初春寒气在他滚烫的呼吸中化开,反噬回更深的冷意。
隋木莘仿佛已看透了隋翊, 包括他着急出医院的原因——他想找隋朱, 想联系自己的残兵损将,也想搞清楚隋和光是不是还活着、活的怎样。
隋木莘輕飘飘说:“都过去了、都会过去的。”
断掉的手指不会再长,可斩断的情思像发丝, 吸取心血做養分, 又悄悄长出来。
隋木莘这回当的是花匠角色, 专程来修理隋翊了。
隋翊不管心里怎么想, 脸上还是嘲笑的模样:“这话你自己信不信?”
隋木莘坦然道:“道理是说给别人听的,不是自己。自己只能靠自己悟。”
“……”隋翊心平气和,平静,沉静,静寂,“那你悟出什么了?”
兄弟相顾无言。
死寂,唯有夜风呼啸,隋木莘默然站着,隋翊笑了两声,讥嘲中掺杂自嘲:“三哥,你看你……其实你也没想出来答案。”
是啊。隋木莘心里默念。我什么都没悟出来。
一看到他,我就什么都悟不出来了。
隋翊问:“隋和光还活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