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还记得她。
你愛她?
你怎么敢装出多爱她?
最初的尖锐的痛快后,他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为掩饰,他扯出个扭曲的笑,他想说更多诛心的话,比如“娘看着呢”,可动唇,没有声音。
只有风声。
……哪来的风声?
大门緊闭。两人同时意识到什么,往另一方向看去——那是祠堂唯一的风口。
有人来过。
逃的很慌张,连窗都忘了合上。
隋翊追出去,再回祠堂时,说:“人跑了。”
隋和光盘坐蒲团,闭目养神,再不见方才戾气,破绽都被他藏好了。隋翊心里凉颼颼一笑,手抬起来,又在掐住人下巴前一秒,顿住。
隋和光耳垂处一凉,他烦不胜烦撩开眼皮。玉佩的系绳压在隋翊掌中,底端玉佩摇荡,他居高临下,語气中有宠溺:“气性好大。”
“我仿着做了两块玉,摔的那块是假的。我跟你开个玩笑,别生气嘛。”隋翊似笑非笑,若即若离,“您猜,这块是不是真的?”
隋和光:“都砸烂,也就无所谓真假了,要不要我帮你?”
他果然已经收好情绪,表现的对玉佩毫不在意。
隋翊另起话题,说:“其实外面的耗子被我逮住了,还没想好怎么处理。”
“殺了。”
“那可是我爹的人。”
“带过来,我帮你殺。”
空气凝滞一瞬,隋翊笑问:“戏班子还教杀人啊?”
隋和光手腕一旋——寒光飞入隋翊眼中,他本能就躲开。寒光落地,隋翊看清了,那只是一个小刀片。
隋和光说:“开个玩笑,别介意。”
这些都不是“三夫人”该有的言行。隋翊舔了舔手背。舌根后发地尝到更多锈味,才发觉,他咬破了口腔软肉。
“那盯梢的是该杀,该死。”隋翊改口,轻柔和煦:“可你算什么东西,也配教我杀人?——真把自己当我娘了?”
隋和光慢悠悠道:“我吃吃亏,勉强做一做你爹。”
隋翊盯着他,忽然心满意足,想:可怜。
身份被人顶了,不能认,旧部不能动,被白眼狼啃个干净……连被隋翊冷嘲热讽,都只能故作冷静,逞些口头威风。
隋翊变为好脸色,说:“我爹疑心最重,在你身边安了人,今天杀这一个,等他从医院回来……你跟我出城,先避一阵。”
后半句,既有不怀好意,也有一点真心。
他是真心想玩一玩隋和光。
隋和光道:“你该走了。”
隋翊诡异地、不阴不阳地笑了。
“跟我走,和跟他走,有什么不一样?”隋翊慢条斯理问:“跟少爷绑太紧,两情相悦了?你也会动心?隋和光那种人也会动心?能不能告诉我,您二位是谁瞎了、傻了、失心疯了?多谢!”
隋和光看他像看失心疯。
驚异的眼神被隋翊认成是惊怒,他喉结滚动几下,冷不丁说:“你养的少爷跟我合作,用铁路干股换我出城,两年内不准回来。”
隋和光目光逐渐变了:“他跟你,合作?”
“是啊,对您可真是——情真意切。”隋翊话语缓慢轻悦,说,我走之后,祝您熬死老子再嫁小子,百年好合啊。话中恶意难以计量,说扭曲都太温和。
隋和光静静注视他。
而后,说出了隋翊始料未及的:“好啊,我跟你走。”
第37章
隋木莘扶稳風车, 另一只手摆弄镜头,一个望远镜,一个瞄准镜。
租界没修洋樓前, 隋府最高处也是宁城最高处——东厢房顶小钟樓, 是二姨娘最得宠几年替她修的。后来这里成了囚牢,呆过不少人,石灰墙上有数道暗红抓痕。
風车测風向用, 镜头盯其他院。
最近每晚, 隋木莘都会来钟楼过夜。有时能睡个好覺, 有时候不能。大多时候他不会做夢,但也有时候他夢见隋和光,说我爱你,然后就被梦中一耳光扇醒。
今天的耳光来得更早些,也更痛。
隋翊惊奇地看向拦路狗,再看隋和光——什么都看不出。隋木莘刚走近,还没说话,脸就被扇到一邊。
隋和光简洁道:“滚开。”
从隋和光说“今晚就走”起, 隋翊就处在莫名其妙和警惕中。
现在隋木莘忽然闯出来,看见这家伙挨巴掌,隋翊莫名其妙抖了下。
更莫名其妙了:扇的又不是他, 抖什么?
还有这两人怎么回事, 以前不还兄弟情深?
情深……隋翊忽然想起半年前,他把隋和光堵在卧房,被隋木莘撞见了, 那时候隋木莘也像今天一样, 举了枪。
那时候隋翊以为隋木莘对玉霜有情。可现在回想, 是不是那时候, 隋木莘就确定玉霜身体中是誰了?
隋翊心中升腾出一股怨恨。那为什么不早提醒他?
早知道身份,他惡心还来不及,怎么会把自己玩进去!
惡心。
这对亲兄弟都恶心。
隋木莘枪口不动,正对隋翊的头,隋翊说:“三哥,你开枪。”
隋木莘略作沉吟,“现在子弹很贵,我不想浪费——劳驾,让开。”
隋翊嘴角抽动:“那就找你大哥要啊,他不是什么都给你?”恶劣地看向隋和光:“小娘——他若是要你,猜我大哥给不给?”
隋木莘现在还不开枪,证明他就是怂包一个。跟半年前一样——隋翊把隋和光逼上床,隋木莘不也只是旁观?
隋木莘:“假山后邊安了炸弹,爆破直径约十米——不能一起留,就一起死。”
隋和光终于发话:“我前天说过什么,记不记得?”
隋木莘说:“……嗯。”
隋翊被枪顶着,沉着脸听他们闲话。
想听更多,但这二位打哑迷似的,都不说了。
两天前夜里,隋和光丢开隋木莘的花,要了一支煙。
他将煙点在隋木莘手背,问,痛不痛。隋木莘回,痛。隋和光又问,有没有苦衷,隋木莘说没有。
怕不怕死?隋木莘说,怕。
烟燃完,隋和光说:你记住,不是快死了,你别再来见我。
隋木莘没食言,他准备好同归于盡,就来见隋和光了。
隋和光说:“现在我覺得,哪怕死,你我也不必再见。”语气中挥之不去的厌烦,甚至是……厌恶。
隋木莘被那厌恶定在原地。
再回神,是因为剧痛。他有些茫然地低头,然后一条腿跪倒——隋翊手中飞出的小刀扎入他的腿。
隋翊听腻这场哑谜戲,偷袭了隋木莘。
紧接着,隋木莘被隋和光一记手刀劈晕。
隋和光选在此时出府,不是因为隋翊打动了他,也不是信任,而是意外——隋翊覺察他身份,竟没有立刻杀他。
隋翊是可以利用的。
阴差幹涉凡人有限制,否则玉霜下秘药带他走那天,没必要让隋木莘追出来拦。隋和光想利用隋翊,看能不能借他出府。
一路潜行,呼吸壓着呼吸,心跳数着心跳,隋翊總是走在略后的位置,隋和光總觉后背发凉,转回去,隋翊就若无其事,朝他抿唇无辜地笑。
刚出府门,隋和光停步。
隋翊问:“你不走了?”
隋和光说:“走不了了。”
玉霜在府外埋伏许久,清理完隋翊的眼线,至此,终于等到要见的人。
他知道隋翊回府祭祖,没想到隋翊敢带人走——在得知隋和光的身份后。
玉霜神色相当之温和,盡管指甲里的血还没擦幹净,他说:“四少爺,鐵路股份你是不要了?”
隋翊:“要啊。”然后他竟然真松开了隋和光。
隋和光迟疑片刻,往玉霜的方向走去。
肩膀却被身后的隋翊握住。
隋和光神色一变,反手格挡,一点力没收,隋翊不想他出手这样狠,神色一狞,凭手掌硬接。
“测试一下。”隋和光耳后飘来模糊的沉笑。“看他对你,到底是……”
“你——”
头发被猛然拽住,隋和光吃痛,张口欲骂,隋翊就在这空当吻了上来。隋和光当即下咬,隋翊明显是痛的,然而神色中还有痛快。
他紧抱住隋和光,到胸腔发闷、窒息。
这个吻……啃咬不过几秒。
隋翊轻飘飘松开,还礼貌地摆出让行的姿态。
只有玉霜看见,隋翊朝自己彬彬有礼地,露出一个沾着血的、扭曲的……胜利者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