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
卿云许久没听皇帝这般召唤,看来今日秦恕涛受了重伤这件事还是触动了皇帝的心肠,他低着头没动。
“朕叫你过来。”
卿云仍是没动。
一旁的宫人们都深深地埋着脸,已开始瑟瑟发抖。
“都下去。”
皇帝话音刚落,卿云抬脚便走,前头宫人都已慌了,禁不住回了下头,卿云却是若无其事地跟在宫人队伍里。
皇帝看着人在队伍里面低着头,迈着小碎步出殿。
这次和欲擒故纵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实打实地便是躲着他,躲了也快好几个月了。
这算是放弃了?
在围场林子里受了那么大的罪都没放弃,回宫,只不过是到他榻上躺了一回,便吓得缩了回去?
“齐峰。”
卿云回到院内,他心下有几分畅快,皇帝和李照一样,便是都那般虚伪,凡事都要逼人“心甘情愿”。
自然,他们大可以将已给他的收回去,让他落入惨境,可那般不就承认,他们先前便是一直都在逼他吗?
无欲则刚。
卿云忽然有些明白尺素话里的意思和从前长龄为什么那般“奴性”,只要什么都不要,兴许才能在宫里头平安地度过一生。
那么他,是真的放弃不想要了吗?
卿云坐在紫藤花树下。
身后花藤轻轻吹拂过他的头发。
他从来都睡得很浅,除非累到极点,或者是被下了药。
否则,若是有人盯着他,他是绝不可能真的睡着的。
“云公公。”
对于从天而降的齐峰,卿云干脆利落地给了个白眼,便往屋子里头走去,“嘭——”的一声将门关上。
齐峰很尴尬,他当时自然知道林子里头会发生什么,他以为这小内侍必死无疑,没想到他会活着回到宫里。
齐峰只能上前,在门外道:“麻烦您出来一下。”
“什么事?”卿云在里头闷声道。
齐峰道:“您还记得烟霞吗?”
门立即被打开了。
卿云跟着齐峰向宫门处走去,“不是说她在御林苑里一向很好吗?”
齐峰道:“御林苑的人是很尽心的。”
卿云道:“尽心她怎么还会生病?”
齐峰只是不答,引着卿云走过宫道拐角,卿云向前一看,倏然停住了脚步。
前头大批侍卫正在马下等候,独皇帝身穿劲装,正骑在一匹通体漆黑的马上,他身旁便是体型小了一圈的烟霞,烟霞看到卿云便兴奋起来,皇帝放了缰绳,烟霞便欢快地跑向卿云,卿云连忙抬手抓住了马缰,回头看向皇帝。
皇帝道:“上马。”
第90章
卿云手握着马缰,却没上马,抬眸道:“皇上不是说过,那是最后一回了吗?”
皇帝抓着马缰,懒懒道:“那是你的,不是朕的。”
卿云脸上就差写“不要脸”三个字了。
皇帝却是淡淡一笑,“上马,别耽误朕的事。”
卿云攥了下缰绳,道:“奴才这身衣服不方便骑马。”
“齐峰,”皇帝道,“带他去换衣裳。”
“是。”
齐峰这才抬手引着卿云往旁边小屋走去,屋中早已备好了骑装,和皇帝一样,是一套玄色骑装。
卿云换上骑装出去,便觉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刮了一遍。
卿云上了马,驱策着马到皇帝身边,道:“这是要出宫吗?”
皇帝道:“明知故问。”
卿云忍住白眼,脸扭到一侧,皇帝见状,仍只一笑,他调转马缰,侍从们这才也一跃上马。
“齐峰,”皇帝懒懒道,“照顾好他,别让他从马上摔下来。”
卿云瞪向皇帝的背影,皇帝似是浑然不觉,卿云又狠狠瞪向身侧的齐峰,齐峰抬脸也假装看不见。
主仆俩都是贱人,老畜生,老王八。
卿云在心里大骂了八百遍,他相信皇帝也一定“听到”了,他不是一向什么都知道吗?
出了宫,一行人直奔城门而去,前头侍卫开道,抵达城门口时,城门口早已提前清场,马队畅通无阻地出了城门,看到京外景色,卿云心下不由一颤,上回虽跟着秋猎队伍出了京城,然而他一路都在马车里,根本就没机会往外瞧。
春风拂面,马蹄声声,路旁杨柳依依,倒还真有几分春日出游之感。
烟霞虽体型小些,跑起来却耐力十足,看样子的确被御林苑的人照料得很好,紧紧地跟随着皇帝的那匹黑马,丝毫不落下风。
众人一路不停地赶到京城外的驿站,驿站门口也早就跪了一大片,山呼万岁,卿云跟着勒马停下。
皇帝道:“都起来吧。”干脆地下了马,侍从连忙上前牵马。
齐峰也下了马,拉了烟霞的辔头,对卿云道:“云公公,下马吧。”
卿云瞥眼看向齐峰,“软骨头,下不来了。”
齐峰:“……”
走在前头的皇帝头也不回道:“抱他下来。”
齐峰看向卿云,他自然是不敢伸手的,卿云也不肯给他抱,涨红了脸踩着马镫下了马,把马缰往齐峰脸上甩,齐峰敏捷地一闪,马缰险险地从他下颌划过。
皇帝入了驿站,卿云一路被侍卫包围着跟随进了院子里的主屋。
外头已然近黑,皇帝这是要在外头过夜?
皇帝斜靠在软榻上,侍从们出了屋子,轻轻带上门,卿云垂着脸站在桌前。
皇帝淡淡道:“如今连给朕倒茶的眼色都没了吗?”
卿云默默不言,倒了杯茶送到了榻边,皇帝接了,他又撤回桌边。
皇帝抿了口热茶,将茶放在一侧小案上,单撑着脸看卿云,小半年了,卿云的模样也还是没大变,隔几日也都能见着,只不过这么仔细一瞧,还是有些变化的,无论是相貌还是气质,都变得更沉静了些。
“皇上,晚膳备好了。”
外头侍从声音传来,皇帝“嗯”了一声。
很快,便有侍从鱼贯而入,将晚膳摆好。
虽是在宫外头一切从简,桌上也还是摆满了酒菜,卿云没动一根手指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皇帝起身过去坐下,瞥了卿云一眼,他不说布菜,卿云也当什么都不知道。
皇帝手指点了点桌面,道:“坐下。”
卿云这才看向皇帝。
皇帝神色如常,卿云收回视线,毫无顾忌地坐在了离皇帝最远处,自顾自地捧起了碗筷。
皇帝淡淡道:“朕看你是真想挨罚了。”
卿云抬头,“皇上要奴才干什么,请皇上明示。”
皇帝道:“要不要朕下道旨让你来布菜?”
卿云端着碗不情不愿地坐到皇帝身边,看了满桌子的菜,挑了一大勺醋芹放在皇帝碟上,“皇上请用膳。”
“朕说要这个了吗?”
“奴才愚笨,不懂看眼色,还是让齐大人进来伺候吧。”
皇帝自拿起筷子捡了一道鱼脍,“齐峰也不过是按照朕的意思做事,你又何必给他脸色看。”
卿云看向皇帝,他忍了又忍,还是觉得不忍比较好,于是狠狠瞪了过去。
皇帝看也不看他,端起酒杯轻抿了一口,像是很喜欢这酒的味道,轻挑了挑眉,“瞪朕,小心眼珠子。”
卿云死死地抓着筷子,皇帝又道:“也不许摔摔打打。”
卿云生生扭过脸,用勺子连舀了五勺鱼脍,全堆在自己碗里,皇帝筷子停在那,扭头看了卿云一眼,淡淡道:“小心鱼刺。”
卿云道:“皇上放心,奴才皮糙肉厚,经得起折腾,一点鱼刺不怕什么。”
“是吗?”皇帝再次瞥向卿云,神色中略带笑意,“朕怎么记得不是那么回事啊。”
卿云听出他在说床上的事,便红了脸低头,置之不理。
皇帝晚膳用得不多,也许是宫外的饭菜不合胃口,早早地便放了筷,只端起那酒慢慢地抿。
卿云只管自己吃,驿站的饭菜确实不如宫里头,可皇帝吃不下,他偏要吃,直吃得快撑了,才放下筷子。
皇帝唤了声“齐峰”,很快齐峰便带着人进来收拾干净,只留下了皇帝正在喝的酒。
待众人退下后,皇帝道:“朕听闻你近日书画怡情,养花弄草,日子过得如同名士啊?”
卿云木着脸道:“奴才不过闲来消遣,不敢以名士做比。”
皇帝点头,“朕的贴身内侍有那么多空闲,看来朕是个好主子了。”
卿云不由看向皇帝。
皇帝抿了口酒,“酒量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