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闭着眼,面上满是泪痕,明明早已在他儿子床榻上身经百战了,却还摆出一副“贞洁烈女”的姿态,好像他的一举一动都让他快要崩溃,然而这一切又是他百般求来的。
因他是皇帝,比他的儿子更具权势,这个小内侍便毫不迟疑地改换门庭了。
皇帝轻轻一笑,抬起卿云的双腿,便又压了上去。
终于事毕,卿云浑身已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皇帝捞起卿云的后颈在他面上又用力亲了一下,他直视着卿云恍惚的眼睛,低声道:“这是最后一次,下一回,朕不会再放过你。”
第88章
卿云睁开眼的时候,皇帝已经上朝去了。
他浑身清爽干净,身下龙床亦是柔软而温暖,散发着淡淡龙涎香的味道。
卿云蜷了蜷身子,他后臀很疼,像是被人打了一顿,腹间手腕也有些疼,大概是昨天皇帝在床上捏的。
卿云一动不动地躺着,过了许久,才坐起身,他才坐起,便有宫人弯腰低头地上前,“云公公,要更衣吗?”
卿云让宫人帮着他梳洗了一通,总也不是头一回了,现下他已无所谓了,梳洗束发之后,便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了皇帝寝殿,一直回到院中屋内,他拿了桌上的两卷经书,抱着经书躺到了榻上,深深地闭上了眼。
昨夜,是卿云全然没有预想到的。
他的所有经历便只有李照和长龄,长龄自不必说了,他总什么都听他的,只要他高兴就好,李照……卿云轻轻笑了笑,原来,李照待他已算不错的了。
眼中渗出清泪,卿云抱紧了那两卷经书,就好像抱住了长龄一般。
他本不该哭的,他早已决心踏上这条路,不惜一切代价,为什么还会哭呢?
皇帝说,他再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卿云越蜷越紧,死死地攥着那两卷经书,他翻了个身,双手打开平展着,胸膛缓缓起伏,昨夜皇帝那般对他,的确令他产生了强烈的退缩之意。
皇帝摆明了将他当作玩物,连李照那点温情脉脉的矫饰都没有,他真的能得到足以撼动秦少英的宠爱吗?他又付得起得到皇帝宠爱的代价吗?
卿云定定地看着房顶。
兴许,到最后,他真的会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
卿云歇了两日才回到御前当差,皇帝没有多问一句,卿云也未曾表现出异样,便是满殿的宫人也如寻常般,所有人都只当无事发生。
卿云规规矩矩地奉茶、研墨,替皇帝整理折子。
皇帝也待他和平常内侍一般,仿佛那日的事情真的未曾发生。
西北战事再起,天气彻底转冷之前,皇帝下令,命辅国大将军秦恕涛与中郎将秦少英父子同往西北迎战。
皇帝特意单独召了秦少英,语气很温和,“阿含,朕一向很看重你,你也到了该真正上战场历练的时候了,不要让你父亲和朕失望,明白吗?”
秦少英跪下谢恩,“臣领命,定不负父亲和皇上的期望。”
皇帝对秦少英和颜悦色,又留他用了膳,用膳期间,皇帝同秦少英说说笑笑,秦少英是皇帝除了两个儿子之外最宠幸的小辈臣子,此次出征,皇帝将他当年用过的定光剑都赐给了秦少英。
“待你凯旋,朕便封你为将军。”
皇帝拍了下秦少英的肩膀,含笑道。
秦少英举起酒杯,笑道:“阿含等着皇上的册封。”
卿云在不远处听着二人交谈,心下更是一片苍凉。
比起秦少英,他算得了什么?秦恕涛是本朝数一数二的辅国大将军,他区区一个内侍,想要除掉他的独子,无异于天方夜谭。
即便真的得到皇帝的宠爱又如何?
众多妃嫔中,淑妃是公认的最受宠爱的妃子,但是皇帝对淑妃也一向也都淡淡的,卿云来到皇帝身边后,只见过淑妃两次,还是淑妃主动求见,皇帝也从来没有因淑妃的缘故对齐王高看一眼。
或许尺素是对的,他一个内侍,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尽量多敛些财,有个机会出宫便已是最好的结局了。
可若是那般,长龄便就那么白白地死了……
卿云心下又是一痛,笔尖浓墨流出,弄脏了他正在抄写的经书,卿云揪起那一页,随手扔到了炭盆里。
如今,皇帝待他倒也不错,一应物品还是按照先前那般供应,冬日里屋子里炭火充足,很暖和。
皇帝待他还真是“仁至义尽”。
卿云勾唇一笑,心下却是冰冷的。
卿云捧着抄好的经书托丁开泰派人带出去,在宫人坟那儿烧掉。
“你也真是有心了。”
丁开泰也知道东宫里死了个宦官,和卿云是很要好的,他看向卿云,语重心长道:“卿云,在这宫里,真情最难得,你心里有情,胜过万千。”
卿云笑了笑,“丁公公您也是一样的。”
丁开泰面上竟还有些羞赧,他又道:“旁的事你也别放在心上,只管当差便是,一年一年,日子也就那么过去了,不也挺好的吗?”
卿云点头,“我明白。”
卿云出了下房,只没走几步,便远远瞧见了轿辇,忙侧身回避,未料那轿辇竟是在宫道中停了下来,轿中人撩开帘子,冲他淡淡一笑。
卿云睁大眼睛。
是齐王。
李崇下了轿辇,二人转到廊檐下避风处。
卿云不知李崇为何会下轿同他说话,只李崇对他有过救命之恩,先前在围场湖边也算是开导过他,便跟了过来。
李崇道:“最近少见你在父皇身边伺候。”
卿云低垂着脸,道:“奴才也是按照轮值当差。”
“上回不就随便称呼了吗?”李崇道,“便随意些吧,不用王爷奴才的,你说着累,我听着也累。”
卿云看向李崇,李崇神色寻常,他面上那一点冷峻来自皇帝,叫卿云看了便想扭头。
李崇见状,微微一笑:“我方才远远瞧着你一个人在宫道上走着。”
浅鹅黄的身影,虽是穿着冬装,却也显得很单薄,低着头,乌发素面,不知怎么,瞧着让人觉得郁郁的。
“似是有心事的模样,”李崇道,“怎么了?在御前伺候不顺心?”
卿云道:“王爷关心这个做什么?”
李崇面上仍笑着,自然,他笑起来倒是没有皇帝那么可怕可恶,还是有几分温柔,“你不想说便罢了,我没有要逼迫你说的意思。”
卿云听了,心下又是一阵不爽快,转头看向宫中城墙风景,淡淡道:“是啊,你们这些天潢贵胄原不需要逼人做什么,底下的人自然就眼巴巴地按照你们的意思做了。”
李崇听了,淡淡一笑,“听着倒像是在生父皇的气。”
卿云猛地看向李崇。
李崇神色之中倒不曾有什么异样,大约是没有想到皇帝会和太子曾经心爱的内侍有什么关系,只当卿云仅仅只是想向上爬讨好皇帝罢了,“在父皇手底下当差不比曾经在太子那儿,你心里有怨气也是自然的。”
卿云听了这话,心里总算舒畅了些,不是因李崇的安慰,而是李崇的语气态度并不居高临下,便像那夜在围场湖边一般,仿佛二人都是一样的。
李崇道:“你想不想听听我的进言?”
这话一说,卿云就忍不住笑了,“您是王爷,我只是个奴才,您有什么吩咐便说好了,什么进言……”他扭头,又是轻轻笑了笑。
李崇见他笑了,神色便也又柔和了几分,“父皇是极难讨好的,你与其绞尽脑汁想着如何讨好父皇,便只管当好自己本分的差事,将其余的心思花在自己身上为好。”
卿云道:“花在自己身上?”
他眼睛微微睁圆,仿佛不知道心思还可以花在自己身上。
李崇耐心道:“你平素有没有什么喜欢做的事?”
卿云认真想了想,倒好似真的没有。
打络子,那是为了讨李照的欢心,换一口吃的,抄经,是为了祭奠长龄,在宫里头,他更多的时候便是看着院子里的风景,时不时有飞鸟掠过,他便看那鸟飞进飞出。
卿云摇头。
李崇道:“那便找件喜欢的事做吧。”
卿云迟疑片刻,“我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他想了想,又说,“我喜欢放风筝,宫里头不让随意放风筝。”
李崇不由莞尔,“这个不行,你想一想,琴棋书画,你喜欢哪样呢?”
卿云又想了想,琴,不行,他住在甘露殿,不可能发出丝竹管乐之声,那也是死罪,棋,一想到棋,便想到李照,书也是一样,他如今写字抬笔就是李照教他的字迹,改也改不过来了。
至于……画……
卿云道:“我不会画画。”
李崇道:“只是闲暇无事打发时间,随意涂鸦几笔,没什么会不会的。”
卿云垂头思索,李崇又道:“若是不喜欢,便弃了也不打紧,宫中日长,总得找些事打发时间的。”
卿云余光看向李崇,见李崇神色之中又流露出那夜湖边淡淡的落寞之色,兴许他是在说淑妃?
因李崇的缘故,如今卿云对淑妃恶感也不那么强烈了,当初淑妃想杀他,也不过是针对太子,只是立场不同罢了。
“好了,我不能停留太久,我得出宫了,”李崇道,“下回碰上再说吧。”
卿云道:“王爷慢走。”
李崇转身走了两步后又停下,他淡淡道:“其实我有些羡慕你。”
卿云一怔,羡慕他什么?
李崇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般回应道:“至少你还敢生父皇的气。”
卿云又是一怔,他目送着李崇离去。
说来也真是奇怪,当年他第一次见李崇,还是李照带他去齐王府赔罪,当时李照要将他给李崇,他吓得要命,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了,没想到李崇是这样的性子。
早知如此,当时便入了齐王府……兴许,长龄也不会死。
卿云低垂下脸,他轻轻地叹了口气,
其实李崇的性子是难得的柔和,竟给他几分长龄的感觉……方才李崇也又是在开解他吧?
因那次湖边的对话,大约李崇和他一样都意识到,他们是“同病相怜”的。
卿云心下涌起淡淡的感激之意,同时那些死灰一般的心思中竟又隐隐冒出新的火苗,李崇的处境跟他是有相似之处的,假如他能够联合李崇……
卿云猛地摇了摇头,那种念头,现在的他,不该有,即便有,也该先深深地藏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