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少英神色一凛,“你不肯放手?”
李照却是神色平静,“不是我肯不肯放手,是他肯不肯就此随着你过粗茶淡饭的日子,是你能不能守住这样的日子一生一世。”
秦少英手掌紧紧握着刀柄,“你……”他话音掐住,猛地转头。
不远处,卿云推了院门出来,人就站在那儿,他没有披大氅外衣,和秦少英一般单薄地就这么出来了。
“小云!”
秦少英忙飞身过去,搂住了他,“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在屋里别乱跑吗?”
卿云没回应,却只是定定地望着溪边的李照。
李照未着颜怀瑾的人皮面具,他也回眸看到了卿云,上前走近,解了大氅,抬手披在卿云身上,大氅还带着他身上的气息和温度,卿云抬头看向李照,一道疤痕从他侧额的太阳穴经过眼角一直划到颧骨,伤口再进哪怕半分,他的眼睛便要瞎了。
卿云抬起手,秦少英神色一怔,却见他手指点上李照眼角的疤痕,低声道:“维摩,受伤了。”
第189章
秦少英扶着卿云先回了屋内,李照也跟着一同进了屋。
卿云眼睛一直盯着李照,好似对李照很感兴趣,秦少英心中发酸,"小云,你认识他?"
"嗯。"
秦少英看向李照,李照也一直看着卿云,算起来,他们这般毫无挂碍地对视,上一回,好像还是在许久之前。
李照道:"你知道我是维摩。"
卿云轻轻点头。
屋内炭火噼啪燃烧,三人一时都未曾说话,却是别样的静谧。
秦少英面色沉沉,李照能寻到此处,他不意外,那日暗器上的暗纹他认出来了,那是齐峰的暗纹!
以齐峰对先皇的忠心,能让齐峰卖命的,除了李照,再无他人。
既然齐峰还活着,并且见到了李照,那么先皇的死,想必李照已然一清二楚。
先皇的确是冷酷无情,只对这太子还算不错,至少比起李崇,李照的确是受到了诸多偏爱,秦少英很好奇,面对两个杀父仇人,李照现下到底是何心情?面上瞧着倒是很平静。
李照瞥了一眼桌面,道:"你让他喝酒了?"
秦少英转过脸,强调:"是他自己想喝的。"
李照颔首,看向卿云,"醉了吗?"
卿云面色微微有些泛红,抬手摸了下自己的脸,脸颊也烫了,他看向秦少英,秦少英脸色不是很好看。
卿云道:"走。"
秦少英眉峰猛蹙,"你叫我出去?你想同他单独待着?"
卿云补了个字,"都。"
秦少英糊涂了,"你叫我们都出去,为何?"
卿云瞥了一眼秦少英,又瞥了一眼李照,脸上红晕更甚,起身抬手向外赶了赶。
秦少英见他神色,猛然明白了,面上想笑,却又知不是笑的时候,忙回头对李照道:"先出去吧。"
二人出了屋子,寒风吹拂在脸上,秦少英还是忍不住笑了笑,李照侧过脸,秦少英忍着笑道:"酒喝多了,他想撒尿了。"
只先前卿云可是很无所谓的,在屋子里找了马子便撒,今日倒是知道怕羞了,秦少英面上笑容微淡。
"好了。"
里头传来卿云的声音,秦少英便自然地进了屋去料理。
李照负手站在外头,秦少英拿着马子从屋里头出来,李照面庞转向屋内,却见卿云仍在看他。
秦少英回来,正好,将马子往里一搁,对李照道:"今日暂且先到这儿,我该说的都已说了,该听的也都听了,请回吧。"说着便要将屋门关上。
李照没有出言阻止,只隔着秦少英的身影看着卿云,直到秦少英将门合上。
秦少英回转过身,却见卿云仍旧盯着门,秦少英心下又酸又苦,道:"你看什么呢?舍不得他?"
卿云摸了下身上的大氅,"冷。"
关上的门再度打开,李照回眸,大氅被扔了出来,李照抬手接住,门又"嘭"的一声被关上。
手里捏着大氅,李照垂眸,抬手轻轻抚了一下。
片刻之后,门又打开,秦少英面色难看至极,"你走不走?"
李照隔着他瞧见躲在后头的身影,"我的时间不多,你的时间也不多。"
秦少英暗吸了口气,仍是打开了门。
"你不走,他老惦记你在外面冷,"秦少英自嘲地一笑,他照顾了卿云快两个月,没见卿云担心过他出去冷不冷,"还是进来吧。"
李照进了屋,秦少英出去打热水。
卿云坐在榻上,仍是盯着李照,他心下知道他的名字,亦对李照生出了几分奇异的心思,仿佛等了他很久,他终于来了。
"身上还好吗?"李照缓缓道。
"好。"
卿云抬手指了指李照的额头,李照道:"已经好了。"
"疼。"
"不疼。"
秦少英打水回来,却见李照弯腰站在榻前,卿云手正在摸李照的脸。
"真的不疼。"
李照神色安然,卿云点了点头,手还在李照脸上摸,像是要找一找还有没有别的伤疤。
"泡脚了,"秦少英生硬道,"让开。"
李照让到一侧,卿云也放下了手。
秦少英替卿云脱了鞋袜,将他的脚往药水里按。
李照负手瞧着,道:"我身边有位不错的大夫。"
"哦?"秦少英掬了水泼在卿云小腿上,"怎么不带过来?"
李照道:"他腿脚不便。"
秦少英笑了,"医者不自医?"
李照道:"是啊,医者不自医。"
秦少英能感觉到经历大劫之后,李照比从前更从容有余,这令他心下不由更焦躁几分。
"你想我跟你去,才给他治病?"秦少英冷硬道,"殿下,你打错算盘了,他如今也在慢慢恢复,便是不恢复,我照顾他便是,"秦少英低头替卿云按脚,"反正我也已经习惯了。"
"此事不是由你说了算的,便是你不肯,我也要带他走。"
秦少英猛地站起,"你凭什么带他走?!"
"凭你留不住他。"
"……"
因卿云在侧,秦少英克制着没有发怒,怕吓到卿云,"这般争来夺去的,有意思吗?"
李照道:"所以你要为了一己私欲,让他就如此浑噩下去?你是怕他醒了,便再也不会需要你的照顾?反恨你入骨?"
秦少英手指微微蜷缩,李照却是视若不见,直看向卿云,"带你去看大夫,你愿不愿意?"
秦少英回头。
卿云低头看了一眼泡在药水里的双脚,药水发红,他的脚也泡红了,他不爱喝药,秦少英便也由着他,只给他药浴,镇上也都是些乡野游医,哪能真的治好卿云,卿云一点点恢复,同这些药实则是没关系的。
"愿意。"
秦少英手指慢慢放开了。
李照道:"你切莫以为我是在拿他要挟你,自然,你可以此为台阶,我也恭候你下来,只你糊涂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想清楚,你能逃一时,难道还能逃一世?"
李照手指了卿云,"他便是糊涂了,也比你明白。"
李照语气一如既往的温和,秦少英却像是被他的话狠抽了一鞭子,他在屋内几是站不住了,回身便推开门冲了出去。
李照手放下,望着晃悠悠洞开的门,片刻之后过去关上。
屋内炭火渐熄,李照过去添了新炭,轻轻拨弄,炭盆又燃起新焰,屋内便又暖和起来。
卿云双脚还泡在药水里,李照过去,拿了搭在木盆上的帕子,抓了卿云的小腿提起,自自然然地便替他擦起了脚。
卿云定定地看着李照,总觉着这些事不像是这个人会做的。
他是太子。
卿云脑海中又突兀地浮现了一句。
"在这儿,不大好沐浴吧,"李照道,"是就这般睡了,还是打水擦洗一番?"
"睡。"
平素里,卿云是要擦洗再睡的,只他不想叫李照给他擦洗,所以便想睡了。
李照倒了水回来,卿云已然钻进了被子,一直将被子盖到了头顶。
他在被子里单薄的一团,令李照恍惚间觉着他还是十三岁刚来东宫的时候,那时他守夜,便是这般团着被子睡在下头,也不过也就是那么小小的一团。
李照在一旁椅子坐下,垂着脸,心中思绪万千。
十年了。
他与他,十年了。
这十年发生了太多事,若叫他回首,他绝想不到随手救下的一个小太监会掀起这么多的波澜。
李照看向榻上的被子团,低声道:"将脸露出来,别闷坏了。"
被子团抖了抖,过了片刻,慢慢地游出半张脸,头发乱蓬蓬地堆在脸颊上,李照俯身过去,以指为梳,轻轻替他将面颊上的头发顺到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