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不过逗逗他,”李崇负手,神色淡然,“他气性太大,不磨不行。”
叶回春是李崇的心腹,自然知晓这齐王的性子有多可怖,便默默地施针开方,再次日夜守在这小内侍的榻前施救。
五日后,小内侍终于睁开了眼,睁开眼的小内侍面庞虚弱,神色茫然,叶回春就守在榻前,忙上前为他诊治施针,“大人,静心,千万莫要激动。”
小内侍躺在榻上,眼睛直勾勾的,过了半晌,才扭头看向叶回春,张口,语气迷惑而又天真,“你是谁呀?”
第161章
“他原本便余毒未清,又急火攻心,血行失常,毒入清窍,便神明失养,神志不清了,民间也常有这般例子,譬如伤寒高热过度,便会如此。”
李崇搁了朱笔,淡淡道:“会不会是装的?”
叶回春倒也没把话说死,“这也难说。”
李崇笑了笑,“他倒是很有趣,一个人能抵一个戏班子的花样,你继续帮他调养,朕倒要看看他到底是真的还是装的。”
叶回春回去便新开了调养的方子,宫人们端了药过去,卿云却是不喝。
昨夜端药过来,喝了一口,卿云便喷了出去,大叫:“苦的!我不喝!”
宫人被喷了满脸药汁,简直哭笑不得,几人团团围住,又不能强喂,只能哄,哄他不苦,卿云倒是信,只喝一口还是苦的,立即便又喷了出去,且顽童报复一般,谁喂的,就往谁脸上喷。
宫人们只能打商量,说喝完了苦药,就吃糖果子。
没用,卿云只想吃糖果子,苦的坚决不喝,便是叶回春来了,也不管用,卿云一看到他,蹦得更厉害。
“你、你最坏!你拿针扎我!”
卿云躲在被子里,任谁拉他都不出来,别说喝药了,人脸都瞧不见,谁要是硬来,他便张口咬人,他人虽虚弱,牙齿可还是尖利的。
李崇听闻,笑道:“他演得很卖力啊。”
叶回春狼狈不堪,因他最坏,卿云醒了便拿针扎他,被卿云躲在被子里撞了好几下,他也是一把老骨头了,哪经得起这么折腾。
叶回春苦笑道:“微臣恐他不是装的。”
“不是装的?”李崇翻了折子,垂下脸道,“那是真疯了?”
“这……也不算是疯,只是一时迷了心智,毒清了之后,便可恢复了。”
“多久可清?”
“短则数月,轻则一两年吧。”
“哦?那朕可得抓紧时间去看戏了。”
李崇上了轿辇,卿云被他安排在凝和殿,便在他所居的千秋殿旁,方才入殿,便听殿内卿云在嚎。
“我不喝药!我要吃东西!”
“您先喝了药才能吃东西……”
“我不管,我不喝药,我要吃东西!我就要吃东西!”
“您就喝一口吧,喝一口……”
“我不喝,啊!啊!啊!”
“……”
殿里头一团乱,宫人们端着药在下头,卿云披着薄毯站在榻上,气喘吁吁,谁凑过来,他便扇被子过去,他原便虚弱,自己闹得脸上全是汗,也宁死不肯喝药。
宫人们回头时发现了入殿的李崇站在不远处不知已看了多久,连忙吓得纷纷跪下,“奴才参见皇上。”
李崇不紧不慢地踱步过去,却见卿云披着薄毯,神色警惕地望着他。
“闹什么呢?”李崇微笑道。
卿云见他神色温柔,似能讲理,便小声道:“我饿了,想吃东西。”
李崇看向宫人,“饿了为什么不给他吃食?”
宫人连忙回道:“叶大人说这药需得空腹服用。”
“不空腹会如何?”
“药性便发挥不完全,且、且大人不肯喝药,奴才们便想同大人商量……”
李崇淡淡道:“不肯喝药,便没饭吃,你们这不是商量,这是威胁。”
宫人吓得大惊失色,“奴才知罪,奴才知罪!”
“扑哧——”
榻上站着的卿云笑了。
李崇抬眼,温和道:“你笑什么?”
卿云看了李崇,神色还有几分不好意思,他问李崇:“你认识我吗?”
李崇淡笑道:“认识。”
“哦,”卿云道,“怪不得你帮我说话。”
李崇饶有兴致道:“你怎么知道朕是在帮你说话?”
卿云道:“我听得见呀,他们都认错了,那你肯定是在帮我说话了。”
李崇微微笑道:“你错了,朕只是在指出他们的错漏之处,去,将他的手脚按住,给他把药灌进去。”
卿云瞪大了眼,没想到看似很讲理的人居然是最不讲理的,大叫一声便伏趴下去,把头脸全躲在被子里,“我不喝,我不喝,我就不喝!”
宫人们得了命令,只能放了药去抓人,卿云只记着一个趴字诀,人像壁虎一般死死地趴在榻上,在榻上不停地打转,硬是不让人抓着他。
李崇见状,轻轻一笑,上前隔着被子一把抓住了卿云的后颈便将人提了起来。
“啊——”
卿云慌忙痛叫,“好痛好痛,好汉饶命,我错啦!你轻点!”
“你倒是能屈能伸啊,”李崇将人揪到身侧,“喝不喝药?”
卿云眼泪汪汪,“喝。”
宫人连忙端了药上前,李崇道:“你是要自己喝,还是要朕掐着你的脖子灌?”
卿云老老实实道:“我自己喝,不用朕掐脖子灌。”
宫人们吓得纷纷跪地。
李崇倒是笑了,“装得还挺像。”
只李崇刚一放手,卿云便嗖地一下蹿下了榻,也不知他哪来的力气,拔起腿便往乱冲。
李崇懒懒道:“拦住他。”
卿云不知哪里冒出来几个他完全不认识的脸,一下便将他围住了,那些人个个比他高大,满脸冰冷,没一个像好人,卿云吓坏了,想也不想地往回跑,却见李崇正神色冷淡地负手过来,顿时蔫了,蹲在地上,抬头谄媚道:“好想喝药啊。”
李崇板着的脸嘴角轻轻一勾,“还跑吗?”
卿云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跑了,”只不过他摇了两下,便脸色发白,手扶着额头,往下倒,嘴唇颤抖道,“头、头好疼……”
“自作孽。”
李崇冷声道:“扶他喝药。”
“是。”
宫人连忙上前扶了卿云坐到榻上喝药,只卿云还是怕苦,宫人从一侧唇角喂,他从另一侧唇角还是原封不动地吐出来,搞得宫人都快哭了。
李崇见状,上前捏住卿云的嘴,将他的嘴捏成个壶嘴状,对宫人道:“灌。”
卿云吃疼,“啊啊”地叫,宫人也只能按照皇帝的吩咐,倒药下去,结果卿云一下便喷咳了出来,幸好李崇闪得快,药只喷在了他的龙袍上。
宫人们都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倒是卿云哭了,他哭得很委屈,很大声,嘴又被李崇捏着,还在不断吐残余的药汁,嘴里叽里咕噜的,李崇放开手,便听卿云哭道:“我不要喝药,我要吃东西,我要回家……”
“你有家吗?”李崇道。
卿云却是不管不顾,只一个劲地闹着不喝药,吃东西,李崇听了头疼,道:“端东西来给他吃。”
宫人早备好了燕窝粥,连忙端来。
卿云看又是汤汤水水,马上便起了疑心,“这是药!”
“不是不是,是燕窝粥,里头放了冰糖,是甜的。”宫人哄道。
卿云倒还是很容易信人,宫人说了,便试了一口,试完,委屈道:“有点苦。”
宫人道:“不会啊,是甜的,你再尝尝。”
卿云又吃了一口,“还是有一点点苦。”
宫人糊涂了,一旁的李崇却是笑了,“他口中残余了药汁,怎能不苦?”
宫人恍然大悟,忙端了茶给卿云漱口,未料卿云喝进去便喷了一地,“这个也苦!”
一晚上光吃一碗粥,便折腾了不知多久,李崇在一旁看戏似的看完,出来召了叶回春,“能否叫他的药别那么苦?”
“这……良药苦口利于病啊,若是为了适口,药性可要大大减弱。”
“无妨,”李崇淡然道,“朕看他演猴戏演得那么起劲,你便慢慢治吧。”
有了李崇的吩咐,翌日,卿云的药便不是那么苦了,其实他也不苛刻,只要不苦得他想吐,给他什么,他便吃什么,宫人们不由庆幸。
沐浴的时候,卿云也很乖,宫人们让他抬手便抬手,让他站着便站着,只他身子虚,洗了一会儿便说头晕,想睡觉,也不管人在浴桶里,便自顾自地往下沉,吓得宫人连忙扶住他。
卿云困了就睡,也不管是在水里还是在哪,反正有宫人照顾他,他像是很灵敏,一醒便知这些人是要围着自己转的,所以很放心地将自己交给宫人,除了吃喝拉撒睡,卿云什么都不做,没事便躺在床上,数自己的手指玩,十根手指数完了,便数脚趾,中间数错了一次,“咦”了一声,大喊:“我少了根脚趾!”
宫人听罢,忍俊不禁,“大人,您再数数,数慢些。”
卿云又数了一遍,这回对了,不放心,又数了一遍,还是对的,便放心了,原来脚趾没少。
手指脚趾都数清楚了没意思,卿云便开始数自己的头发,这可不得了,他数了一把,数得头晕眼花也没数清楚,躺在床上叫头疼,宫人连忙给他喂安神的药,卿云推了药碗,哼哼唧唧地说不要,“要一个糖果子就好了。”
殿内宫人忍不住又扑哧笑了,李崇进来时便听得这笑声。
卿云得了一个糖果子,躺在榻上吃,他吃得很细致,沿着糖果子的花纹从外向里吃,分毫不差,吃得忘乎所以,全然未曾注意榻前多了个人,宫人也都不笑了。
“好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