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卿云同皇帝大闹了一场,又得以在外头住过两日,只护卫的探子当中一直不干净,他也只能在院子里同尺素说两句话,仍是要留心留意,别说漏了什么,于他而言,不过是从一个笼子换到了另一个笼子,只总比在宫里时不时地面对皇帝要强。
年节过后,卿云回到六部,心情又是久违的雀跃,他下了马车,却只能慢慢走近,假作若无其事,他自然想立即转到工部,可心下明白不能,于是心中愈加渴望。
匆匆看过其余几部,卿云压抑着心下激动,迈入了工部大门,只才进去,便见苏兰贞已站在角落,冰雪般的面上似是毫无异样,可他的眼睛分明像是有一团火似的正望着他。
那日,苏兰贞是被暗探提醒得走了,否则街上人一多,他这一趟便瞒不住了,必须趁着天黑赶紧离开。
卿云还在睡,他趴在他怀里,睡得那么熟,那么安心,苏兰贞那颗从来都冷静自持的心竟生出了万般不舍。
他也一直盼着能再见到卿云,可心下也明白,他若再贸然拜访,势必会给卿云带去麻烦。
于是两人便都只有这么忍着。
忍到了今日,见了面,却仍只有忍。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什么也不能做,多看一眼都有可能暴露。
卿云心下砰砰乱跳,他见到了苏兰贞,却比未见时更想他了,这种思念叫他只能硬生生垂下脸,只强撑着同工部其余人说了几句话便匆匆退了出去,心头那股燃烧的热意几是叫他站立不住。
身边还有皇帝的暗桩,他什么也不能做,连神色都不能露出半分异常,然而心里终究还是有一点甜的,因为有了盼头和指望。
卿云回到厢房,一面翻看公文一面拨弄着香片,嘴角浮现着浅浅笑容,只这笑回到宫中便得收敛起来。
如此三日之后,终于等到一日身边暗桩干净,卿云入了六部,也仍是按照寻常般若无其事地巡视,等巡视到工部,苏兰贞投来视线时,卿云没有回避,反而对他轻弯了下唇角。
旁人都不敢直视卿云,这隐秘的笑容,他是笑给苏兰贞一个人看的。
苏兰贞眼睛也立即亮了起来。
卿云手里揣着手炉,退了出去,回头还看了苏兰贞一眼,他不知道苏兰贞能不能看明白,除了暗桩外,六部还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们便是不敢瞧卿云,总也敢瞧苏兰贞的。
卿云移步到了竹林,对身边人道:“都不必跟着我,我想一个人走走。”身边人应了声“是”后退下。
卿云慢慢走着,他入了竹林,静静地等着,背对着入口,不敢以正面去相对,怕万一碰上旁人,他面上神情会泄露秘密。
身后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时,卿云一颗心都已提到了胸口,直到那双手从背后拥来,他才敢转过身也抱上去。
苏兰贞紧紧地抱着他,“我还在疑心你是不是那个意思,思来想去,唯有此处可见上一面。”
卿云双手搂着苏兰贞的腰,脸颊靠在他的胸膛上,已欢喜得声音都颤了,“我就知道你明白我的心。”
卿云一抬脸,二人四目相对,方才在工部收敛暗藏的情意一下全都迸发出来,四片唇像是提前商量好的一般撞在一处。
四周寒风微拂,竹叶沙沙作响,卿云张开唇,尽情与苏兰贞拥吻,他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愉悦之感,甚至比在床上的那种感觉要愈加强烈,如同热浪一般让他整个人都禁不住想要呼喊、大叫。
二人都像是渴极了一般将对方当作唯一的水源拼命地互相吮吸,卿云心中半点再无所求,只想同苏兰贞这么一直抱下去、亲下去……天地都在他头顶旋转,他仿佛在飞。
“我真想你……”
苏兰贞也是情窦初开,他头一回恋上一个人,这个人的身份、经历却又是那么特殊,叫他无法如常般倾泻自己的情感,成日里也只能压着,自然越是压着,爆发起来便越是强烈,他粗喘着气,捧着卿云的脸道。
卿云扑在苏兰贞怀里,将脸尽量地往他脖颈上贴,“我又何尝不是呢……我日日夜夜都在想着你,好不容易在工部里见着你,却不能多看一眼,你不知道我的心被折磨得有多苦……”
苏兰贞低头在卿云发间吻了一下,“我知道,我知道。”
二人一面说一面又忍不住互相亲吻起来,卿云摸着苏兰贞的脸颊,微微踮着脚,有些迷乱地亲他的脸、鼻子、嘴唇……他真想将他一口吞进肚子里,从此以后,便再不悬心,他便永远是他的了……
“不成,”卿云双手乱抚着苏兰贞的后颈,“兰贞,你该走了,万一有人路过……”
苏兰贞也同样意乱情迷地吻着他的面颊,他没应声,只是舍不得。
老天让他们相遇、相知、相爱,却又不让他们长久地在一块儿,只能这般偷偷摸摸地见上一面,分明是真心相爱的两人却像是在偷情一般。
卿云也舍不得,他恨不能这一日都和苏兰贞在一块儿缠绵,却也只能用力推开他。
“不行……不行……”
“万一有人瞧见了你的动向,你出来太久了……”
卿云摇头,抓着自己的衣襟,对苏兰贞狠心道:“你快走,快走!”
苏兰贞也明白他出来太久了,深深地看了卿云一眼,整了下衣裳,便回身向外走了,卿云却是情不自禁地跟着他迈了一步。
他痴痴地望着苏兰贞的身影,一直到再也瞧不见。
何谓“相见不如不见”,卿云如今才真正懂得。
这比从前同长龄在一起更折磨,因那时的他还不懂情爱滋味,长龄又是内宦,二人自然有大把的时间私下里混在一处,他身边也没那么些暗桩,在长龄面前他什么都能说。
和苏兰贞,简直便像是饮鸩止渴。
见了面,自然欢喜,可那不舍更强烈,他真想就这么随着苏兰贞而去,不要报仇,也不要宫里头那些荣华富贵,就这么同他私奔到海角天涯。
自然,卿云也只是想想。
若真那般,别说荣华富贵,便是他们两个的命都难保。
苏兰贞是做传世名臣的命,他还是长龄的弟弟,他怎么能送他去死?
卿云神色一点点阴郁下来,拿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又整理了衣裳,这才慢慢走了出去。
厢房内,卿云脱了大氅,半靠在软榻上休息,这个时候,苏兰贞也一定在自己的那间屋子里午休,他们无论是谁,只要到对方房里,门一关,自又可以抱成一团了,可是他们谁都无法这般做。
卿云有些受不了,他一向除了权势荣华之外,同样也需要有人爱他,只要是真心爱他,哪怕是秦少英那样的生死仇人,都会点燃他内心的火焰,更何况如今他面对的是苏兰贞,这叫他怎能抵挡?
卿云横躺下去,整个人在温暖的厢房里蜷成一团,他想苏兰贞,想让苏兰贞来抱抱他。
卿云摘了幞头,面颊在榻上轻轻地蹭着,幻想苏兰贞正抱着他,或许,那并不是苏兰贞,是长龄,无论是谁,只要真心对他,他的怀抱便是他想要的。
“咚咚——”
厢房竟有人敲门,卿云皱了眉,沉声道:“谁?”
“我。”
卿云认出那是李崇的声音,道:“齐王有何事?”
“是户部之事。”
卿云坐起身,他想整理下衣着,又想起那日他在殿内发疯,李崇早瞧过了,便不想再理,“进来。”
李崇推开厢房门。
卿云坐在榻上,侧对着门口,屈着一条腿,搭了一只手在上头,他未戴幞头,发髻有些乱了,乌发披散,面上轮廓和神色都有几分冷冷的,同那日他在甘露殿内发狂的模样判若两人。
“我听闻户部从前的账是你派人理顺了,”李崇未靠得太近,只远远道,“事自然一以贯之,去岁的账,我想也由你主持查验为好。”
卿云早已非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官场糊涂人,闻言转过脸看向李崇,“齐王,你怕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
“去岁户部的账烂成了什么样,恐怕你比我清楚,让我查验?”卿云冷笑,盯着李崇的脸,“你是不是又欠打了?嗯?”
李崇莞尔,他本不想笑的,只卿云那蛮横得如孩子般的语气让他禁不住发笑,“不,我没有挨打的瘾,我只是来同你商量,齐心协力将户部的账做得漂亮些。”
卿云想也不想地便拒绝了,“笑话,如今户部是你管着,我为何要帮你?!”
李崇沉吟片刻,道:“我若为你求得十日自由,你可愿协作?”
卿云微微睁大了眼睛,他心下有一丝恼怒,这父子俩,什么玩意,一个将他关在宫里陪他睡觉,一个说什么为他求得十日自由,便要骗他帮忙,横竖他们都不吃亏是吧?!可另一方面,他对这十日自由又有几分动心,若有十日自由,他兴许便能找到机会同苏兰贞好好相处一番了。
李崇见他神色变幻,时而狠戾时而思索,面上倒是不藏事,便淡淡一笑,“你可以考虑考虑。”
卿云低垂下眼,忽然神色和语气都软了下来,“齐王殿下,过来坐。”
他手伸了对面的位子,李崇怔了怔,便提步上前在他对面坐下,“其实我心下是极有诚意的,不税良田我没那个本事给,我在京中倒有几间铺子,你若喜欢,可以挑两个。”
卿云拿起茶碗,抿了一口,似在思索,他放下茶碗的瞬间便不讲道理地泼了过去,饶是李崇反应算快地后退了,也仍然是被溅了不少水。
李崇看向卿云,卿云却是在笑,笑得很得意畅快,“看到你就讨厌,你还真敢坐,这回泼的是水,下回泼的便是刀子了。”
李崇抬手掸了下胸前水渍,嘴角微勾,“不是花瓶吗?”
卿云听出他是在说那日之事,冷笑道:“你若想要,花瓶刀子毒药,样样都有!”
李崇只是笑,“这些我没有,我只有药材铺子。”
“你别翻旧账,你救我那一回,同后来抵了!”卿云不甘示弱道。
李崇反问道:“既已抵了,为何还要这般对我不客气?”
卿云依旧毫不心虚,“那自然是因为讨厌你了!”
“是讨厌我,还是因我是父皇的儿子?”
“都是,讨厌你这个人,也讨厌你的身份。”
卿云高昂着头,“你滚吧,你说的事我会考虑,只我要先看到你的本事,那十日自由你先兑现了,你们李家的人都是嘴上说得好听,就会骗人!”
“好,”李崇爽快道,“你今日便不必回宫。”
这下,卿云面色终于有所松动,“真的?”
李崇微笑颔首。
卿云盯着李崇微笑的脸,缓缓道:“我若是被他捉回去,便说是你勾引我外宿。”
李崇神色一怔,随即颇有几分哭笑不得道:“你放心,我既应了你,绝不会出尔反尔。”
卿云半信半疑,李崇见状,道:“要么等会儿我送你回府?”
卿云道:“不要,讨厌你,不想与你同行。”
李崇面上露出无奈之色,“我心下已知晓你讨厌我了,能不能别一直说呢?”
“怕你忘了,”卿云目光上下打量了李崇的面孔,“你们父子几个都是一般毛病,谁给你们脸色看,你们便着迷得很,我警告你,别迷上我,莫以为我没瞧见那天你在殿内色迷迷瞧着我的神情……”
李崇的神色大约是那冤案里已被判了刑的犯人一般,他嘴动了动,似是想要辩解,却是无力,再无二话,拱手默默告退。
卿云见他吃瘪离去,这才扑哧笑出了声,心情也好了不少,在榻上一滚,心里已经盘算着怎么偷偷和苏兰贞私会了。
第150章
也不知李崇怎么同皇帝说的,卿云入夜后待在宅子里,确是没人来寻他,正好今日带出来的全是秦少英的人,他便兴致勃勃地叫来了探子。
“你能不能将苏兰贞偷到这儿来?”
卿云想,秦少英那时都能将他偷出院子带到京中,让他们也去偷个苏兰贞出来,应当不难吧?
探子为难道:“若要我们去传话,不难,可若要将人偷偷带进来,恐怕……京中眼线众多,一不留神便会出大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