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照笑眯眯道:“偏不赦,你忍着吧。”
卿云哪忍得住,连连笑着要李照放手,李照瞧他扭来扭去的正有趣,才不肯撒手,“今日还不许你说了。”他一面说,一面另一手捂了卿云的嘴,卿云笑得身上汗都出来了,“唔唔”告饶,李照瞧他脸颊绯红,面庞上也渗出了汗珠,这才放手,他一放手,卿云立刻跳出了出去,手捂了后颈,面颊绯红地瞧着李照,一双眼似怨似嗔,“殿下,你太坏了。”
李照哈哈一笑,“你可是第一个这么说孤的人。”
卿云放下手,脸色也正经了,双手捏在身前,瞧李照现正高兴,便道:“太子殿下您每回赏赐些什么,遣人送来,我总不好叫人那么空手回去,本得了赏,也该叫别人也高兴高兴,只是我手头不像长龄公公那么阔,又不能真少了他们的,”卿云试探地看着李照,“我如今那点月钱全散出去还不够呢。”
这一场戏,倒是李照没想到的。
李照淡笑着看向卿云,“这么说来,我是该少赏你一些。”
卿云面色一僵,复又笑道:“多谢太子体恤。”
“练字吧。”
李照道,“自己写两个,我瞧瞧。”
卿云只能转身,手握了笔写字,真只写了两个字,便回头看李照。
李照单手撑着额头淡笑道:“你自己说说,写得如何?”
卿云抿唇不言。
李照道:“怎么不说话?”
卿云转过脸,只安静写字。
李照饶有兴致地瞧着他绷紧的侧脸,双眼难掩笑意,视线垂下,“心浮气躁,错落失调。”
卿云笔顿住,墨印在纸上晕染开,一篇字全都毁了,他满心怨气,既恨李照捉弄他,又恨自己不自量力,明知李照对长龄信任非同寻常,偏要自讨苦吃。
“长龄公公的字写得好。”卿云轻声道。
李照再也按捺不住,笑声爽朗,传遍书房,卿云回身望去,只见李照人仰靠在椅子上,笑得舒展肆意,那眼微微眯起,瞧卿云的模样更是忍俊不禁,李照一面笑一面捏了卿云的脸,“你呀,真是……”
李照话还未说完,门外便有太监通报。
“启禀太子殿下,皇上急召您过去议事。”
李照立即收敛笑意,放下了手,推开卿云起身,“进来。”
几个太监鱼贯而入,急急地帮李照整理仪容,卿云立在原地,在一旁看着也插不上手,李照很快便走,几个太监匆匆跟上,卿云独自站在书房里,抬手摸了下脸,他不知为何,怔怔瞧了桌上成堆的公文,心里头却是闷闷的。
一直等到傍晚,李照都没回来,卿云本该回去,可他想了想,还是留了下来。
比之长龄,他有什么可取,也便是能逗李照一乐了,虽然他也不知李照何时会因他的言行而乐,何时又会适得其反,惹得李照翻脸。
便如惠妃所说,伴君如伴虎,也如长龄所说,若是怕,便安分些,安安稳稳地做个小奴才也就罢了。
可他在玉荷宫里苦熬了这么些年,从那么小一点儿日夜哭着数过来日子,就为了只做个小奴才?
这么些年,唯一支撑卿云熬下去的便只有四个字——出人头地。
太子不在,卿云也不敢坐,他如今也算是练出来了,站个一天一夜也能忍住,其实仔细想想,比起在玉荷宫里所受的那些苦,这也真算不上什么。
天渐渐黑了,小太监们进来点灯,也不敢乱看,知道卿云没走,也不说话,只管干好自己的事。
卿云瞧着他们忙进忙出,心说安分的奴才便是如此了,每日忙忙碌碌,也不知何时是头。
“太子殿下回来了吗?”
门外忽然传来人问话的声音,卿云听着像是长龄。
书房门被推开,果然是长龄,手提着灯笼进来,对卿云道:“太子殿下在太极殿议事,怕是要晚归了,你跟我回去吧。”
卿云神色平静道:“殿下让我这儿等他。”
长龄一怔,他回头看向屋外的小太监,小太监们皆垂首静立,长龄迟疑许久,再又看向卿云,见卿云神色如常,他欲出言说些什么,又生生给咽了回去。
卿云立在书桌前,书桌旁点了灯,烛火摇曳,长龄立在门口,手里的灯笼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两人于微光中遥遥相望。
“好。”
长龄轻应了一声,回身带上门,他提着灯笼走出了几步,才招手让门口的小太监过来。
“若是出了什么事,你立即来报。”长龄一贯待人温和,此时语气稍稍肃然些,便令人不由提肩直腰,“是。”
长龄回首望向亮灯的书房,心中轻揪了,又轻轻地叹了口气,回到屋内亦不敢安眠。
再说太子李照这头,一入太极殿,皇帝便让太监传递了折子与他和齐王分别观看,原是新派去丹州的巡察使传回的密信。
李照与李崇看完后,俱都默默的。
皇帝道:“张文康折子上写的,你们怎么看?”
李照道:“父皇明鉴,张大人处事一向审慎,他既如此说来,怕是丹州真的不好。”
“嗯,齐王你说呢?”
李崇拱手道:“儿臣愿往丹州,助张大人一臂之力。”
李照看向李崇,他这兄长比他大三天,原也其实算不得比他年长,只行事冷峻,倒是有兄长之风。
皇帝道:“丹州之祸,非朝夕所铸,无量心,朕若交给你办,你能办好吗?”
“儿臣必定全力以赴,不让父皇失望。”
皇帝道:“你是朕的好儿子,朕从不对你失望。”
于是皇帝又召来几位大臣,如此这般商议到了夜里,这才放了众人。
李照与李崇一同出宫,两侧太监侍卫提着灯,将漆黑的宫道照得如同白昼。
“兄长此去丹州,可要小心。”
“我知道。”
“丹州局势混乱,深不可测,兄长不妨先隐瞒身份,秘密前往。”
“我也正有此意。”
李照沉默片刻后轻轻笑了笑,“今日难得兄长与我意见相同。”
李崇手负在身后,宫道深长,他淡淡道:“与国事之上,我也只是就事论事。”
李照笑了笑,不多争辩。
一开始,皇帝便属意要让齐王前往丹州,李照一早便看明白了,他想李崇也是。
皇帝只有他们两位皇子,丹州之行,必定危险重重,他是太子,即便想去,也是不能够的。
二人在朱明门分道扬镳,李照想着丹州的事务,思绪不断飘远,及到进了书房,都未曾在意书房里卿云还在,自顾自地在榻上躺下,面容平静地思索着。
卿云好不容易等到李照回来,见李照对他视若无物,心中已开始忐忑,再见李照那“无人”时的神情竟是比平时更叫人难以捉摸,不由怕了三分。
卿云不敢轻举妄动,只默默站着。
李照躺在软榻上思前想后,终无定论,起身要唤人时,方瞧见地上斜斜的影子,他一抬脸,却见卿云正立在不远处,一双明眸怯生生地瞧着他,他视线一扫来,卿云便跪了下去,“殿下……”
“你怎么在这儿?”
李照语气平和,然而卿云丝毫不敢放松,他轻声道:“太子殿下走的匆忙,未曾让我退下,我……”卿云抬了下眼望向李照,“殿下让我不要半途而废,今日字还未练完。”
李照心思繁乱,原只想一个人静静,也不想对卿云发火,上回的事,一次便够了,其实也不算什么真火,他想要个不那么守规矩的在身边解闷,便也得不能对人太过苛刻才是。
李照沉默时,卿云心中已又弥漫上那时的不祥之感,可又不肯罢手,富贵险中求,他总不会一直毫无长进,于是道:“殿下在宫中议事这么久,饿了吧?”他冲李照莞尔一笑,“昨夜殿下你赏我的那道绣丸肉真是好吃。”
李照见他笑眼明亮,在烛光中明眸可人,又满嘴的贪食之言,也淡淡一笑,“这荤腥东西,也只有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夜里才吃得下了,过来。”
卿云起身过去,也不敢放松,李照歪躺下去,拍了拍身侧,卿云这才坐下,眼眨也不眨地看着李照,他直觉李照有话想说。
“你知道为何建听凤池吗?”李照道。
“自然,先皇后恩德惠下,皇上怀念,也是为丹州大旱祈福。”卿云轻快道。
李照半靠在软榻上,屈起一条腿,他低头看到卿云的手,便抓来看,“你这手倒像个奴才。”
卿云的手又白又纤细,还很柔软,只掌心里生了许多厚厚的茧,手背上也有些旧疤痕残余。
卿云低声道:“我原本就是奴才。”
李照听他声音低落,笑了笑,“做孤的奴才可还委屈你了。”
“太子殿下又打趣人。”
李照笑着轻抚卿云的手,他神色悠然,片刻之后,又凝神看向卿云,问道:“丹州大旱,你说,孤去丹州赈灾如何?”
卿云脸色陡然一变,“真的吗?殿下要去丹州?!”
李照瞧他模样,心中思虑倒先放在一旁,撑起身往后坐了坐,“怎么?你觉着不好?”
卿云道:“自然不好。”
李照道:“为何?”
卿云道:“殿下不在东宫,若是有人欺负我,便没人给我做主了。”
李照不由露齿而笑,“你这奴才,心眼忒小,就只想着自个儿?”
卿云也笑了,“我也是舍不得太子殿下您去那么个地方吃苦受罪呀,您有的是奴才,那些事让奴才去办就好了,您何苦还要亲力亲为呢?”
李照沉默片刻,忽地挑了挑眉毛,视线打量了卿云纯稚面庞,轻笑着摇了摇头,手攥了下卿云的手,“孩子话。”
“来人。”
李照轻唤一声,外头太监立即进来应答。
“备水,孤要睡了,”他看着卿云道,“今儿夜里,你留在寝殿守夜。”
第16章
东宫守夜,一夜共有七十二个太监,分三批轮班,里头都是机灵人,卿云这么个“糊涂人”,李照不放心让他替了谁,也免得又惹出些事来,他所谓的让卿云在寝殿“守夜”,便是让卿云抱着一床被子睡在他床榻下头,让卿云陪他说说话罢了。
“今儿个没练好字,明天可得补上。”
“那可要看殿下您空闲多不多了。”
“我真成你的习字师傅了?还得时时督着你,自己回屋多用功。”
“……”
卿云拥着被子,幸好天热,否则这地面冰凉的地砖可真得把他冻坏,他心里头虽不满意睡在地上,却也知道这可是太子给的恩典,天大的脸面,便凑趣地一直应着李照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