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市国际机场,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一架银白色飞机在轰鸣声中冲上云霄,融入蔚蓝天际。
机场外不远处的高架路上,一辆黑车停靠在路边。
这里的方位最能看清飞机远去的背影,在视线中渐渐汇聚成一个光斑似的圆点。
“墨总,”赵舟忍不住开口,“真不去伦敦送送了?”
墨时衍坐在后座,一身裁剪完美的黑色西装,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等到飞机完全消失在层层云雾中,深重的眸色才从窗外收回。
“不让去。”
“小少爷应该只是赌气吧,以前从来没这样过,”赵舟说道,“咱们真的送他过去他应该会很开心的。”
墨时衍顿了片刻,回道:“这次不会。”
他想到暮安跟他谈判时候的眼神,又硬又倔,如果真的跟过去了,暮安说不定连他准备的公寓都不会住。
没关系,暮安只是暂时不能理解他的用心而已,他不仅在逼暮安成长,也在逼迫自己。
赵舟察觉出墨时衍语气有丝不对,具体又说不上来,但暮安真出国留学了,不能整天见面,真正感到失落的肯定不止暮安一个人。
“不过也没什么大问题,”赵舟宽慰,“那边都安排的很妥当,轩竹少爷也在伦敦,小少爷过去还有熟悉的朋友陪着。”
车子驶离了高架。
墨时衍忽然开口,嗓音沉了沉,竟然显得落寞。
“或许,你说得对。”
那时候该让暮安和其他学生一起住校,不该他说不想住就心软让他走读了。
又或许再早一点,不该暮安一哭闹就允许他上自己的床睡觉,不该在暮安挑食的时候一勺一勺喂到他嘴边哄着吃,不该因为他说爱吃荔枝,就让人在岛上专门培育出适宜港市气候的荔枝树……
真要算起来,恐怕不知道什么时候是源头。
赵舟虽不知道墨时衍具体在指什么,但却知道一定是跟暮安有关,于是他安慰道:“放心吧,小少爷聪明,会很快成长的。”
是啊,会很快成长的。
所以墨时衍不愿做束缚他的金丝笼,要做他永远可以停靠的避风港。
*
伦敦阴郁多雨。
泰晤士河畔的古老建筑物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伫立着,艺术学院内到处都弥漫着古老陈旧的浪漫气息。
暮安在机场一落地,来接他的几个人就急急忙忙迎了上来。暮安见过带队的那个,之前跟在墨时衍身边做过一阵助理,后来被调到欧洲公司,好像姓应。
他被恭恭敬敬迎着送去了入住的公寓,先去办理了入学手续,他语言成绩很高,跳过了预科阶段,学院给他做了个简单面试和测验,准许他开学直接跟着一群大二的学生上课。
墨轩竹也在伦敦,逃了训练直接出来跟他见面,墨轩竹看起来比暮安还要兴奋激动,嚷嚷着兜兜转转,最后竟然又是两个人作伴了。
很快艺术学院迎来开学,暮安的生活迅速被填满,上课、泡图书馆、参加讲座、义工、社会活动等等,当然他呆的最多的地方还是画室,有时候为了赶作业更是通宵达旦,但因为做的都是自己喜欢的事情,所以痛并快乐着。
换了个崭新的环境,他还以为自己又要花费很长时间适应,一开始当然也是想家,想哥哥,想其他朋友们,想念熟悉的一切,但是没过多久,他在这边又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新同学。
他在班上又成了年龄最小的,这边的同学都是艺术生,浪漫奔放,会有人毫不掩饰对暮安的欣赏和好感,刚开始暮安还会被吓到,但后来渐渐明白这只是他们热情的表达方式,便也很快习惯融入了。
周末他也会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去逛画展,逛美术馆、艺术馆,很多以前只在画册上看过的真迹,没想到有一天竟然能真真切切摆在他眼前。看画展的时候也不再只是他一个人感兴趣,三三两两的好友一起发表着对不同画作的看法,意见不同时互相交流碰撞,有时候还能碰出些新的火花。
暮安经常背着画板到处游荡,跟着小组去湖区,去康沃尔郡海岸,去苏格兰高地的荒原,欧洲浓厚的艺术气息像是在源源不断给他注入新鲜血液,同时滋养他的画笔和灵魂。
当视线不在只拘泥于某个人,或者某个小小的角落时,暮安确实感受到了世界的宽广。
跑到地方多了,游历和遇见的人也多了,他眼神里渐渐褪去懵懂,沉淀出一种沉静的专注,墨轩竹后来再约他出来的时候,说他身上已经有了股艺术家的味。
艺术家是什么味,暮安不太在乎,他只在乎自己有没有长成想要的样子。
时间过的很快,一晃两年过去。
暮安没感觉自己已经在这边上了两年学,他中途没回过国,每次寒暑假他都要和同学在欧洲其他国家游历,写生,或者参加老师组织的画班,比赛,展览……不回国的理由多种多样。
墨时衍来欧洲出差要见面看他,他也不准,一会说自己在西班牙,一会说在巴黎美术学院参加交流会,一会又跑去瑞士……
总之就是不给见。
墨时衍能感觉到他的刻意躲避,他的生活重心已经渐渐不再围绕着自己转,他有了他的生活圈子,有了他要奋斗忙碌的事业。
不该为他感到高兴么?
应该为他感到高兴的。
暮安心里存着自己的小心思,他早就不会再什么事情都跟哥哥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当然也不例外。
可能因为呆的时间久了,他已经渐渐喜欢上伦敦这座城市。这里和港市很像,雨水很多。但是又不太像,冬天很冷,还会下好大好大的雪。
他有两年冬天没有再吃到过新鲜荔枝。
在伦敦难得天气好的这天,他在画室赶工。
窗外阳光暖洋洋的倾洒进来,能看见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尘埃。
暮安就坐在最后一排,面前是一副完成了大半的荒原黄昏,色彩浓烈富有张力。
他拿了一支画笔夹在耳侧,用来固定住有些微长的头发,只不过两个多月没来得及去剪而已,后面都已经能扎起来个小啾啾。
白皙的脸侧还是有发丝垂落,曾经青涩稚嫩的眉眼已经长开,显得愈发柔和精致,专注盯着画布不说话时,还有点淡淡的疏离感,身上一件简单的亚麻色衬衫袖口挽到了手肘处,手臂清瘦纤白,和面前的画作仿佛融为一体,身上生出种属于艺术生独有的气质韵味来。
“An!!好消息!非常重大的好消息!”
门外有个高大的混血alpha走进来,是暮安的同班同学,名叫夏轶。
“我们之前申报的那个跨国艺术调研项目,学校已经审批通过了!”夏轶兴奋不已,“老师刚刚让我来通知你,时间紧迫,让我们用最快的速度做好准备,他已经在跟对方对接了,我们后天就出发!”
夏轶走近两步:“你怎么还在画啊,赶紧回家收拾东西吧。”
暮安把最后一笔落定,抬手拢了下碎发,不解问他:“通过的是哪一个?”
夏轶:“当然是国内的!”
暮安顿了顿,便听见夏轶又道:“我记得你家就在港市吧?那太好了,我们这次项目就在港市,而且得呆好长时间呢,你岂不是可以回家了?”
暮安睫毛轻颤,阳光穿过缝隙在他脸上落下细碎阴影,他微微愣怔了片刻,随后漂亮的眉眼舒展开,轻轻点了点头,唇角扬起个清浅的弧度。
“嗯,我可以回家了。”
第43章
两天后,飞机落地港市。
被璀璨霓虹包裹的繁华都市,一踏上去便能感受到熟悉的海浪潮汐声。
暮安深深嗅了口气,原以为他会情绪很激动,没想到心头只是渐渐升腾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平静。
会展中心已经提前对接好了,那边会给他们提供办公场地,住宿也被安排在附近的某栋中高档公寓。
老师带着他们一行十来个人入住,一共七八个房间,两人一间,都住在同一楼层。暮安没选择回家,他和大家住在一起,这样交流讨论起来也更方便。
和他同屋的叫阿秋,也是个Omega,北市人,性格很活泼,跟暮安关系一向不错。
安顿好后团队人等便立即投入紧张的工作中,前期准备工作异常繁琐,他们一边完成研究课题,一边要和会展中心完成一场合作画展,画展主题还在商讨阶段,大概是以比较先锋的艺术视角观察现代都市文明与原始自然力量的碰撞。
他们要先确定最终设计方案,接着还要商议参展作品清单,准备场地、布景、预热等等,作品和场馆方面倒是可以请会展中心人员帮忙,但每一项工作还是都要亲历亲为。
再加上每个人都还要保证完成一幅自己的作品,以赶上最终的展出,总之回国的前几天暮安感觉每天都忙得焦头烂额,实在太过充实。
正巧会展中心正在筹备一个中型画展,名为“尘光”,经过商议,画展可以给他们提供一面副主题墙先让他们参与设计和布置,也当是为了一个月后他们的正式展览练手。
老师专门找到暮安,让他到时候把他那幅荒原黄昏也一并在中型画展上展出,万一能卖出去的话,所有的收入都会被捐作慈善基金,但是说不定暮安的名气也能打出去些。
暮安对此没抱什么希望,他还只是个没毕业的学生,作品能有展出的机会就已经很满足。
“尘光”画展开展这天,反响竟然出乎意料的好,尤其是暮安他们自主设计的这面副主题墙,竟然吸引了不少人驻足停留。
而挂在墙面上那副黄昏图,色调沉郁苍茫,荒草与远天相接处带着一点微薄却坚韧的暖光,弱小,但是照亮了整幅画作。
暮安也站在自己的画前仔细看了会,忽然背后有人喊了他一声,他下意识回头,见宋愿和姜兴澜正快步朝他走过来。
“安安!”
“回国了居然也不告诉我们一声,要不是宋愿说在画展海报上看到策划人里有你的名字,打死我也不敢相信呢!”
暮安惊讶不已,连忙迎上来跟两人拥抱,他回国确实还没来得及告诉任何人,听着两人在耳边不满的数落,暮安笑了笑,像是找回点以前的感觉。
“我这不是还没腾出空嘛,已经准备忙完立马找你们吃饭了,真的,骗人是小狗。”
宋愿忍不住把暮安拉来拉去,上下打量:“安安,你真的变了好多。”
暮安弯着眼睛:“哪里变啦?”
宋愿也笑:“更好看啦!”
几人正说着,暮安这才看见不远处还有个人站着,正在目不转睛地看他。
他连忙挥手打招呼:“昔辰。”
许昔辰仿佛这时候才确认眼前的人确实是暮安,他确实实实在在回来了。
三两步走近过来,也朝暮安张开了双臂。
“安安,好久不见了。”
暮安脸上的笑容明明很柔和,但就是给人感觉像是外表笼罩了层淡淡疏离的冷光。
他自然的走上前,也跟许昔辰轻轻拥抱了下,很快便松开。
随后将面前的三个好朋友来回看看,语气轻松喜悦:“是好久没见了,现在看到你们才觉得是真的回家了。”
姜兴澜问道:“你这次回来什么时候走?”
暮安:“不到两个月吧,应该呆不了很长时间。”
宋愿:“那你哪天回来的?”
暮安回想了下:“应该有四五天了吧,真的太忙了,你看我黑眼圈都熬出来了。”
宋愿见他眼下确实有些乌青,心疼的摸摸他手背:“那你回家了没有?时衍哥知道你回来吗?”
姜兴澜打断他:“你看你问的肯定是废话,我们不知道就算了,时衍哥怎么可能不知道?安安什么事时衍哥都一清二楚。”
谁知暮安听到这话顿了顿:“我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