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渡松开了刹车,却没有抽回被越朝歌握着的手。
在见到越朝歌之前,他心里藏着很多问题,想着要怎么从越朝歌嘴里获得答案。
比如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想要转项目,工作真的有忙到这个地步吗,是不是并不像嘴上说的那么想念自己。
可现在,当越朝歌的温度从指尖传递而来,又觉得好像没有必要非去深究。
这个在他面前偶尔会装可怜的男人骨子里比他以为的更好强一点。
若非实在心力交瘁,应该不会轻易地让他看到自己狼狈的一面。
重逢以来,越朝歌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被不断打破又重组。
最初见到越朝歌时,叶渡对这个身高鹤立鸡群却又总是沉默不语的男孩有过一些一厢情愿的幻想。
越朝歌应该是一个淡漠又冷酷的人吧,或许还藏着几分桀骜不驯和玩世不恭。
叶渡见过他蹲在角落抽烟的样子,如雕刻一般俊朗的侧脸轮廓在烟雾缭绕中透出几分疏离感,显得危险又诱人。
他意识到自己的眼光可能和叶澜一样烂,会不可自控的被一些看起来完全不可靠的男人所吸引。
他开始想象越朝歌在床上会说什么样的狠话,是不是从来不会顾及对方的感受,从头到尾只会发泄,没有亲吻和安抚,结束以后只需要拉上拉链,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被记住。
这些可怕的假设让他感到兴奋,却又敬而远之。
直到多年过去,越朝歌逐渐成为了他记忆中一个充满诱惑却不太正面的符号,提醒他既然眼光不好就千万不要轻易为了男人心动。
直到重逢。
第一次的正面接触后,叶渡失眠了一整晚。
越朝歌好像和他想象中如出一辙。强势的、霸道的,甚至有些蛮不讲理。
手腕上留下的红痕催生出无数幻想。
他的理智感到抗拒乃至惶恐,身体却又本能地为之颤栗。
然后第二天,这个看起来高不可攀的男人在他面前露出讨好的笑容,卑微又小心翼翼地来哄他。
这个世界自此变得荒诞起来。
叶渡那时分不清究竟是岁月改变了这个本该桀骜不驯的男人,还是自己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
一些情绪伴随着幻灭在心底崩塌,废墟下又长出新的芽。
随着时间的推移,每一次接触,叶渡都会有一些不同的发现。他心目中那个虚假的形象被不断地打碎,又重组,最终呈现在他面前的越朝歌既不冷酷也不无情,反而是温和的、纯净的、有一点狡猾但又十分可爱的。
他眼光不行,喜欢一些很烂的东西,但偏偏运气很好。
最初爱上一根刺,后来迷恋一朵花。
车厢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叶渡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依旧与越朝歌的牵在一块儿。
这感觉并不坏。
他下意识地收拢手指,指尖在越朝歌的皮肤上小心地摩挲。越朝歌却没有任何反应。
当他忍不住转过头,只见这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已经靠着椅背闭上了眼。
他的手还勾着叶渡的手指,胸膛平稳地起伏。从窗外映入的灯光从他的面颊上快速掠过,叶渡在他皮肤上捕捉到的,除了那显眼的胡茬,还有难以掩藏的倦意。
说什么换造型,应该只是忙的连刮胡子的时间都抽不出来了。
“越朝歌?”叶渡轻声唤他的名字,得到的回应只有空调出风口隐约的声响。
叶渡忽然又觉得庆幸。
还好自己来接他了,好让他可以有机会这样小憩一下。
叶渡放慢了车速,尽量让整个行驶过程保持平稳。直到车驶入了他们所住的小区,他把车稳稳地停在了车位,越朝歌依旧没有醒来的迹象。
他睡得很沉,躺在椅背上的身体随着时间的推移缓缓向下滑,脖子也歪了下去,模样看着有点儿滑稽。
但也很可爱。
叶渡犹豫了许久,没有选择叫醒他。
时间已经过了九点。
叶渡在椅背上靠了会儿,之后安静地趴在了方向盘上,侧过头,默默欣赏另一个人呼呼大睡的模样。
时间的流逝变得暧昧又朦胧,下意识的放松让他也跟着产生了一些倦意,变得昏昏欲睡。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小心翼翼地又呼唤了一次越朝歌的名字。
听着越朝歌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的掌心忽然传来阵阵陌生的紧缩感,眼眶随之变得湿润起来。
“越朝歌。”
他把这三个字含在舌尖,又从喉中咽下。
然后在心里念完了剩下的话。
我喜欢你。
原来承认这一点,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可怕。
第56章 晚安
舒适又放松的环境很容易让人感到困倦。
越朝歌上一秒还想着要怎么再逗叶渡两句,转眼意识恍惚,竟又回到了曾经的高中校园。
梦境中各种混乱的记忆被组合在一块儿。他上一秒还夕阳下的操场跑道上奔跑,下一秒又坐在了泳池边。
他穿着泳裤,百无聊赖地用腿划着水,一个容貌清秀戴着眼镜的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旁。
男孩穿着深蓝色的校服,面无表情地挨着他坐下,也把腿放进了泳池。
“你的裤子湿了。”越朝歌提醒他。
男孩惊讶地看向他,问他:“你能看见我吗?”
越朝歌疑惑不解:“为什么看不见?难道你是鬼?”
男孩沉默了半响,摇头道:“应该不是吧。”
越朝歌忽然有点害怕。
这男孩未免说得太不确定。而他过分白皙的皮肤和精致漂亮的眉眼,让人下意识联想到一些志怪故事中会缠着书生的鬼魅。
越朝歌最怕这些,不由得紧张起来。
男孩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脸上浮现出一丝失落,摇头道:“你走呗。”
越朝歌转过身,发现自己又回到了操场。
可他身上还穿着泳裤,甚至赤着脚。周遭陌生的看不清脸的学生们对着他指指点点。
方才还在他身旁的男孩不知何时坐在了领操台的边缘,远远地看着他。
越朝歌忽然想起了他的名字。他站在原地,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喊:“叶渡——!”
他喊完,见叶渡不为所动,于是迈开腿,试图跑向领操台。
一边跑着,一边喊:“为什么不早点来见我?”
他的小腿逐渐陷入跑道,每一步都像是走在水中,百般努力,步子却越来越沉。
叶渡始终遥远。
越朝歌几乎哭了起来。
“为什么不早点来见我,”他抽泣着,委屈地抱怨,“为什么不早点让我见到你?”
当他的身体几乎彻底被流沙一般的跑道所吞没,忽然听到了叶渡呼唤他的声音。
语调温柔而平静,像是凑在他的耳边,轻轻地吹了口气。
越朝歌猛地睁开了眼睛。
视线一片昏暗。
他小口地喘着气,看着前方的挡风玻璃,好一会儿都回不过神,直到身旁传来与梦中极为相似声音:“醒啦?”
越朝歌转过头,叶渡正靠在方向盘上,眯着眼看他,眼神中透着慵懒倦意,一副也是刚刚才睡醒的模样。
车厢里没有开灯,一切都显得模糊。
越朝歌尚未从梦中彻底清醒,心中下意识地想着,还好,他就在这儿。叶渡离得很近,触手可及,太好了。
“梦见什么了?”叶渡问。
越朝歌摇了摇头,笑道:“……乱七八糟的。”
那些破碎凌乱的画面伴随着意识的清醒迅速模糊起来,此刻已经不再分明,只有最后的惶恐与不安留了下来,依旧在他心头盘旋。
“抱歉,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他抬起手来,用力地抹了把脸,“你怎么不叫醒我?”
“刚到。”叶渡说着打开了车门,“回去吧。”
越朝歌下意识感到违和。
下了车后,他很快意识到了为什么。
车早就熄火了。他看了眼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晚上道路通畅,再怎么悠闲,从他的公司开回家也花不了那么多的时间。
但叶渡总不可能任由他在车里呼呼大睡吧?
越朝歌抬起手来,按了按自己酸痛的肩颈。
走到电梯前,叶渡忽然又问了一次:“你到底梦见什么了?”
“……好像是做了个噩梦。”越朝歌诚实地告诉他,“不太愉快。”他说着心中忽然变得有些期待,凑近了些,语调刻意到有些做作,“怎么这么关心?”
“你叫我的名字了。”叶渡说。
越朝歌挑起眉来。
叶渡耸了耸肩:“原来是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