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发出花墙照片和敲下那句“花开了”的回复,兰叶就知道,有什么东西,在悄然改变,变得暧昧不清,变得……令人心慌意乱又隐隐期待。
他只是有些小社恐,不是迟钝,也不是不懂,只是一开始满脑子就只想着做任务,赚气运续命,没往那方面多想。
现在,他都想明白了。
然后,兰叶就听到对面传来低低的笑声。
那笑声很轻,带着点气音,似乎还有些无奈,却像带着钩子,精准地挠在兰叶最敏感的神经上,让他握着手机的手指都蜷缩了一下。
“兰叶。”宋青禹的声音里还残留着那点笑意,语气却认真了几分,“我以前……从来不觉得待在保护区里信号不好,会有什么不方便。顶多是耽误点工作进度。”
“嗯?”兰叶下意识地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脑子还有点懵,没完全理解这句话的潜台词。
“先前一直收不到你的回复,我以为……”宋青禹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又似乎只是信号有一瞬间的波动,但那短暂的停顿却让兰叶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昨晚的话,吓到你了。又或者是我误会了,你是直男。”
“我不是!”兰叶几乎是脱口而出,声音比他自己想象的响亮得多。
然后,话一出口,世界仿佛瞬间寂静了。
兰叶猛地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他到底在说什么!!!
轰——!
一股滚烫的热浪直冲头顶,脸颊更是火烧火燎,烫得兰叶怀疑能当场煎熟一个鸡蛋!他恨不得立刻原地消失,或者把这棵老槐树挖个洞钻进去!
就在兰叶绝望地开始思考附近哪个悬崖跳起来比较痛快时,电话那头终于传来宋青禹再也压抑不住的、低沉而清晰的笑声。那笑声像温热的泉水,奇异地熨帖了兰叶炸毛的神经和滚烫的脸颊。
他听到对方笑着说:“嗯,我知道。我现在也不是。”
现在?兰叶无意识眨了好几下眼睛。
“花墙。”宋青禹缓缓吐出这两个字,仿佛在舌尖细细品味,“我看到了。”
兰叶的心跳骤然失序,随即又以更凶猛的势头撞击着胸膛,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来了……他死死攥着手机,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很美。”宋青禹的声音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叹和一种兰叶从未听过的、近乎温柔的暖意,“比我想象的……还要美得多,绚烂得……让人移不开眼。”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细小的火花,清晰地敲在兰叶的心弦上,让他指尖都在过电般微微发麻。他知道,宋青禹说的绝不仅仅是花。
短暂的沉默后,宋青禹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郑重和……某种即将破土而出的灼热期待:“兰叶。”
“嗯?”兰叶几乎是本能地回应,声音轻得像羽毛。
“他们今天发现了眼镜王蛇,科考路线大概率会有所改动。”宋青禹语速不快,每个字都像在精心打磨,“如果不出意外,我最快一周左右就能结束这次科考,可以提前回来……”
兰叶的心跳,在那一刻彻底挣脱了束缚,疯狂地、不顾一切地想要冲出胸膛。他屏住呼吸,巨大的期待和紧张拧成一股绳,勒得他几乎窒息,他清晰地预感到了宋青禹接下来要说什么。
宋青禹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山林的气息和一种磐石般坚定的承诺:“等我回来,我们面对面,再一起看花……好吗?”
他其实很想立刻把心底翻涌的情愫尽数倾吐,但不行。
告白这种郑重的事,如果不是看着对方的眼睛,感受着对方的呼吸,那将毫无意义,也配不上他的“好邻居”。
兰叶保持着接电话的姿势,像一尊凝固的玉雕,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瞬间被抽离。
山风凝固在树梢,身后的喧闹化作模糊的背景板,只剩下电话那头清浅的呼吸声,和他自己擂鼓般震耳欲聋的心跳。
时间似乎被无限拉长。
宋青禹安静地等着。
半晌,兰叶听见自己说:“好。等你回来,我们一起再看花。”
第67章
宋青禹握着结束通话后微微发烫的手机,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的屏幕边缘,仿佛还能感受到另一端传递过来的温度。山风掠过林梢,带来湿润的泥土与草木气息, 远处科考营地的帐篷在午后阳光下,像几片安静的白色花瓣。
电话里,兰叶那句斩钉截铁的“我不是!”犹在耳畔,最后那句带着轻颤却无比清晰的“好。等你回来, 我们一起再看花。”,更像是带着细小的电流,反复在他心尖上轻轻擦过。
宋青禹的嘴角抑制不住地向上弯起一个明显的、带着暖意的弧度。
他有些后悔了。
不是后悔拨通这个电话, 也不是后悔说出那些话。是后悔……没用视频。
兰叶那强忍着社恐本能、明明紧张得不行却又无比认真回应他的样子……一定可爱得要命。
那双一向温和平静的浅棕色眸子,大概会因为紧张而微微睁圆, 长长的睫毛也会跟着不安地颤动几下, 白嫩的耳朵会迅速染上绯色,绯色一路蔓延晕染至整张脸颊 , 如同被朝霞亲吻过。他甚至能想象出兰叶会下意识地眨动几次眼睛,努力绷着脸维持镇定,脚尖却无意识地在地上悄悄蹭动的小动作……
光是这些想象,就让宋青禹觉得心口像被一片最柔软的羽毛轻轻搔刮着, 痒痒的,又充盈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 几乎要满溢出来。
一开始只是好奇。
作为科研工作者, 好奇心是刻在骨子里的本能——他很好奇那个从没接触过的学弟,为什么第一次见到他,就露出那么惊惧的眼神,最后甚至还落荒而逃。为此,他特意回顾了下过往记忆, 又让助理去查兰叶的资料,想看看是不是自己无意中得罪过对方。
然后,助理还没把资料发过来,他就因错屏,先一步收到兰叶发来的消息。
原来当年那个游戏里被他看好的天赋不错的小男生,就是兰叶……嗯,那头杀马特的红毛,想不认出来都难。
一丝恶趣味混合着更浓的好奇悄然滋生,他隐瞒身份,不动声色地靠近,耐心地陪着“小叶子”打游戏、做实验,完成对方想做的每一件事。不知何时起,那纯粹的好奇里,掺杂了越来越多别的东西。他隐约察觉到了某种不寻常的牵动,却故作不知,清醒地沉沦其中。
直到面基那天,他发现自己舍不得了。
那个春光烂漫的上午,远远看着那个被热情老太太“挟持”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的青年,他故意停下了脚步,恶趣味想看乐子。
然后,对上了兰叶抬眼望过来的眼睛——那双眼睛里清晰地写着“社恐发作”的慌乱,像误入陌生领地的小鹿,可那慌乱深处,却藏着一种无比明亮、无比坚定的东西,一种……想要克服所有不适、留下来、见到他的决心。
那个眼神,太纯粹,也太戳人了。
像一颗精准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宋青禹的心湖里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汹涌的涟漪。
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不是好奇。
是心动。
是那种无法用任何理论模型解释,也无法用任何实验数据验证的、纯粹的、不讲道理的心动。
宋青禹垂眸,指尖轻点屏幕,那张绚烂夺目的花墙照片再次映入眼帘。深深浅浅的粉色花朵在阳光下热烈绽放,藤蔓缠绕,生机勃勃,美得惊心动魄。
这一次,没有丝毫犹豫,宋青禹打开微信设置,将这张承载着无声告白与浓烈思念的“花开了”,设置成了自己新的头像。
做完这一切,宋青禹才收起手机,深吸了一口山林间清冽的空气,转身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
“……什么叫打乱计划?!这是重大发现!四米多的野生眼王!活的!在你们以为可能绝迹的区域!它的生态位、活动范围、甚至毒液成分都可能刷新认知!这价值难道比不上原定去钻的那个溶洞?!”
刚靠近营地,孙教授标志性的大嗓门就带着未消的余怒砸了过来,“行了!我是领队,听我的!就按我的方案来!物资投放点调整!出了事,我兜着!”
孙教授骂骂咧咧断了卫星电话,身手矫健地从他临时垒起来找信号的露营箱“高塔”上跳了下来——比起宋青禹去山坡找信号,孙教授显然选择了更“高效”的物理叠高法。
“搞定了!”孙教授大手一挥,脸上带着胜利的豪情,“我们未来一周,以眼王发现点为中心,辐射周边三公里范围,重点追踪它的活动轨迹、巢穴位置,采集更全面的环境数据和生物样本!”
营地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欢呼。小陈更是激动地挥了挥拳头,这意味着一周的高质量直播素材啊!
宋青禹扬了下眉,他就知道会是这样。就像孙教授说的,四米多野生眼王的发现,足以让这次科考改变计划和行动路线了。举个不太恰当的例子,众所周知大熊猫的栖息地在西州,要是哪天在福州的保护区发现了成年野生大熊猫,还是带幼崽的母熊,那绝对会引起大地震
“新路线,预计多久能完成核心任务离山?”宋青禹走近,问道。
孙教授心情大好,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顺利的话,密集追踪采样五天,加上最后整理样本和撤离……最多七天!绝对能赶在月底前出去!”他说完,意味深长地瞥了宋青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为什么问这个。
宋青禹不置可否,转向周副教授:“毒液采了?定位器上了吗?”
“还没呢,刚光顾着跟基地‘讲道理’了。”周副教授说完,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上下打量着宋青禹,“哟,你这是去打电话了,还是偷吃蜂蜜了,心情这么好。”
宋青禹刚才冷着脸离开的样子,他可记忆深刻着呢。
周副教授以前没和宋青禹合作过,这一路过来,他也算是摸清了这位爷的性子。典型的外热内冷,看着一副好说话的风度翩翩贵公子模样,实际上毒舌又挑剔,除了家人和研究项目,对谁都有点爱答不理的,淡的很。
用小陈的话说,没在宋大佬面前犯蠢还好,一旦犯了蠢,他看你的眼神就仿佛是在看空气。
而小陈,就是那个犯了蠢的人。
本以为宋青禹会无视,谁知他竟坦然承认:“嗯。” 甚至还补充了一句,“比吃蜜高兴。”
周副教授:“???”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更让众人跌破眼镜的是,宋青禹径直戴上专业手套,示意旁边准备动手的学生小李等人退开:“我来。”他手法娴熟,一人包办了控制蛇头、采集致命毒液、精准打入微型定位器、最后放归山林的全过程,动作行云流水,高效得令人发指。
摘下手套,他看向孙教授,语气平静:“接下来做什么?”
孙教授:“……”
其余众人:“…………”这位爷今天吃错药了?这么积极?!
孙教授摆摆手让其他人去忙,把宋青禹扯到一边,压低声音,直切主题:“你们这是成了?”
宋青禹答得干脆:“没,还差个正式告白。”
孙教授瞬间悟了:好家伙!难怪这么卖力干活,原来是急着回去捅破窗户纸啊!
“啧……”他忍了又忍,八卦之火熊熊燃烧,压低声音连珠炮似的问,“你看上他什么了?脸?脑子?培育兰花的能力?哎,你是一直就喜欢男的,还是因为他才弯的?之前圈里可都传你是无性恋,要跟实验室白头偕老呢!啧,你爸妈当年突然生二胎,私下都猜是不是因为你断情绝爱伤了他们心,还有传你做高危实验伤了……”
宋青禹面无表情地打断他,语气凉飕飕的:“孙教授,您再继续发挥想象力,我会合理怀疑您缺失的不是大脑皮层,而是整个脑子。”
孙教授:“……滚蛋!”
……
兰家村,老祠堂前的晒谷坪。
傍晚的热气还未完全散去,但晒谷坪上已是人声鼎沸,灯火通明。十几张八仙桌拼成长龙,铺着喜庆的红色塑料桌布。临时垒起的土灶上,几口大铁锅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柴火噼啪作响,油香、肉香、豆瓣酱的咸香混合着蒸笼里升腾的米面甜香,霸道地弥漫在空气里,勾得人馋虫直叫唤。
为了庆祝外出打工的青壮们返乡,全村老幼齐上阵,热热闹闹地办起了坝坝宴!
西州特色,男人们系着围裙,在灶台和案板间穿梭忙碌,切菜声、炒菜声、呼喝声此起彼伏。女人们也系着围裙,不过却是干得洗菜、折菜、洗碗、杀鸡宰鸭这些打下手的活,边干活边闲聊。
半大的孩子们是最兴奋的,在桌椅板凳和人腿间灵活地钻来钻去,追逐嬉闹,清脆的笑声像一串串铃铛洒落。老人们坐在稍远些的竹椅上,摇着蒲扇,看着眼前这久违的热闹景象,脸上笑开了花,皱纹里都盛满了欣慰。
兰叶自然也没闲着。他本想帮忙洗菜切菜,刚拿起一把芹菜,就被隔壁的桂花婶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哎哟我的小叶子!放下放下!这哪是你干的活儿!快歇着去!今天你是功臣,只管等着吃!”语气里满是疼爱和不容置疑。
他又想去帮着搬凳子,结果被赵勇叔一把按住肩膀:“小叶子,边上坐着去!这点活儿还用得着你动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别闪着了!”
兰小川的父亲兰和清更是直接把他按在了一张离灶火稍远、通风又干净的桌子旁,塞给他一把瓜子:“叶子,听话!今天你就负责陪叔伯们说话,指挥指挥就行!灶头那边灰多得很,表搞得灰头土脸的。”
兰和泰也在一旁点头,眼神里全是“你就该被供着”的理所当然。
兰叶哭笑不得。他明白乡亲们的好意,是真心疼他,把他当成带着村子翻天覆地的大功臣,舍不得他再沾手一点粗活。可被这样众星捧月般“供”起来,他反而有点手足无措,那点轻微的社恐在纯粹的热情面前简直不堪一击,只能红着脸坐在那里,看着大家忙碌的身影。
他试着剥瓜子,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远处山脊在暮色中若隐若现的缆车铁架轮廓,思绪又回到了老槐树下那通滚烫的电话。那句“一起看花”的承诺,像一颗糖,含在嘴里,甜意丝丝缕缕地渗入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