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这是谁吗?”项弦来到萧琨身畔。
“女魃。”萧琨答道,他抬起头,与项弦站在女魃像前,碎裂石块飞来,拼合起女魃的全貌。
“哦——”项弦点头,“是她啊。”
她的目光冰冷,毫无怜悯之意,眼神中仿佛带着痛楚与对凡尘的厌弃。
“又做什么?”萧琨说,“你还带了香?”
“拜一拜嘛,”项弦说,“好歹是你们的神,整个神州,兴许这是唯一的女魃像。”
项弦从乾坤袋中变戏法般地掏出三炷香,拿香戳了下阿黄的肚子,引燃了它,交给萧琨。
萧琨只得拜了三拜,像前没有香炉,他便将燃香横过来,放在前面的小石台上。
“不用捐香火钱!这儿又不是庙!”萧琨一看项弦掏他的乾坤袋就紧张。
“放点贡品,”项弦说,“你来之前,我可是朝她许了愿的。”
“没那么多规矩。你许的什么愿?”萧琨对项弦的行为实在是叹为观止,只见他慷慨解囊,把一路上吃剩下的最后几个发霉馒头取出,放在石台前。
“我实在不想再吃馒头了。”项弦一本正经道,“许愿让你别死,你看,这不挺灵验?”
萧琨:“……”
一曲毕,景翩歌的声音在王座上响起。
“你们该走了,”景翩歌淡淡道,“莫要在此地多留,去完成未竟之使命罢。”
景翩歌修复了地渊神宫的入口结界,碎石垒砌,从四面八方飞来,一股力量将他们送出了地渊神宫,并拦在了悬崖外。
项弦:“这算过河拆桥吗?”
夕阳照耀峡谷。
“他是我爹。”萧琨失血过多,肌肤已白得隐隐发蓝,摇摇晃晃,几次差点栽倒在地,项弦忙让他搭着自己的肩膀。
一刻钟后,库车峡谷内,乌英纵搭出了一个临时营地。
近入夜时,峡谷内的风啸穿过天山,无数空洞内呜呜作响,犹如黑暗中万鬼齐鸣。项弦找到了一条溪流,脱下武袍,袍上满是萧琨的血,走进溪内清洗时,小溪在夕阳下泛起了淡红色。
“哥哥!”潮生收了法术,跳进水里,从身后抱住了他。
“嘿!”项弦知道潮生一定也非常担心自己,随手摸了摸他的头,乌英纵则在不远处看着,项弦笑道,“水太冷了,潮生,快上去。”
项弦朝乌英纵点头,乌英纵稍躬身,彼此没有多说。
“老爷!”斛律光匆忙过来,穿着夹趾拖鞋蹚进水里,走近项弦,正想说点什么,项弦笑了起来,过去抱了他一下。
“谢了。”项弦随手拍拍他的脸。斛律光分明比自己还大了几岁,不知为何,项弦却将他当弟弟看待,心中感慨这家伙的勇气当真只有“无畏”可形容,为了救自己,他竟置自身性命于不顾,单手抓住了魔矛。
萧琨则坐在营地一侧休息,这场大战耗费了他太多的力量,然而相较先前,他的精神却轻松了不少,毕竟项弦回来了,也就意味着凡事有了商量的对象。
项弦换过干净衣服后回转,坐在萧琨身畔,伸出手,拨开他被魔矛割破的衣服,查看他的伤势。
伤势已彻底愈合,唯独项弦手指温热,触碰萧琨肌肤时,彼此都有异样的感觉。
萧琨挡了下项弦的手,项弦没有说话,两人只是安静地坐在营地的一侧。
风渐渐地停了,天地间一片寂静,在这寂静中,萧琨最后开了口。
“我没有拿到心灯,”萧琨说,“它在抗拒我,兴许觉得我是妖,不配得到它。”
“不打紧,”项弦随口道,“智慧剑也没有承认我。”
萧琨的心情很复杂,但与项弦对视的一刻,内心总算坦然了。
“它最后选择了斛律兄弟。”萧琨说。
项弦认真严肃地点头:“唔,我看见了。”
他记得自己与萧琨即将被魔矛捅穿并死在一起的时候,斛律光迸发出强光,解救了他们,此时斛律光正在另一侧的一块岩石上打坐,乌英纵正在指导他。潮生几番想过来,都被乌英纵留住了,兴许认为现在该把时间留给他俩。
项弦没有召斛律光细问,而是看了一会儿萧琨,片刻后取出几个破损的暗红色金属圈,尝试着修补。
“这是什么?”萧琨问。
“锁我脖子的那玩意儿,”项弦说,“被我捡了回来,试试能修好不。”
萧琨:“还想再被锁一次?”
“兴许能用来对敌嘛,”项弦随口说,“这东西不如千机链厉害,会被神兵斩断,不过也是难得的厉害法宝了。”
萧琨在旁看着项弦修补那几个圈,在使用智慧剑,金光爆发之时,这五个分别锁住腕、踝与颈的铜圈已被冲断。项弦从乾坤袋中找出一截奇异的金属,手中迸发烈焰,将其熔开,接在断裂的法宝上。
“我在古书上读到过,旱魃曾被赤血金环禁锢于地渊之中,”项弦说,“兴许就是这套法宝,但时日已太久远了。”
“嗯,”萧琨说,“但凡用了法力,就会收紧。”
项弦又取出一把小榔头,叮叮当当地凑在石上敲。
“也可以扩大。”项弦说,“你猜,如果我拿几个圈,反过来接,会怎么样?不就扩大了,用来砸人说不定很合适。”
萧琨有时实在佩服项弦的思路,正常人根本不会朝那方面想。
“你爹又是怎么回事?”
“做好准备,”萧琨道,“接下来我要告诉你一桩大事。”
项弦掸了下袖子,正色道:“是!萧大人!小人洗耳恭听!”
萧琨笑了起来,很快表情恢复严肃,将他们分开之后的一应遭遇,事无巨细地告诉了项弦。
项弦起初只是漫不经心地听着,听到一半时,彻底震惊了,萧琨先前得知时亦是如此,犹如置身梦中,自然能理解他。
及至项弦难以置信,起身到营地外转了一圈,又回到萧琨身前。
“说完了,”萧琨最后道,“就这些,你觉得呢?”
“我得……想想。”项弦实在无法接受。
萧琨道:“你慢慢想,我现在很累,先睡会儿。”
说毕,萧琨已累得躺在地上,和衣而卧,就这么睡着了。
项弦对着篝火出神,又望向营地一侧的另三人,斛律光还在按乌英纵所教诀窍打坐,试图运转真气,潮生已钻进帐篷里了。
天蒙蒙亮时,萧琨醒了,发现项弦倚在自己身边睡觉。
“什么时候了?”项弦睡眼惺忪。
“什么时候了,”萧琨道,“你居然睡得着?”
萧琨简直对项弦无话可说,项弦说:“我被抓去吊了这么久,也很累啊!”
阿黄也醒了,说:“他只是最后被吊了起来。”
“别拆我台。”项弦说,“你去找几只鸟儿,让它们沿着魔气飞走的方向看看。”
萧琨的精神与体力都恢复了,皮肤亦显露出苍白色,一身全是血,趁着黎明时分去洗澡换衣服。
项弦跟在他身后,到溪畔去洗漱。
“原来咱俩已经认识很久了,”项弦说,“咱们本来就相识啊!只是因为魔王扭转宿命,所以忘了!”
萧琨答道:“这重要么?”
“当然重要,”项弦说,“你在想什么?”
“你能不能把脑子用在真正重要的地方上?”萧琨简直哭笑不得,他所说的“这重要么”意思是这一世……姑且能称作“一世”?他们已经缔结了同生共死的情谊,先前如何相处,便不那么重要了。
项弦却误以为萧琨并不在意那些曾经发生过、最终又被彼此所遗忘的事。
“首先,同样的事不止发生了一次。”项弦说,“根据我的推断,咱们辛辛苦苦,找到心灯,凑齐人手,打到魔王面前,接着他发动那玩意儿,时间开始回转,一切又得重来。”
“正是如此,”萧琨道,“我爹就是这么推断,而且咱们还将每一世的记忆,忘了个干干净净。”
“那位穆天子,他自己记得么?”项弦道。
“一定记得,”萧琨答道,“这也就是他们总抢在咱们前头的原因。”
项弦明白了,所以他们从中原来到西域,寻找心灯,而敌人抢先在克孜尔设下了埋伏,一切都有了解释!
“啊,这样啊。”项弦说。
萧琨赤裸身躯,站在齐腰深的溪水中,擦拭身上的血,看了项弦一眼。
项弦打了个响指,又道:“魔人们记得么?”
“我猜不记得,”萧琨说,“只是一个非常笼统的猜测。我爹说,只有掌控并发动宿命之轮者,才能拥有完整的记忆。魔人们听命令行事,而咱们不仅仅努力过一次,最后都功亏一篑,在宿命之轮的面前失败了。”
项弦:“说不定上一次,咱们也有过这样的对话。”
这段推理实在太诡异了,但对于一个能不断轮回的超级法宝而言,他们置身其中,每当取得胜利后,敌人就能推翻一切,重新开始,这是如何艰难的境地?
“我倒是觉得应有另一种说法,”项弦说,“换句话说,咱们每一世都成功了,穆天子才不得不启动宿命之轮。”
萧琨答道:“你倒是看得开。”
萧琨走上岸,项弦取来衣袍递给他,萧琨穿好之后,站在项弦面前。
“是这样罢?”项弦说,“既然咱们曾战胜过穆天子,只不过都忘了,应该害怕的,是他们,而不是咱们。”
萧琨注视项弦良久,而后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
项弦的推断为萧琨打开了一个全新的思路,确实如此,这意味着他们曾经将战线推到了穆天子的大本营中,并差一点就净化了魔王,否则敌人不会发动这一法器。
“那么,咱们重来一次,又有何妨?”项弦笑了起来,朝萧琨伸出手。
萧琨伸手,与项弦互握。
“你说得对。”盘桓在萧琨心头的无力,瞬间被项弦所驱散了。这一路上,他始终不受控制地思考着这个问题,究竟要怎么样,才能战胜一个只要遭遇败局,就能强行扭转宿命,让时间回到最初的强大敌人?这种敌人不但见所未见,在浩瀚的历史中,甚至闻所未闻。
太阳升起来了,斛律光总算有了与项弦说话的机会。
“老爷,你没受伤吧?”斛律光问。
“老爷好得很,别担心。”项弦招手示意他过来,与他错开手掌,握着他的手腕,让他与自己互握,感受他体内的法力流动。
“他的脉轮是破碎的,”项弦朝萧琨说,“心灯正在修补。”
萧琨知道项弦拜过名师,对修行的理论十分精通,自己虽也得高人指点,乐晚霜却不谙驱魔司那一套,便点了点头。
项弦说:“也许只要认真修行,别偷懒,一段时间后他就能用心灯了。”
斛律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