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弦撤去法术后,颈圈总算松了点,他调整颈圈位置,直着脖子,很是难受了一会儿,转身前往高处台阶顶端的座位,一脸坦然地在刘先生的王位上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手肘撑在石椅扶手上,手指抵在一处,望向底下成千上万的空石棺。
“不好办啊……”项弦自言自语道。
数息后,项弦的脑袋直往下沉。
“喂!”阿黄用翅膀拍了他一耳光,项弦惊醒了。
“我很困,”项弦道,“现下已是晚上了罢。”
洞中不知日夜,项弦已连续一天一夜未曾合眼,实在困得不行。
阿黄:“现在是睡觉的时候吗?”
“先联系萧琨看看,”项弦强打精神,说,“希望应声虫能用。”
阿黄疑惑道:“你确定要用法力?”
“坚持一会儿,未必就勒死。”项弦手指触碰凤蝶,将袖口凑到面前,瞬间全身的法力铁箍感应到法力流动,开始收紧。
“萧……琨……”项弦吃力道。
大漠中,深夜时分,世间唯有星光,北面高耸的天山山脉正在黑暗之中沉睡。
“我等鬼族,奉天女旱魃为神。”景翩歌的声音仍在耳畔回响,“上古之时,旱魃超脱生死之道,拥有尸仙之力,凌驾于天地脉转生的规则之外。秦晋之后,战死之千万英灵,因一场覆盖神州沃土的浩劫,被蚩尤改造,阴错阳差意外重生,最终初代鬼王带领我等,归附于旱魃,获赐时光中的永恒。
“但这永生是诅咒,抑或赐福,千年万年来,又有谁能说清?鬼族挣脱轮回束缚后,所付出的代价,就是失去体会生老病死、爱与恨的资格,永远活在生前的回忆中。
“鬼族蔓生出诸多分支,曾有一支为东军,驻守于敦煌雅丹,而后跟随妖王离开西域,进入中原,拱卫妖族圣地。而我等所率领的西军,则留在了西域,世代看守宿命之轮,直至它失窃那天……
“……我离开西域,前往中原,寻找宿命之轮的下落时,遇见了来自昆仑的乐晚霜。昔年乐晚霜为调查仙实失窃之事,下凡进入红尘,遭遇服侍天魔的凡间组织‘墨门’,她察觉到天魔的转生之劫,其背后因果错综复杂,于是赠予我一枚摘自句芒的绿叶,赋予我短暂重现的人生,让我得以在红尘中行动。
“如是,我才以人类的身份,结识你的母亲。”
静谧的长夜里,萧琨回头看,眼中带着茫然。潮生已困得趴在乌英纵身上睡着了,而斛律光,仍在不知疲倦地奔跑。
“歇会儿罢,”萧琨突然道,“对不起,是我太焦急了。”
“我也想尽快救回老爷,”乌英纵说,“我不累。”
乌英纵也心急如焚,虽已认潮生为主,项弦对他而言却仍是极重要的人。
“我确实有点累,”斛律光说,“但不快点去北面,就怕老爷有危险。”
萧琨示意不要再说,先就地歇息,从离开景翩歌的山洞起,耳畔就左一句“老爷”,右一句“老爷”,听得他头都晕了。
斛律光倒头就睡,顾不得别的。乌英纵放下潮生,以法术生起篝火。
后半夜的大漠里,星垂平野阔,世界的尽头只有天山。
萧琨已十分疲惫,但他无法入睡,望向天山时,别在侧领上的宝石蜻蜓应声虫亮了起来。
“萧琨……”项弦的声音道。
“项弦!”萧琨震惊了,说道,“你怎么样了?”
乌英纵蓦然睁开双眼,而斛律光与潮生还在睡。
“我……我……”
项弦正努力发动应声虫,但一使用法力,那个项圈就不停收紧,他跪在地上,被扼得说不出话来,正在四处找东西插进项圈与脖颈的缝隙里,以撑得片刻喘息。
凤蝶内传来萧琨之声,只听萧琨焦急道:“项弦!你怎么了!你在哪儿!快说话!”
乌英纵:“老爷!老爷——!”
斛律光也惊醒了,猛扑上来,喊道:“老爷!你在哪儿!老爷!”
地渊神宫中:
“我……我……”项弦被勒得无法喘气,满地乱爬,把脖子艰难地凑到王椅扶手上,借石雕的直角来抵着项圈,说,“我……”
“你快说话!”应声虫里,萧琨焦急地喊道,“你怎么样了!项弦!”
大漠中:
“我……不行了。”项弦的声音从应声虫内断断续续地传来。
“不!”萧琨双眼通红,狂吼道,“不——!不行!项弦!你不能……不能……我……我……你要是死了,我也……我也……”
大漠上,萧琨发出悲痛的一声大吼,跪在地上,握紧了应声虫,潮生惊醒,当即冲上前。
萧琨的悲痛已达到了顶点,项弦就这样要死了?那一刻,萧琨的身体爆发出蓝色的烈火,跪在广漠中央,天地脉仿佛察觉到了人间至为悲彻的痛苦,诸天星辰不住震荡。
只听应声虫里传来阿黄的声音。
“他没事!他只是被勒住了!”阿黄快速地说,“我们还活着!被关在一个地宫里!”
项弦的声音道:“对……对……”
“老爷!老爷!”
“老爷——”
地宫内:
阿黄站在项弦头顶,项弦举起应声虫,凑到阿黄面前。
“都别说话!让我说!”阿黄拍打翅膀,粗暴道,“太乱了,听不清你们谁是谁!”
阿黄的声音道:“他被一个项圈锁住了喉咙,一用法力,就会收紧,这会儿他说不了完整的话。”
项弦猛打手势,示意阿黄别说这些不打紧的。
大漠中央:
萧琨浑身气劲消散得无影无踪。
萧琨:“那你就不要用法力!听得见么?别用了!我正在来救你的路上!”
项弦:“我……也……不……”
阿黄:“他想说,他也不知道我们在哪儿。”
萧琨:“别用应声虫了!无论在哪儿,我都会找到你,我们已经在路上了!”
项弦:“刘……刘……”
项弦猛打手势,示意阿黄告诉他们刘先生已出发。阿黄会意,说:“刘先生去抓你们了,我俩还安全得很。”
“听着,”萧琨焦急地说道,“项弦,撑住!一定要撑住!我们已经查清楚事情的经过了!我有许多话想对你说!保护好你自己!”
应声虫光芒一闪,法力消失。
项弦总算能再喘气,从石椅上瘫滑了下来。
“你就不能说点有用的?”项弦朝阿黄道。
“你又没告诉我要说什么。”阿黄简直莫名其妙。
“描述下周围环境,”项弦没脾气了,“告诉他事情经过!”
阿黄:“待我说完,你脖子都要没了,你确定?再来一次。”
“别。”项弦艰难调整自己的颈圈,脖上已被勒出血痕,法力的程度实在不好控制,不敢再来。
大漠中:
萧琨一腔悲痛之情差点要把他整个人冲爆,又在陡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得心脏要炸开了,躺在地上不停喘气,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乌英纵:“老爷一定就在地渊神宫里。”
斛律光:“老爷还活着罢?他没事就好。”
萧琨抬起一手,示意别说话,这么一轮惊吓与混乱过后,他被乌英纵与斛律光吵得直想吐。
潮生听完经过,说:“吓死我了,还好哥哥没事。”
斛律光一脸茫然,跟着躺下。
“萧大人?”乌英纵又问。
萧琨总算回过神来,及至断开了应声虫的通讯之后,他的双眼与鼻子发红,眼泪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望向星空,哽咽不止。
方才他当真以为项弦在交代遗言,而若项弦果真就此死去,他永远也无法原谅自己。
地宫深处:
项弦喘息不止,好多了。
“萧琨刚说什么来着?”项弦忽然问。
阿黄在椅子扶手上跳了两下,答道:“他说你死了,他也不活了。”
“好像没这么说罢?”项弦道。
“不就是这个意思么?”阿黄把头埋在翅膀里,开始睡觉了。
项弦听到这话时心里莫名感动,眼眶发红。
“萧琨万一碰上刘先生该怎么办?”项弦相当焦虑,说,“不行,咱们得想想办法。阿黄,我个头大,下不去,你能从那池子里潜水出去看看,找到水道出口么?”
“不能!!滚!我累死了!”阿黄终于精神崩溃了,怒吼道,“先担心你自己罢!别再给我找事!”
第40章 魃军
得知项弦暂时安全,萧琨总算松了口气。
天渐渐地亮了起来,距离天山还有近百里,同伴们都醒了,萧琨将郑庸放出来,问清楚南麓的地形。
郑庸得以脱离景翩歌,恐惧感稍减。
“殿下,”郑庸努力地控制自己不再发抖,说,“南麓有汉时西域大战的坟场,即景将军所言,让您唤醒弟兄们的地方。”
“不要叫我殿下。”萧琨答道,“没有大司命笛,如何让坟场中的弟兄们完成转化?”
郑庸定了定神,答道:“他们早已成为战死尸鬼,属于景将军手中的秘密禁军,只是常年都在坟场中沉睡。”
萧琨点了点头,心想父亲竟会留下后手?这后手是用来对付谁的?
“刘先生已经出来搜寻我们了,那么召集队伍后,我们要如何找到地渊的入口?”萧琨又问。
“它在一处山崖上,”郑庸说,“抵达库车地区后,沿着峡谷一路北上,进入山中就能看见,就在沿途之路,不会错过的。”
萧琨望向郑庸,片刻后道:“这段时间里,我不再将你收回镇妖幡中,但你若半途溜走,前去通风报信,就不要怪我手段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