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弦的心脏简直要梗住了,他已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潮生,彻底有了“我是谁”“这是做什么”的念头。
萧琨也来了,于项弦对面坐下,说:“你将你的管家想成原形,就不奇怪了。”
如果乌英纵现在是原形,就变成了潮生抱着一只巨猿,在它身上蹭来蹭去,这么看来很正常,但换成了人形,就显得太暧昧了。
项弦怀疑在潮生眼里,但凡妖族都是以原形来表现的。
“我们一起吃饭,”潮生朝乌英纵道,“老爷说了。”
“好。”乌英纵对这突如其来的爱,当真无以回报,忙道,“我喂……我伺候你吃。”
乌英纵简直都要被潮生这仙实蹭得飘飘欲仙,光是闻到这果子身上的仙气,修为就在暴涨,猿生实在没有比现在更惬意的时光了。
“我要和他坐在一起。”潮生又说,“哥哥,你过那边去。”
萧琨只得挪到项弦身畔与他并肩而坐,把案几一侧的两个位置让给潮生与乌英纵去腻歪。
萧琨见项弦迟迟不动,说:“吃啊。”
项弦说:“动筷子啊,你不是上司?”
萧琨心道这等繁文缛节无用,不见你辞了郭京处的差事?但他没有扫兴,动了筷子后,项弦又给大家倒酒,萧琨随意举杯,大家便互敬一杯。
“我觉得从成都见上善于红第一面伊始,一路上咱们就被算计得死死的。”项弦喝过酒,却没有平日的随意,而是认真地说道。
“不错,我也如此作想。”萧琨今日整理了思路,在长江中遇袭警醒了他,将整件事连起来,形成了一个初步的轮廓。
乌英纵为他俩添酒时,不时会注意到潮生,为他搛菜。项弦与萧琨都无视了潮生与乌英纵,吃着冬至的团圆饭,分析起这一路的陷阱。
“咱们还是先从善于红开始,”项弦说,“她入魔定已有一段时间。”
萧琨说:“我有一个假设,你不妨听听……潮生,少喝一点酒,当心醉了。”
“我晚上要和大哥哥睡。”潮生说。
项弦:“哪怕你俩现在就成亲我也不反对。乌英纵,稍后让掌柜给你俩布置个洞房,按你喜欢的风格,别再打断我们了。”
“不不,老爷……”乌英纵慌忙解释,项弦却做了个举动,让他别插话,自己要与萧琨谈正事。
项弦现在只关心接下来的行动,今日巴蛇出现令他们措手不及,却意外地让沉滞如死水的局面有了突然间的转机,至少始终隐藏在一切背后的重要力量“魔”正式出现,并朝他们宣战了。
项弦示意萧琨坐过来点,两人侧着身面对面地说话。
“是我想得太简单了,”项弦说,“原本以为见到巴蛇,能问出什么线索,没想到它也入魔了。”
萧琨:“假设‘穆’就是背后的主宰,他诱惑了善于红,令她为了执念而入魔,还捕获了巴蛇,控制住它,并驱使它攻击咱们,这一切就很好解释了。”
项弦:“但他怎么知道,咱们会赶往成都呢?”
萧琨:“还记得玄岳山中的天命之匣么?”
项弦:“我非常肯定,听见倏忽预言的一刻,在场之人只有你与我。”
萧琨道:“我想说的,是那只魍——魍仙人周望。”
“是的……等等,”项弦说,“他的身上也有魔气。”
萧琨:“正是,家师生前曾重创过他一次。”
“乐晚霜吗?”项弦问。
萧琨:“不错,如果魍仙人周望,也是‘穆’的一名手下呢?”
项弦充满疑惑,修长灵巧的手指上转动着白玉瓷杯,萧琨说:“假设‘穆’的手下不止一名。”
“这很合理,”项弦说,“身为魔王,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你被抓走的那位少主徒弟……”
萧琨:“撒鸾。”
“唔,撒鸾。”项弦分析道,“假设伏击你们并带走撒鸾的‘赢先生’,也是‘穆’的一员大将。”
“现在‘穆’的手下,”萧琨说,“已有周望、善于红与‘赢先生’三名可知。”
项弦沉默不语。
萧琨又说:“他的手下,我觉得不会只有这点,也许分布于神州大地,只是平日里敛去魔气,不会大摇大摆地出现。”
项弦点头道:“所以你认为咱们前往成都寻找心灯,善于红就通报了背后的主人‘穆’。”
“是的。”萧琨说,“你还记得咱们见面时,路上袭击我与潮生的人?这很重要。”
项弦已彻底忘了这件事,被提醒后蓦然道:“对!当时你我都非常疑惑,那也是一名魔人,只不知其真身。”
萧琨:“当时我说,最大的可能是试探。起初我怀疑是善于红派来的手下,试探我与潮生的修为到了哪个地步,只因为你的突然出现,将那名探子驱逐了,她一时无法判断我的实力。现在想来,善于红当时一定通知了她的上级‘穆’。”
项弦会意,说:“咱们收伏花蕊夫人,离开成都之际,善于红交给你我这封信,知道咱们一定会在信件的指引下顺流而下,前来巫山。”
“对!”萧琨说。
“以善于红的实力,我认为她无法调遣巴蛇,”项弦明白过来,在与萧琨的对谈中,理清了思路,“所以巴蛇必然是‘穆’派来的。咱们分头抵达成都时,这个陷阱就已经布下了。‘穆’并未想到咱们会将善于红驱魔,这是一场意外。但递信、安排陷阱,这些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萧琨:“现在问题来了,‘穆’想做什么呢?”
“他们会不会正躲在巫山?”项弦突然说。
假设“穆”的藏身之地在巫山……这完全可能!他从巴蛇处夺得魔种,借助魔种的力量,引诱善于红,控制巴蛇,并不知上哪儿弄到了一伙手下,正蛰伏于巫山圣地中,等待戾气充足、天魔转生的一刻。
项弦与萧琨陷入了思考中。
一只猴儿发出声音,攀上客栈二楼雅座,朝着乌英纵毕恭毕敬地躬身,双手递出一块玉玦,正是萧琨遗落在江中的法宝。
乌英纵在面对猴子时很有王者的气概,手中发出光华,只是随手按在那小猴身上,作为答谢,为它灌注了修为,猴子马上作揖,离开。
“谢谢。”萧琨再次表示出了感谢,项弦与萧琨的思路被此事暂时岔开。
“你的系绳也太容易断了。”项弦说。
萧琨将它系回腰畔:“上一次被你偷走以后就……做什么?”
“拿来,”项弦说,“我替你做个新的,保证不会再掉。”
萧琨将玉玦放在桌上,被项弦收走。
“他的目标是谁?”萧琨回到先前话题,说,“显然不是潮生,我打赌他们现在尚不知潮生的身份,根本不把他视作威胁。”
项弦看了潮生一眼,潮生已喝醉了,倚在乌英纵的怀里,项弦说:“你抱弟弟回房去,先睡下罢,不必再出来伺候,今天你也累了。”
“是。”乌英纵正看楼外黑黝黝的夜色,此刻抱着潮生回房去。
项弦见萧琨注视乌英纵的背影,约略能猜到他心中所想,说:“乌英纵是我当年与师父云游时,在蓬莱所救,七十年前,他被一名丹师抓到了蓬莱试药,过程不细表,他非常温顺,且喜亲近人。”
萧琨“嗯”了声。
项弦又道:“说回巴蛇出现的一刻,起初我觉得它的目标是你。”
“是么?”萧琨眉头深锁。
项弦:“实不相瞒,我认为它想抓走你,但不久前你已与‘赢先生’正面交手过,真想抓你,为什么‘赢先生’不下手?”
项弦明显还有其他的话没有说,萧琨的身上仿佛有许多谜团,但他既然不主动交代,项弦也不问,说到这个地步就可以了。
“我倒觉得它是冲着你来的,”萧琨说,“记得最后一刻,你以智慧剑刺穿巴蛇时么?”
“断篇儿了。”项弦说,“每次都是这般,抽剑后,记忆总不清晰。”
萧琨说:“巴蛇的魔气释放时,有一名魔人现身,这也不记得了?”
“似乎有这么回事。”项弦努力回忆。
“我怀疑那就是‘穆’。”萧琨说。
项弦:“你看见了?”
萧琨:“没有,甚至连声音也未曾听清,只是源自内心深处的感受。”
目前只有萧琨与敌方的这名悬疑者正式交过手。项弦想了很久,说:“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
“从巴蛇体内现身的魔人握住了智慧剑。”萧琨说,“我不知道他有何用意。”
项弦思考后起身,回房取来智慧剑,当着萧琨的面拔出。
“不用紧张,”项弦解释道,“不注入法力,不会当场金光万道到处砍杀。”
萧琨道:“使剑时你控制不住自己,乌英纵怎么办?”
“他都躲得远远的。”项弦说。
这也是萧琨第一次得见名震天下的这把上古神兵。
“这已不是远古时最初的智慧剑了。”项弦道,“淝水之战时,第一把智慧剑被炼作天魔枪,这是大驱魔师陈星为武神项述所煅冶的新剑,但剑上所蕴含的七大源初之光,依旧留存着。”
智慧剑通体漆黑,上刻有奇异的符文,两人看了片刻,都无法解读符号的含义,剑身古朴,若无法力加持,不过是一把寻常古剑。
萧琨以手指轻轻触碰,无事发生,剑锋也并不锋锐。
“七大源初之光。”萧琨想起了自己学艺时,从驱魔司的典籍中所读到的,那些只言片语的过往。
萧琨喃喃道:“金乌终有隐蚀之日;玉兔亦有归退之夜;繁星将有消隐之夜;烈火须有熄灭之时。电光与雷霆,终有晦暗之际;骨磷微光,终有弥散之终。”
项弦接口道:“万法归寂,时光无涯,唯心灯万古如昼永存。”
这也是项弦师父沈括生前常说的话。
“还是得找到心灯。”萧琨绕了半天,从对抗天魔的这场艰难且满是迷雾的战役分析里,回到了他们最初的目标上来。
“嗯。”项弦说,“有了心灯,咱们今天就能净化巴蛇。”
萧琨想起另一件事:“所以再铸智慧剑的过程中,加入了心灯?”
“一部分力量。”项弦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师父生前也提到过,智慧剑能感应到心灯的存在。但目前智慧剑不曾给过我任何提示,我想也许是距离问题。”
“我知道了。”萧琨答道。
两人相对无话,项弦伸了个懒腰,说:“困了,回房睡觉罢,再多的麻烦,睡一觉就好了。”
项弦正要收起智慧剑,突然发现,剑身上出现了一道隐隐约约的、甚至以肉眼难以察觉的裂纹!
项弦陡然想起萧琨所言,今日魔人手握智慧剑的一刻。
萧琨:“怎么?”
“没什么。”项弦再端详时,剑身上的裂纹又几近消失,他甚至以为方才那一刻,是自己看花了眼。
萧琨打了个呵欠,显得很累,说:“在客栈内多宿一天再出发,需要整理情报。”
萧琨起身回房,项弦在月光下端详智慧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