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琨刹那气血上涌,无数记忆朝他涌来,那些迸发出炽热爱恋的往事犹如天上繁星,呼啸着掠过他的脑海。
项弦找了件浴袍穿上,顺势也躺上了榻。
萧琨:“你当真?”
“这是我的房,我的床。”项弦说,“睡进去点儿。”
萧琨心脏狂跳,警告道:“待会儿万一我控制不住自己,你可得当心。”
“想对我做点什么吗?”项弦躺下后,侧头打量萧琨,笑着说,“摸我?来啊。”
萧琨:“你已经不是我的对手了,我若摁着你强吻,你大抵挣不脱,趁现在跑还来得及。”
项弦心里打了个突,却觉得此情此景,当真再刺激不过,在巫山圣地追缉蛇魂时,于万丈高空坠落,萧琨吻上来的那一幕仿佛回到了面前。
说归说,萧琨却转身背对他,面朝榻内墙壁,免得自己当真按捺不住,伸手去抱项弦。
“喂,”项弦也转过身,却是对着萧琨,说,“咱们来聊天罢。”
“不想聊,”萧琨答道,“我困了。”
项弦复又坐起,摇晃萧琨几下,就像个小孩儿般,只不让他睡,想把他鼓捣起来陪自己玩。项弦半是认真,半是真的想占点便宜,只因那天萧琨被花蕊夫人抱在怀中的一幕,犹如在项弦的心上弹了一记。
他突然发现了同为男性的身体的美,不,应当说是萧琨的身体的美,毕竟对乌英纵与潮生,项弦也从未有过什么遐想,唯独萧琨那一副孤冷的表情,搭配他白色的肤色,总让项弦心里发痒。
项弦有时忍不住想拍拍萧琨,时而又想戳他,动他,出拳揍他,或是像会稽的半大少年郎般,捉只虫子放他头上,作弄他,引他生气与自己争吵,以让他注意到自己。
虽说自相识以来,萧琨的注意力时时刻刻都在自己身上,项弦却总觉得还不够,还想要更多。
直到在三峡山道上,萧琨没有来由地说了那么一大通话后,项弦才发现这家伙,似乎自己无论怎么欺负他,他都大抵不会还手。
于是项弦便生出少许奇怪的心思,他想玩玩火,是的,项弦总在玩火。
火确实好玩,既危险又迷人。
“喂。”项弦又开始折腾萧琨,把手指伸进他耳朵里,转来转去,不让他安睡。
萧琨抬手,无意识地想挡开,手腕被项弦抓住。这个掏耳朵的动作反而让萧琨很舒服,加剧了他的睡意。
很快,萧琨睡着了。项弦见他确实很累,只得在他身后躺下,给两人盖好龙凤呈祥的被子,把一腿搭在萧琨腰上——他很久没有这样抱着人睡了,还记得……不,他从未这样抱着人。
什么时候?项弦充满了迷茫。
——卷四·龙凤呈祥·完——
卷五:吉庆有余
第94章 魔王
天魔宫尽头,露台上,巴蛇的黑色灵躯横亘高处,环绕巨树翱翔。
穆天子脸色阴晴不定,一众魔将隐入黑焰升腾的鼎内,唯独赵先生跟随于穆天子身后。
“许多年中,我始终无法削弱巴蛇本魂,如今它魂身分离,”穆天子沉声道,“蛇魂再无凭籍,只能回到宫中。想必黑翼大鹏亦是如此,距离天魂回归的时刻已不远。”
赵先生立于穆天子身后,穆天子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他。
“大鹏在三百年前,唐时驱魔一战中便已入了转世轮回,只余执念游荡人间,久未消散。金翅大鹏的本体,如今托生为人,”穆天子说,“托生者正在开封。”
“黑魂在寻找金魂,”穆天子又道,“它受到与生俱来的吸引,正朝中原不断靠近。你可在巢穴中设下陷阱,引驱魔师前往,依样施为,毁去黑翼大鹏身躯,释放出它的修为,让我的天魂带着修为归来。”
赵先生稍躬身,穆天子又冷淡地说:“去罢,将九曲黄河阵带着。”
说毕,穆天子伸出左手,漆黑尖锐的指甲中汇聚黑水,滴落于赵先生掌心中。
赵先生握住那黑水,化作一道魔火,拖着滚滚尾烟飞离天魔宫。
穆天子转身前往天魔宫中央的黑色水池,犹记得上一世中,在他面前抓紧了宿命之轮的萧琨,以及在洞庭湖畔,背叛了他的赵先生。
这不是他第一次遭到背叛了,曾经盛姬亦是如此,与他厮守近十年后,无情地抛弃了他,缘因他只是凡人之躯。哪怕他贵为神州天子,亦无法摆脱生老病死的宿命。
“你生下来,天命便是治理神州,上启天听,下恤万民……”
母亲太姜在两千年前所言,依旧在他耳畔回荡,这是历经久远的两千年来,他所记得的唯一的一段话。
“然后呢?”幼年的姬满问道。
“然后……”太姜正在一众侍女之中,欣赏东地呈贡的蚕丝,漫不经心道,“史书将为你记上一笔:姬满为天子,治下,国中欣欣向荣,黔民各得其所,一片清平之景。”
“再然后呢?”少年姬满一身猎装未除,坐在殿内的台阶前,喝着清冽的泉水,问道。
“再然后,”太姜已日渐苍老,笑道,“你会有你的妻儿子女,你的孩子,会继承王位……”
成年后的姬满一身王服,来到太姜病榻之前,问:“再然后呢?”
“再然后,”太姜脸上满布皱纹,喃喃道,“你就会像娘一般,慢慢地老去,人死后,回到天地脉中,归入这个浩大的世界,你肩上的担子,便可放下了。”
姬满站在太姜的灵枢前,又问:“母后,再然后呢?”
但太姜已经无法再回答他了,她的幽魂随着吹向西方的一阵风而消散,化作千万光点,被纳入了天地的长河之中。
那天以后,他驱起了八匹骏马所拉的车乘,遨游于神州,那是个尚有神仙在世的时候,距离鸣条之约不过区区六百年,人间灵气充沛,万物竟发,修行者们虽不似商汤时通天彻地,却仍有一番作为。
修行为的是什么?姬满时常疑惑,吸纳天地灵气,以壮大自身实力,与土壤中汲取养分的巨树并无多大区别,哪怕有再高的修为,也会死去、消亡,犹如参天大树颓然倾塌,再将养分还给大地。
两千年里,他见过无数在大地来了又去、妄想以一己之力比肩神明的妖灵,而它们无一例外地都走向了终结。
天地尚不能长久,况人乎?魔也好,妖也罢,甚至渺小的人,俱在轮回中苦苦挣扎,它们贪婪地汲取着灵气,汲取世间所提供的养料,想超脱规则之外。
是啊,规则,又是谁在制定?
盛姬离开他身边那年,穆天子不仅没有愤怒,反而觉得这理所当然,他渐渐明白到了仙与人,身处于两个世界中的事实。
他时常想试着挑战这规则,兴许在某个地方,存在着某种漏洞。他先是从昆仑窃走树种,吞下它,借助树种获得了更长的生命,藏身于世界的角落之中。按理说,他已获得多少凡人苦苦寻求而不得的长生。
尽管白玉宫震怒,派出神侍下凡寻找,但只要他不发动句芒的神力,她们便无法得知他的藏身之处。一百年、两百年的时光在永恒面前近乎只是一瞬。某一天,姬满突然得以悟道,以树的躯体领悟了修行的本源。
每一名修行者都在汲取天地灵气,就像争夺大地养分的树,灵气日渐稀薄,却又因他们互相抢夺甚至前赴后继地死亡与屠杀,释放出一部分的力量。这是一个吞噬的过程,在混乱的漩涡之中,力量朝着某些意外诞生的个体缓慢汇聚……
就像凡人间的征战与杀戮,令权力与土地、钱财渐渐地汇聚到一个人的手里。
天地灵气将在这弱肉强食的世上,培养出一名不世的存在。也许诞生之时,它只是一只渺小的虫豸,它不停地吞噬,从弱到强,搜集的灵气越来越多,躯体亦越来越大,到了某一天,已形成压倒性的力量……它吞噬所有的修行者,亦吞噬山川、土地乃至万物。
它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按着既定的道路,再也不能回头,坚定地走下去,这又何尝不是一种天命?
最终的时刻即将到来,它将成为世界,成为独一无二的神。
他的力量仍不够,飞升离世的众神一定会干预他的计划,他必须吞噬更为强大的个体,譬如巴蛇与黑翼大鹏鸟,只是以如今的能耐,他无法消化它们的力量。
于是他用了另一种手段,分出自己的魂魄,同时也将魔种分作三份,寄生于巴蛇与黑翼大鹏身上,缓慢地蚕食它们,以获得更强的修为与力量。但实在太慢了,何况还将遭受寄主的剧烈反抗,必须除掉它们原本的意志。
这么一来,他所分出的魂魄,才能带着强大的力量归来。
待得自己完全吸收蛇与鹏鸟时,力量将比拟天地,再无存在能敌,届时再吸收凤凰……
穆天子走向巨树。
“这也是你的宿命么?”穆天子终于得到魔种时,发现它的力量与他竟显得意外地契合,没有任何排斥感,他的身体便接受了它。
于是,一场漫长的布局开始了——这将是万物的结局,它从盘古释放出的“唯一”中诞生,也势必将归于“唯一”这个结局。
而我将是那个世界的唯一。穆天子在旋转的宿命之轮面前,朝那深不可测的、宿命的结局前去。
开封:
“郭大人来啦!郭大人来啦!”石狮子的叫声传遍驱魔司。
萧琨醒来时,被中还保留着项弦的体温与气息。
项弦起得很早,在正厅内与郭京说话,桌上放着伏魔琉璃瓶。郭京则正吃着一碗乌英纵端上来的藕粉,不时点头:“辽国的大驱魔师啊。”
“实不相瞒,”项弦说,“这一路上,我们联手收伏了善于红,已是过命的交情,三场天翻地覆的打斗里,都是他保护了我。尤其两次与巴蛇的正面交锋,要不是他,我甚至没法活着回来。”
“这你就言重了。”郭京说,“不过我知道,寻找巴蛇,再除却魔种,乃是沈括交给你的一项重任,说这是你成为驱魔师的初心,也不为过。”
郭京度过最初的震惊以后,全盘接受项弦所言,又道:“成都驱魔司使叛节一事非同小可,还须通告各地驱魔司署……唉,善于红一向眼高于顶,一身傲气,只没想到,最终会被执念糊了脑子。”
项弦坐着饮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说:“所以,根据我对萧琨萧兄弟的观察,驱魔司正使一职,非他不可。”
项弦话锋一转,郭京却丝毫不意外,没有正面回答。
“萧琨此人我常有所耳闻。”郭京若有所思道,“他在辽国时,名声是很好的,师承于一位西陲之地的隐居仙人,接管大辽驱魔司的近十年间,荡平了北方诸多妖邪。你也记得,咱们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听闻,长城以北有妖怪冒头作乱的事了。”
项弦:“正是。”
“我听说在江湖中,他愿意为百姓排忧解难;在朝堂上,他被允许佩刀上朝,又是太子少师,有不可推脱的责任。”郭京说,“我对他倒是没有什么看法,就怕他在大辽亡国后不甘心,坠入执念,被你说的那什么穆天子所利用……”
项弦说:“以我名誉为他担保,决不会如此。”
郭京又点了点头,说:“我倒是听说,他在辽国还赈济了不少孤儿,唉,两军交战,俱是无辜死伤,也不知上京沦陷后,孩子们如何了。”
这倒是项弦第一次听闻,却又觉得这就是萧琨会做的事,很合理。
项弦又想起萧琨曾言,打小并未在父母身畔长大,萧家虽显赫,于他却只有一个姓氏,归根到底与孤儿也差不多,也许正因自己是这么成长的,才会收养无家可归的孩子?
“如今巴蛇已死,”郭京说,“想必你也去了一桩心头大患,可以歇息一段时日了。”
项弦始终没有告诉郭京,萧琨转述的预言,也没有提及智慧剑断,只解释道:“巴蛇并非真正消亡,我们只是削弱了它,此刻兴许它已回到了天魔宫中,回到穆天子的身上。”
“唔,”郭京道,“一刻也不得松懈啊。”
萧琨穿过前廊,来到厅内,项弦与郭京便停下了交谈,一齐看着萧琨。
“郭大人。”萧琨打量一番郭京。
“这位是萧大人。”项弦假装什么都不曾说,朝郭京介绍道。
“行,”郭京说,“我都明白了,萧大人来投,乃是我南传驱魔司的一桩大事,要迎战天魔,拯救神州浩劫,便有了底气。”
萧琨拱手道:“郭大人谬赞了。”
“项弦今日在我面前,一力保荐你为正使。”郭京又说,“但如今也是岁末了,朝中文书来往,说不得比平日费时费事些,我多盯着点儿就是。”
“对了,”郭京临走前,不经意地问,“天命之匣呢?”
项弦与萧琨甚至不需交换眼神,便知这才是郭京前来最重要的目的,只不过假装在最后才提起。
“没找着。”项弦用三个字就打发了他。
“传国玉玺至关重要,”郭京叮嘱道,“千万上点心啊。”
郭京走后,项弦哈哈地笑了起来,萧琨亦忍俊不禁。
“上点心了!”项弦道,“老乌呢?怎么光喝茶,不上点心?”
“给他也无妨。”萧琨在正榻前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