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弦一脚蹬上船舷,潇洒翻身后跃,催动天金丝,萧琨猝不及防,被项弦拖进了水中。
下水瞬间,项弦不由分说,紧紧抱住了萧琨。
红绳铺天盖地,在江水中飞舞,环绕两人周身,紧接着被项弦一收。
天金丝将他们缠在一处,彼此都动弹不得,身体紧贴,坠向江底。
萧琨:“……”
项弦的头发在江中漂起,他带着无赖般的笑意,注视萧琨双目。
萧琨睁大双眼,吐出一串气泡,两人手脚不得动弹,更不能游泳。江面冬日阳光灿烂,照向底部乱礁,而头顶游鱼穿梭,犹若飞鸟,船只的底部清晰可见。
他们被绑在一起,坠于江心的细沙滩中,激起四面扩散的水流与沙尘。
两人安静地在江底侧躺着,面朝对方,脸近乎贴在一起,嘴唇的距离只有不到半寸。
项弦依旧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与萧琨侧躺着,睁大眼睛看他。
萧琨:“!!!”
萧琨不住挣扎,转头看江面,意思是:快上去!你疯了!
项弦扬眉,因眼睛在水中睁久了难受,又眨了几下眼。
萧琨猛地挣动,又吐出一串气泡,示意适可而止一点。
项弦嘴唇稍动,冒出气泡,不知想说什么,萧琨猜测铁定是“认输”一类的话,只得点头。
当真拿这无赖没办法。萧琨心想。
项弦又使了个“威胁”的眼神,萧琨一脸无奈。
项弦抖了下搂着萧琨的双手,天金丝解开,他主动朝江面游去,萧琨还在水中悬浮,被腕上红绳随之一扯,身不由己,跟随项弦游向江心的那一抹光。
“哥哥!”潮生还在大喊。
项弦“哗啦”出水,拖着萧琨上来。
“你服不服?”项弦带着一贯以来的笑容,两人都湿淋淋的,站在船头。
萧琨看项弦时,只想把他摁在船上,狠命地亲吻他,或是将自己的心摘出,不由分说,强行摁进项弦的胸膛中,将他们的血肉混在一处,令三魂七魄搅成一体,永远也不分开。
但最后,萧琨只是说:“认输。”
随即他便走到小小的炭炉前去,坐下,烤干自己的衣服。
第93章 再遇
离开夔门后,金龙从江中腾空而起,越瞿塘峡,西陵峡隐藏在雾气之中。
“还是下来搭车罢,”项弦依旧以老规矩抱着萧琨的腰,随他在空中穿梭,飞往中原地带,“我总怕你出事儿。”
“坐车到不了,”萧琨说,“得在路上过年。”
项弦说:“就在路上过,又有何妨?”
萧琨侧头道:“你嘴上说无妨,心里仍想着回去。别担心,我不会犯病。”
萧琨说出此话时,心里又烦得很。
近日里萧琨连番发火,也不全因二人意见分歧,还有很大一部分因这莫名的病痛袭来,导致他觉得自己给大伙儿添了麻烦,从而厌弃上自己。
及至听到倏忽的预言后,萧琨的自我厌弃已达到了人生的巅峰,若非有项弦在,换作过往独自度过的时光中,萧琨说不定真的会当场抽刀,击碎内丹,以自己生命的结束来朝景翩歌、乐晚霜……诸多使命与“天命”,表达自己无声又消极的反抗。
足足一天,萧琨竟不停下来,为证明自己不受病痛影响,一口气飞到开封,只是到得后来已修为不支,飞得摇摇晃晃。潮生十分担忧,项弦则感觉到了,示意他别说话,随时警惕摔下去。
最后,他们有惊无险,在开封城外降落。
“哇——!”潮生还以为是做梦,喊道,“这么大的城!”
萧琨说:“歇会儿,我累了,稍后再进城。”
项弦让萧琨坐在一块石头上,潮生则爬到树上,眺望一里外的开封城景。时值岁末,过年的华灯已张挂起,家家户户喜气洋洋,冬闲时分,集市开张,人声鼎沸。
只不过沿途飞来,除却中原之地的少许村庄有灯火,大地上的多数区域,则是一片黑暗。而开封就像荒野上的光岛,被一层梦境般的华丽光彩笼罩其上。
“那是什么?”潮生朝树下喊道,几次险些摔下来。
乌英纵捋了衣袖,几步跃上树杈,一手搂着潮生,朝远方眺望。
“你爬树真厉害。”潮生诧异道。
“我是猿。”乌英纵说,“那叫风灯,祈福用的,用一根绳挂着,悬在空中。”
“我背你?”项弦问萧琨。
萧琨休息了一会儿,起身说:“走罢,我休息够了。”
萧琨眼里倒映着满城灯火,骤然间生出“回家”的感觉,空荡荡的心仿佛有了着落。
龙亭湖畔全是摊位,有玩灯的、杂耍的、套圈的、蹴鞠入门的。以湖畔为第一环,空出容两车并行的道路后,围湖摆了第二环饮食摊,其外第三环则是货摊。
再往外的第四环,便是开封八大楼了。
乌英纵被潮生拉着去逛摊,临走时说:“老爷,我去买外食。”
项弦打发了他们,萧琨说:“你看?哪怕最初再抗拒,该相好的两个人凑在一起,依旧会相好,怎么都逃不掉。”
项弦笑道:“那是因为咱俩都不陪潮生玩,他小孩儿心性,自然找愿意陪他的人。走,咱们去套圈。”
项弦拉起萧琨的手,到龙亭湖畔去游玩。
“副使,”萧琨说,“我带着大伙儿在天上飞了一整天!你让我现在陪你去套圈?!”
“回家也是顺路,”项弦说,“玩一会儿嘛。阿黄呢?阿黄!”
“别叫了,”萧琨说,“又找高太尉家的鹦鹉去了。”
“这都知道?”项弦诧异道。
“项大人来啦!”
“项大人今天玩多少钱的圈?”
萧琨:“你还是常客??”
“今天射箭罢!”项弦答道。
项弦接过箭,数出一半,分给萧琨。萧琨昨夜一直在做梦没睡好,眼下困得要命,只想就地躺下,奈何项弦在耳畔吵个没完,只好陪他射箭,赢集市上的小玩意儿。
“你要玩就玩,”萧琨实在看不下去,说,“能不能好好射?”
“我准头是真的不行,”项弦说,“所以才常来练。”
片刻后,项弦塞过来一件东西,乃是赢得的小摆设,说:“送你了!当作给我传国玉玺的回礼!”
“别在集市上说这件事,”萧琨被吓清醒了,“当心惹来麻烦。”
萧琨也得了一个,不想细看,随手递给项弦:“给你。”
“这算交换信物么?”项弦笑道。
萧琨不回答,跟随项弦回驱魔司去,残阳之下,项弦又几次伸手来牵他,萧琨只不接。走到禹王台下时,项弦快步追上萧琨,借着夕阳的残光侧头看他。
当初沈括曾感慨道:“你现在还不懂,世间万物与缘法,俱由‘情’之一字而起,你的一生、你的抉择、你的所作所为,俱在与人纠缠。
“你无忧无虑,全因你现在尚未遇见那个旗鼓相当的人,命中注定的人……”
从萧琨在巫峡长江岸畔说出那番话起,不,也许更早?当萧琨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刻开始,项弦便隐隐约约,察觉到他似乎就是那个“注定的人”,更将与自己纠缠一生。
他把手搭在萧琨的肩上,这次萧琨没有推开他,两人只沉默地往前走着。
昨夜过后,项弦突然有种保护他的冲动——萧琨带着诸多使命,突破了重重艰难与折磨,来到自己的面前,看似要带着自己去一同战胜天魔……项弦今日却明白了萧琨真正的心里话——
——他在求助。
他在朝自己求助,他迷茫、孤独且无所适从,不愿轻易展示出他的脆弱。
在这世上,再没有别的人能保护他了,他只能找我。
也许对他而言,路上的每一步,都是这般罢?
“萧琨,”一个男人的声音道,“你还知道回来?”
顿时把项弦吓得不轻,萧琨瞬间将项弦护到身后,一手按刀。
只见驱魔司巷外,趴着一只巨大的蓝灰色的狼,正懒洋洋地以后爪挠耳背。巨狼蹲伏于巷墙的阴影中,身上毛发乱糟糟的,不少地方还纠结成团,带着跋山涉水后的污垢,犹如一只流浪狗。
项弦正在走神,压根注意不到附近,萧琨则正没精神,这明显是只大妖怪,收敛了一身妖气,是以两人都不曾察觉。
待得萧琨回过神,怔怔看着苍狼,苍狼以男性声音道:“萧琨?你们谁是萧琨?”
项弦瞠目结舌,下意识地望向萧琨,萧琨朝项弦说:“自己人,进来说罢。”
司外两只石狮子在苍狼面前瑟瑟发抖,一声不敢吭。
项弦一瞥苍狼,想起萧琨提到过的同伴,用口型问了句“朋友?”,萧琨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来处理。
回往驱魔司内,一切都显得如此熟悉,阿黄倒是先一步回来了,在鸟架上睡觉。萧琨进门后长出一口气,轻车熟路走入正厅,摘下佩刀放上“山海明光”牌匾下的置剑架,项弦也把智慧剑扔了上去。
萧琨习惯性地朝正使位上一坐,解开衣领,舒了口气。
项弦与萧琨对视,萧琨扬眉。
“你还没上任呢,现在还是我的位置。”项弦做了个“请”的动作,示意左下首还有位置。
“归我了,”萧琨本不想坐,但项弦开口,便不能遂他的意,于是也学着他说,“谁先看到就是谁的。”
项弦认真道:“你当正使?”
“不服气?”萧琨说,“我是大驱魔师,咱们打了一场,已分出胜负,萧大人屈尊来南传当司使,是你得了便宜,还有谁反对?”
项弦见萧琨坐上正使位时颇有模样,心中不禁一动,仿佛家中多了一位真正的“老爷”,让他坐也无妨,本来就应是他的。然而见萧琨坐得理所当然,项弦便忍不住想捉弄他。
“任命文书还没下来,像什么样子?”项弦半是玩闹,半是认真地推他。
男声又诚恳道:“两位青天大老爷,这儿还有客呢,你俩打情骂俏,是不是等待会儿没人的时候再玩?”
萧琨将项弦推开少许,项弦终于让步,说:“坐过去点儿。”于是与萧琨共坐了正榻。
院中走进一名身高九尺、虬髯雄伟的彪形大汉,声音粗犷,袒露胸膛,现出健壮胸肌,身上衣服既旧又脏,看那模样似乎已有一段时间不曾收拾过了。
“这又是什么二圣临朝啊?”那彪形大汉道,“你们谁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