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琨摆手,示意不必,一阵风般离开二王庙,进了市集内部。
他回忆着早上发现的妖气所在,在庙宇市集中穿梭,发动他的幽瞳,双目闪烁,搜寻混在凡人里的妖怪。
找到了第一个,看那模样,似是只山猪所化,来市集上找吃的,无伤大雅。
第二个……有了。萧琨站在摊后的不远处,发现了一只豺妖,豺妖正在东张西望,显然十分警觉。萧琨不敢靠得太近,生怕惊动了它们,虽说低等妖怪自己稍出手就能解决,但若引起市集骚乱,想必对方就有了防备。
豺妖正在物色凡人……萧琨隐隐约约,读到了它的念头,是了,果然是为青城山那妖怪前来抓壮丁的。
幽瞳在读心之时,会让人产生晕眩感,修为越高,感觉就越明显。萧琨不想让它发现有人在旁窥伺,于是放开了豺妖,改而寻找其他的目标。
又有一只兔妖,这么多?
萧琨在市集上发现了更多的妖怪,足有十余只,它们正散落在市集里,大部分都奉命而来,庙会上来了不少凡人,而妖怪们仿佛奉了命令,正在寻找“合适的人”。
萧琨又读过几次心,尽量不惊动妖怪,得知“合适的人”乃是容貌英俊、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子时,与灵清所言正好对上,便回到了二王庙中。
项弦脸上盖着地图,正在庙院的台阶前躺着晒太阳,潮生则拿了一把树枝,自得其乐地编帽子玩。
萧琨:“我有主意了。这样,稍后会有真君抬阁,想必他们已找好了人,而咱们仨里,须得有一人去扮成显圣真君,坐在阁中,被他们抬着过道游街。”
项弦:“你认真的?”
萧琨道:“我是色目人,惹人注意,潮生年纪小,就你了,兄弟。”
项弦说:“你只是存心整我罢!”
“哦!这是个好办法!”潮生说,“把妖怪骗出来,让它们把哥哥抓走吗?”
萧琨:“我们三人里,除了你,没有更合适的,要么让潮生去?”
项弦想了想,总不能让潮生当诱饵,这又确实是个好办法,只得就范,却道:“你又怎么知道妖怪会盯上我,将我抓走?”
萧琨说:“以你的姿色,铁定会被选上。”
潮生:“那咱们跟着他么?”
“唔。”萧琨说,“这样便能以最快速度,找出妖怪的老巢,虽不知那花妖掳年轻男子有何意图。”说着又安抚项弦:“不过你可以放心,我俩不会弃你于不顾的。”
萧琨又进山门去找灵清道长。到得正午时分,底下正在敲锣打鼓,显圣真君在准备抬阁了。
于川蜀一地,民间庙会之时,有令人扮成神祇,以众人相抬,坐在木阁上沿街过市的习俗,遂称作抬阁。
项弦被带到二王庙后殿内,里头木阁已备好,萧琨与灵清道长打了招呼,换下原本坐阁之人,里头乱糟糟的,有人开始给项弦换铠甲衣服,又要给他画眉毛抹脸。
“哪儿找来这么俊的小哥?”有人笑道。
萧琨说:“胡乱抹一抹就是了,用不着给他多画。”
项弦被按在木阁中间,换了一身二郎神的银白色铠甲,头发挽起,又有人拿来三尖两刃刀,让他握在手中。
项弦躬身将佩剑放在座位下:“说好的啊,可不能让它们对我做什么奇怪的事。”
“放心罢,”萧琨说,“潮生会跟在后头。”
“哇,哥哥!你太好看了!”潮生看项弦,简直心驰神醉。
项弦换上杨戬那身武袍,上身覆闪闪发光的鳞甲,下身漆黑武裤,蹬一双雪白战靴,头戴一顶三山帽,面如冠玉,目似点星,帽绳勾勒出漂亮的侧脸线条,又有一身驱魔师自带的英武仙气,令萧琨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这家伙确实英俊。萧琨不得不承认。
从前萧琨对别人的相貌毫不在意,不知为什么,自从倏忽说了那第三个预言以后,项弦那模样就总让他有点心烦意乱。
项弦又笑着朝他看来,萧琨马上道:“我还有事,潮生,稍后我会来找你俩。”
“好,你去吧。”潮生还是老样子,正好去摸项弦,占点他的便宜。
“你别把他的铠甲弄乱了。”萧琨嘱咐道,在二王庙外等候。
阿黄总算回来了,扑打翅膀,进了木阁,飞到项弦肩上。
“这又是做什么?”阿黄的语气里充满了疑惑。
“哇!你会说话!”潮生又上手去摸阿黄,阿黄便跳到他手背上,沿着胳膊一路跳上潮生肩膀。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项弦问,“查出什么了?”
阿黄答道:“没有,我不想靠得太近,她们已经见过我了,会疑心是你让我去的。我站在房梁上,不曾听见什么奇怪的话,那老太太正常得很。”
庙会上锣鼓喧天,到得午时,气氛涌向最高点,二王庙大门开启,只听“当”一声锣响,排箫、笙管齐奏,木阁抬出,百姓们纷纷涌向庙宇正门。
玉垒山前聚集了数万人,项弦暂时成为二郎神,端容肃穆,一双眼睛却四处瞥来瞥去,有人将碎银与铜钱扔进阁内,项弦便不易察觉地稍微侧躬。
“小哥!你不能捡百姓扔进来的钱!”抬阁的脚夫发现了,制止道,“那都是给道观的!”
“没有拿,只是看看。”项弦现学现卖,从潮生处学到了这招的精髓。
萧琨等在市集外,与百姓们跟随抬阁一同前进,见潮生在四处找他,便朝他招手。项弦已差点睡着了,几次被脚夫叫醒。队伍浩浩荡荡地抬着木阁下玉垒山,沿内江的江岸行走,过木桥,进城东。
“咦?”潮生问,“哥哥,你的眼睛怎么在发光?”
萧琨答道:“我在读妖怪的心,你看那伙妖怪。”
潮生也注意到了,数十丈的路上,分布着零零散散几只妖怪,互相之间在使眼色。它们与普通人最明显的区别在于,个个盯着木阁看,并未欢呼也没有跪拜之意。
“小妖怪们在为山里的大妖怪物色男人,”萧琨说,“项弦条件很合适,它们开始商量,要怎么将他带回去了。”
项弦则快睡着了,冬季的午时阳光正好,本来就照得人昏昏欲睡,四周又缭绕着烟火气息,木阁内还布置得既软又暖和。到得四周静了下来,抬阁队进城东小巷内,项弦被冷风一吹,稍清醒过来。
队伍需从此处绕一个圈,沿北方回往玉垒山,结束抬阁。
经过一条小巷时,项弦的腰牌上坠着的铃铛,突然“叮”地响了起来。
项弦顿时睁大双眼,脚夫不知声音来处,还在张望。
顷刻间小巷一侧喷发出黑气,轰然撞中了木阁,铃铛开始疯狂震响,脚夫们慌张大喊,项弦一个翻滚,从木阁中央滚了出来。
妖兽冲来,一口咬住了项弦,动作很有分寸,没有咬伤他,而是将他扔进了一口大缸里。项弦演戏演足,慌张喊道:“做什么!谁?有妖怪啊——!救命!”
阿黄:“……”
阿黄实在看不下去了,扑打翅膀飞走。
又有妖上前,将缸口以大木盖一抵,贴上封条,推着那缸骨碌碌地滚上了板车,轻车熟路,再以锁链交缠将缸捆在板车上。
“是这人吧?”
“就是这小子了!”
“当心别闷死了。”
“留了缝!快走,别啰唆!”
妖怪们分工极熟练,虎妖负责抓人,兔妖封缸,两只豺捆绳固定大缸,野猪妖则拖着板车,沿小路往外一拐,片刻间,已经跑得没影了。
“夫人一定喜欢……”
妖怪们完成了任务,欢天喜地,原地解散。
第14章 花妖
项弦修长身材被塞进缸里,一腿只得曲在缸内,身体半躺着,一脸无聊,从缝隙内望出去,见高处房顶出现了萧琨的身影。
萧琨去拿到项弦的佩剑,再朝他做了个手势,意思是:放心。
萧琨跃下小巷,满地是呻吟的脚夫,木阁散在一旁。
“项弦没事吧!”潮生现在只怕自己的美男哥哥被吃了。
萧琨吹了声口哨,唤来等在旁的马匹,说:“他不是第一次玩这出了。走,沿着妖气离开的方向找。”
正是项弦上一次乔装奸细,在佛宫寺前被完颜宗翰抓住的事件给了萧琨启发——那日项弦束手就擒,再暴起殴打完颜宗翰时,萧琨正藏身于佛宫寺的高塔飞檐上,注视他大杀四方的潇洒英姿。
妖气朝着青城山不断逃逸,拉车的苦力野猪呼哧呼哧,身上隐隐散发出魔气,萧琨策马带着潮生一路朝西南而去,不敢离它太近,只怕引起警惕。
项弦则在车里颠来颠去,睡了一会儿,片刻后板车停了下来。
他从封缸的木盖缝隙中朝外望去,隐约能看见天色已晚,野猪停在了一座破庙中,正呼哧呼哧地打鼾。
项弦把手指勉强从缸沿伸出去,想扯断封条,却被另一只手按了回来。
萧琨悄无声息,已到了板车旁。
项弦小声说:“放我出去,咱们抓住这野猪,让它带路也是一样的。”
“不行,”萧琨低声说,“都到这儿了,不要横生枝节。”
“哥哥!”潮生在旁说。
“嘘。”项弦与萧琨一起示意他小声。
潮生从缝隙里塞了块糯米糕进来,说:“你饿了吧?”
“谢谢。”项弦说,“我很感动,潮生,但我现在不饿,我只想撒尿。萧正使,能不能行行好,先将小的放出来?我保证一定会听话回瓮里。”
“不行,项副使,请自己想办法。”话音落,萧琨又与潮生消失了。
项弦:“喂!让我出去啊!”
项弦又等了一会儿,再次睡着。三更时分,外头传来数声鸡叫,野猪妖是以醒了,出外看过天色,睡眼惺忪,满脸疑惑。
“天怎么还没亮?”野猪妖自言自语道。
萧琨在附近农户院里弄来一只公鸡,手里捏着鸡脖子,拉扯它的脖颈,令那鸡惊慌失措地大叫,犹如打鸣声一阵接着一阵。
他与潮生藏身于庙外草丛中,潮生倚在他肩上,睡得正香,萧琨却等得不耐烦了,催促那猪妖赶紧回山。
半夜时分,野猪妖又拖起板车,哼哼唧唧地朝着山内行进。
天色渐明,山内浓雾袭来,野猪妖穿过一片荒坟墓地,沿着后山山麓前进,在道路的西侧,朝着密林内一钻,突然就不见了踪影。
萧琨暗道还好选了这办法,青城山内这类地形数不胜数,若无妖怪带路,仅凭自己,哪怕有通天本领,也难以找到这等秘境。
项弦在缸里摇晃了好一会儿,总算停下,他从缝隙中往外看,听见外头有声音喊道:“夫人——夫人——”
野猪妖回来了,推着瓦缸开始滚动,到得某处完全停下。
萧琨与潮生在哪儿?项弦心道,被滚得晕头转向,快要吐了。
“夫人!”野猪妖的声音道。
一个慵懒又温柔的声音道:“回来了?”
“弟兄们为您抓了个新的,”野猪妖说,“标致得很,您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