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把我的心掏出来给你看!”萧琨也火了,他激动起来,指着自己的心脏,说,“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低声下气!从来没有!”
项弦见萧琨那模样,似乎忍受了极大的痛苦,怕他下一刻会哭出来,脑袋掉了事小,哭了可是事大。
“我为什么会屠杀凡人?”项弦说,“这究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预言!我、不、会!”
萧琨的声音发抖,说:“一旦知道个中缘由,只会进一步伤害你。我会尽力阻止,但引发你这么做的诸多事件,将是必然——种种人力无法扭转的必然。”
萧琨回想起上一辈子,诸多变故若付出全力,兴许还能更改,唯独两件事,他自认为无法与天命对抗。
一是大辽灭国;二是大宋灭国。
项弦看了萧琨一会儿,长出一口气,起身离开房间。
萧琨嘴唇发抖,眼眶通红,只沉默坐着。
项弦打开房门,到客栈外去透气,萧琨则将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好半晌才缓过来。
项弦在寒冷的风雪中站了一会儿,头脑清醒不少。
身为智慧剑传人,这是他恃才傲物的一切来由,也是成为天下驱魔师领袖的倚仗,从情感上,他绝不接受萧琨所言,自己不可能这么做。
但从理智上,他知道萧琨没有撒谎。
正因如此,我才无法真正驾驭智慧剑么?这些年来,项弦的执着与付出,最终在萧琨处都得到了解释。
两人都冷静下来后,项弦回到房内,复又坐下,眼神复杂,打量萧琨。
萧琨:“我将尽我的一切努力,打败魔王,对我而言最重要的,还不是净化他。”
项弦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
萧琨:“我要取得穆天子手上的一件法宝,一枚……指环,否则我们仍未算真正地成功。”
“那个什么……宿命之轮?”项弦想起萧琨在白玉宫中所述。
萧琨点了点头,显得有点心虚,正思考如何岔开话题。
“我觉得,”项弦定下心后,说,“咱们得换个相处模式。”
萧琨:“洗耳恭听。”
项弦现在心中一团乱麻,但在外头短暂地清醒了下,他突然明白到,萧琨是来帮助他的,或者说:助他渡过命中之劫。冲着这点,项弦决定无论如何,都不与他再争吵。
“智慧剑断,”项弦说,“想来是我这一生注定要去面对的劫难。”
“你明白了。”萧琨说。
“我不明白。”项弦打量萧琨,他们平生非亲非故,数日前刚认识,但萧琨口中所言,看他的眼神,凡事只顺着他,生怕把话说重了伤害他的语气……如此种种,绝不像初识的朋友,哪怕性命相托的兄弟也不为过。
“不明白什么?”萧琨问。
项弦:“没什么。”改而端详手中的神州地图,而后说:“我对这些预言、启示,目前仍然存疑。”
“你会慢慢相信,”萧琨说,“我最初也不信。”
项弦现在心情很矛盾,他只得说:“我不会让你说的发生。”
“这也许就是预言带给我们的意义。”萧琨认真道。
“我先提一个想法,心灯是不是必须第一时间拿到手?”项弦想了想,又说。
项弦之言提醒了萧琨,萧琨也从争吵的情绪中努力抽离出来,道:“不错,其实咱们可以不用那么着急,去拿到心灯。”
心灯在克孜尔千佛洞内,连着几世,穆天子都无法染指,可见魔族召唤不出心灯。
萧琨说:“克孜尔一定有一场大战,咱们需要做好准备。”
项弦说:“没有把握不要贸然开战,须得寻找助力,能帮上忙的越多越好。”
萧琨看了眼侧躺着的潮生,潮生已经睡着了。
“我以为你不愿意接受帮助,”萧琨说,“在白玉宫那会儿,我看你转头就走。”
“那是因为被惹毛了,”项弦说,“不愿求人。你觉得咱们能集结多少驱魔师力量?”
“苍狼、白鹿,”萧琨说,“这两位同伴最重要,最初去长安也是为了寻找牧青山的下落。”
项弦:“你才说还有一个。”
“杭州,”萧琨说,“名唤甄岳,他有万古幡。”
项弦说:“我听说过他。”
“还有老乌,与潮生配合……”
项弦示意别再提到乌英纵。
“不碍事,”萧琨说,“潮生一旦睡着,打雷也不会醒的。”
项弦挨个写下人名,根据萧琨所述,是他们上一次打败魔王的同伴。
萧琨看了会儿,说:“我觉得白鹿现在的处境最危险。你困了?”
“这决定了咱们接下来往哪儿走。”项弦强打精神,现在只觉得很累很累,今天进入白玉宫后,他的精神就在飞速消耗,眼睛已有点睁不开了。
“项弦?”
熄灯以后,萧琨在静夜中与项弦和衣而卧,案几未收。
项弦“嗯”了声。
萧琨:“你为什么相信我?”
项弦回答:“我不知道。”
他翻了个身,睡着了。
是夜,梦境再次袭来,尸山血海之中,项弦悬空飞行,背后展开羽翼,化身不动明王,眉心间却萦绕着一股黑气。
在他的背后,是正在起火、熊熊燃烧的开封城。
“项弦——”萧琨的声音在他的耳畔震响。
项弦起剑,直至金国数十万大军,身体爆发出浓重黑气,智慧剑嗡嗡作响。
铮然声响,神兵相撞,幽火冲天而起,焚烧着他体内的魔种,项弦发出痛苦大吼,智慧剑发出一声轻响,断裂,不动明王法相消褪,冲击力将他推进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最后一幕,是萧琨飞来,朝他伸手,焦急地大喊着。
奇异的坠落感令他瞬间醒转。
清晨,萧琨与项弦近乎同时醒来,见潮生正跪在案边,偷吃他们昨晚上的剩菜,潮生十分尴尬,拿筷子的手僵在半空。
“吃早饭,”项弦主动说,“萧琨,我饿了。”
“对对。”萧琨马上出去安排早饭,两人对潮生的窘状视而不见。
“想好去哪儿了?”项弦问,“现在你是掌控全局的人。”
“没有。”萧琨昨夜未商量出结论便睡下了,而他脑子里全是项弦,两人虽然和衣共寝,萧琨却总习惯性地想转身,将他抱在怀中,毕竟他们从前就是这样相处的。奈何今非昔比,萧琨大部分精神都用于控制自己的举动上。
潮生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神情委顿不堪。
项弦震惊了:“仙人也会着凉生病?”
“因为这里很冷啊。”潮生显得很郁闷。
项弦:“找市集给你开副驱寒的药。”
潮生:“我用这叶子泡水喝能好,别管我了。”
“今天就去暖和的地方了。”萧琨说,意识到两人都在等待他下决定。
“我们……”萧琨想了又想,争夺心灯的战争尚未准备好,不要贸然开启才是;白鹿下落不明,苍狼又行踪飘忽,去江南甄家?
正思考时,项弦忽道:“我对你所提及某事很在意。”
萧琨扬眉询问。
“善于红。”项弦说,“她是成都驱魔司使,若你所记不出错,她是不会跑的。毕竟这么大驱魔司要照看,说不定能从她身上揪出关键线索。”
萧琨如梦初醒,说:“仍然从成都开始,是个好办法!”
萧琨与善于红不熟,项弦却认识她,当初善于红还与沈括是朋友,又是驱魔师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入魔简直非同小可,项弦有责任前去查明缘由并解决。
萧琨刚出现那会儿,项弦只觉这家伙疯疯癫癫,想必被责任所困,天生又是个执拗的人。
但随着认识时间长了,他发现萧琨与自己十分默契,彼此就像认识了很久。且从相识第一天开始,萧琨就疲于奔命地带着他四处飞,从大同应县到可敦城,到长安,到太行山,再到昆仑山,简直筋疲力尽。
项弦把手搭在萧琨的腰上,保持了距离,昨晚上争吵过后,项弦仍觉得很不舒服,便带着这种既烦他又重视他的情绪,搭上了飞龙。
潮生则什么都不懂,在他们造访昆仑后,他便莫名其妙地被貔貅送了过来。事实上他昨日在萧琨转述经过时,连前因后果都没听清楚,光顾着看项弦与萧琨的两张脸了,听事时左耳进右耳出,一夜睡醒后还忘了大半。
这就导致他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盲目地跟着他们行动,只知道两人的目标是去寻找穆天子,并夺回两千年前失窃的树种,自己有义务要帮忙,就这样。
“弟弟,你还好罢?”项弦回头问潮生。
潮生抱着项弦的胳膊,御风飞行,上天后精神好了少许,点点头。
潮生比自己更无辜,也是临时被拉进来的,项弦对他态度好得多,不停地与他说话,大概是询问昆仑往事。潮生断断续续地答了,两人都不与萧琨交谈。
片刻后,项弦说了个笑话逗潮生,潮生没忍住笑了,气氛便好了不少。
“其实我确实想下凡间玩。”潮生说。
“抵达成都以后,带你去吃好吃的。”项弦说,“过后咱们再去开封,你会喜欢红尘的。”
潮生:“但我绝对不会离开长戈。”
“放心罢,”项弦道,“萧琨不会说话,你别把那事放在心上。”
萧琨始终没有回答,飞离青海一地后,他的心脏隐隐作痛,兴许是因为昨夜与项弦争吵,他最怕的就是那疼痛感再出现,而在沿着甘南入川的路上,金龙开始越降越低,几乎与山峰相抵。
“哇。”潮生第一次看见南方青葱的山脉,这里的山与昆仑完全不同,群山间俱是绵延的松柏树,连成青黑色的一片,山峦上覆盖着雪,雾蒙蒙的犹如一幅壮阔水墨。
诸多峡谷首尾相连,金龙再降低高度,在山中穿梭。项弦突然感觉到不对,问:“萧琨?萧琨!要撞山了!你在做什么?”
金龙坠入山谷,然而这一次的降落温和了许多,在萧琨竭尽全力之下,它只是擦过树丛,再一个翻滚,将众人摔了下来。
萧琨滚落在一片灌木中,不动了。
项弦在最后一刻抱住潮生飞跃,稳当落地,马上转身去保护萧琨。
“喂!”项弦道,“你没事罢!萧琨!醒醒!”
萧琨双目紧闭,项弦已经历过两次,探他呼吸,只见呼吸急促,全身蜷缩,似乎很痛,潮生却吓得不轻,飞奔过来,说:“你怎么啦?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