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项弦把手伸向萧琨,示意,萧琨看着他的动作,不明其意。
“交个朋友。”项弦主动道。
萧琨会意,与项弦拉了下手,项弦与他手指触碰的刹那,熟悉的感觉再次涌现,仿佛自己曾认真地抚摸过这人身上的每一个地方,下意识地就想与他手指摩挲,进而十指相扣。
只是一瞬间,项弦便略觉尴尬,抽回手指,没有你侬我侬地拉着,互相摸手指头。
“所以天魔转生,又是怎么说?”项弦展开了盘问,他必须问个清楚,说,“我感觉你有许多难言之隐……不过……”
项弦考虑清楚措辞,萧琨虽是大驱魔师,但先前的自述中,并未提及北地的其他驱魔师,观其今日所为,似乎已习惯独来独往,想必也没有朋友。
项弦眉头深锁:“你没有其他能商量的人,是不是?你我都肩负着净化戾气、诛灭天魔的使命,你可以相信我,萧琨,有什么话,都对我说罢。”
“不是不愿,”萧琨叹了声,道,“是这一切,实在太复杂了。”
萧琨忽又想起一件更严重的事:穆天子在时光回溯后,是否也保留了记忆?魔王会调整他的战术么?!
他们是否还将经历与上一世一模一样的战斗?哪怕不记得,他的进攻方向也将发生微调,这一世比前三世,必定更难。
他与项弦的配合,便显得至关重要。
“我有点累,”萧琨说,“让我先想想,怎么朝你解释。”
项弦同情地看着萧琨,说:“你今天还生病了。”
萧琨叹了口气,坐在桌前又喝了点酒,项弦说了几句什么,萧琨仿佛听不太进去,昏昏欲睡,项弦试着为他把脉。末了,萧琨竟是趴在案上,睡着了。
翌日清晨,项弦出外洗漱,不知为何,对此情此景忽有似曾相识之感,仿佛所有事都曾切实地发生过。
诸多感受稍纵即逝,他开始思考萧琨这个人。昨夜过后,项弦已初步了解了这家伙,见面时不免觉得他疯疯癫癫,熟悉之后倒是被他的真诚所打动。毕竟萧琨身上背负着诸多沉重的责任,家国沦丧,带着皇储逃亡,还要设法解决天魔转世的劫难。
可是问题来了,他怎么知道天魔会在何时转生?
萧琨睡醒后,发现自己身上盖着项弦的外袍,便走出客栈,见项弦正在井畔洗脸。
“醒了?”项弦听到脚步声,回头,接过自己的衣袍。
萧琨:“昨夜我一定说了许多胡言乱语。”
项弦答道:“还行罢,你这段时日一定很累了。”
萧琨点了点头,项弦则不住打量他,又问:“做什么去?”
“没想好,”萧琨说,“我要做的事实在太多了。”
萧琨起初考虑先去长安,救出牧青山,再前往昆仑,唤起项弦的前世记忆,这样一来,许多事便好办得多。但撒鸾在银川的人身安全没有解决办法,仔细算来,赢先生兴许已盯上了他,再不尽快抵达,撒鸾就会被强行带走……
撒鸾还活着!这是不幸中的万幸,萧琨思忖良久,这一次绝不能重蹈覆辙。
“没想好,”项弦坐下,穿靴换衣服,说,“就跟我回开封一趟。”
“你又要说服我加入大宋驱魔司了么?”萧琨答道。
项弦好笑道:“为什么说‘又’?我昨晚上也这么说了?你打赢了我,你就是货真价实的大驱魔师了,只要郭京答应,我没有意见。”
萧琨说:“我得回银川,帮我一个忙,凤儿。”
项弦打量萧琨片刻,萧琨朝项弦伸出手,认真道:“我一个人承受不来,我求你帮助我,兄弟。”
项弦迟疑片刻,说:“帮你的忙,我有什么好处?”
萧琨:“你要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行,”项弦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抵赖。”
萧琨带着期待,直到项弦把手放在他的手中,下一刻,金龙冲天而起,载着两人朝西北飞去。
“哎——!”项弦本以为萧琨只是要与他击掌为约,未料竟是带着他飞走,喊道,“早饭还没吃!不用这么着急啊!”
萧琨驾驭金龙,呼啸而去,提到最高速,直到望见了贺兰山绵延起伏的雪岭。
“你知道天魔何时会转生?”项弦问。
“是的!”萧琨说,“抱紧我,我要降落了,别被甩下去!”
金龙陡然来了个侧翻,旋转,伴随着项弦的狂喊,万丈空中,他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萧琨却很享受被项弦紧紧抱着的感觉,仿佛回到了此前的无数个清晨与夜晚,在驱魔司中,项弦看见他便会贴上前,从身后搂着他,与他耳鬓厮磨的时光。
“停下!”项弦色变,“快停下——!我要吐了——!”
半晌后,银川城外,项弦扶着一棵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你故意的。”项弦说。
萧琨正色道:“没有,咱们进城罢。”
午后时分,冬日阳光十分暖和,项弦只觉得从认识这家伙开始,就被他耍得团团转,又对他无可奈何。两人进了城中,萧琨轻车熟路,找到盐商府外,查看周围环境,朝项弦解释道:“离开上京后,我们便藏身此地。”
“带我来银川又有什么深意?”项弦说。
“有一名非常棘手的魔人,”萧琨解释道,“乃是魔王穆天子的头号手下,时刻觊觎皇储,只靠我一人,就怕不是他的对手。”
项弦虽知天魔转生的传闻,却迄今尚未真正目睹魔的存在,若萧琨所言的魔人当真出现,也正好印证了传说。
“我现在要带走撒鸾,”萧琨叩门,主动解释道,“也即耶律雅里殿下,为他寻找真正安全的藏身之处,你想要的东西,正好一并交给你……”
家丁前来开了侧门,一如以往,萧琨入内。项弦四处看庭院环境,进入撒鸾居住的房间后,一如萧琨所料,吵闹,大骂,撒鸾掀起案几,劈头盖脸全部砸在了萧琨身上。
项弦的目光带着同情,望向萧琨。
“兄弟,”项弦拍了拍萧琨的肩,说,“你不容易。”
萧琨却很淡定,一步上前,凌空以手比画,虚虚扼住了撒鸾的咽喉,以法力将他提了起来。
“喂!”项弦色变道,“冷静点啊!”
萧琨:“撒鸾,我已经受够你了。”
撒鸾无法出声,不住挣扎,带着恐惧的眼神望向萧琨。萧琨说:“现在,收拾你的所有东西,咱们要离开了,再骂一句,我就封住你的声音。”
萧琨将撒鸾掼在了地上,一阵杯盘乱响,撒鸾被摔得鼻青脸肿,不敢违抗,抖抖索索地开始胡乱收拾东西。
项弦于是将同情的目光投给了撒鸾,上前安慰道:“没事的,来,起来。”
“你是谁?”撒鸾的声音发着抖。
项弦看了眼萧琨,萧琨则站在门外,注视家丁慌不迭前去禀告,做好了迎战的准备,却没有朝撒鸾介绍项弦。
撒鸾说:“我从来没见过你。”
“实不相瞒,”项弦说,“我与你这位脾气暴躁的师父,也才认识不久。你需要带点什么?我帮你收拾?”
萧琨回身道:“你给我快点!”
萧琨一喝,撒鸾又慌张动了起来。片刻后萧琨转身入内,找到床下以黄布包起的传国玉玺。
项弦:“!!!”
项弦看到那东西的外形,便猜到了是什么,顿时震惊了。
孰料萧琨随手将它朝项弦一递,说:“喏,拿去。”
项弦:“……………………”
撒鸾吼道:“你在做什么?!萧真奴!你是不是疯了!”
萧琨抬手一抹,封住了撒鸾的声音,朝项弦说:“不是想要么?你一直在找它罢?”
项弦半晌不知该如何回答,说:“你在消遣我?”
“消遣你做什么?”萧琨随口道,“一件身外物而已,不敢收?”
项弦捧着传国玉玺,萧琨又打开让他看,无视了一旁充满震惊的撒鸾。项弦很清楚大宋皇帝心心念念,始终在找这件皇权象征,自朱温篡唐后,它一度流于石敬瑭之手,大辽亦从不将汉族的传承之物示人,如今自己竟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它?!
而传国玉玺真正的主人撒鸾,则忍无可忍,扑上前想推开萧琨与项弦,夺回玉玺,萧琨看也不看他,一脚踹了撒鸾一个跟头,撒鸾狠狠摔在屏风上,再次发出巨响。
“别突然又打孩子啊!”项弦拿着玉玺,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
萧琨:“给你的你就收着,快点,得动身了。”
项弦:“我不能收,虽然我确实在找它,但此物事关重大……”
“想要你就拿着,啰唆什么?”
“哥哥,好意心领了,我真的不能收。”
“给我收下!”萧琨喝道。
一时房内静了,项弦只得硬着头皮说:“好,我先……替你保管。”
撒鸾瑟瑟发抖,望向萧琨的眼神充满了陌生。
“你想说什么?”萧琨再随手一抹,解去撒鸾的封言法术,撒鸾颤声道:“师父,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
“他以前不这样?”项弦茫然地看看撒鸾,又看萧琨。
“不这样。”撒鸾喃喃道,“发生了什么?”
萧琨:“撒鸾,此物留在你手中,只会招致祸事。”
项弦:“哦!所以送我,就不怕给我招祸事了是罢!”
萧琨:“少废话!别得了便宜卖乖!”
正值此刻,府中来了不少西夏卫士,将府外道路重重围困,萧琨知道方才家丁前去报信,乃至盐商洪承提前发动了布置。
金龙腾空而起,临脱身前三枚靛蓝色的火球坠地,轰然巨响,将这奢华的盐商宅邸炸得四分五裂。
项弦不住回头看,暗道萧琨这人实在太暴力了。
“没有必要,”项弦说,“何必这样呢?”
“他们算计我,”萧琨说,“若我不是驱魔师,现在早已被李乾顺抓走了。”
项弦:“那你还住他家?”
萧琨:“我先前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有问题?”
项弦说:“没有,但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萧琨:“?”
项弦:“一定得这么对你们的皇储么?他还只是个孩子而已。”
撒鸾被绑在了龙背稍靠后的位置,嘴被封住了,无法挣扎,也不敢乱动,只忍恨呜咽,眼泪在风里飘零。
“这样对一个小孩儿不合适,”项弦说,“他刚经历了大辽家国之难,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