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睡觉了!”查宁一声道,孩子们虽不情愿,却终究依依不舍地回房,不少人还红了眼睛。萧琨只得不停地说:“爹会常常回来的。”又一个一个将他们哄回房去。
少年们还在看智慧剑,每个人都想握一下。萧琨挨个把孩子送回房,摸摸她们的额头,又有男孩儿问:“爹,你可以像别人的爹一般,亲一下我么?”
萧琨当即抱着他,亲了下他的额头,这下其他人也开始要求,萧琨只得轮流抱过、亲过小一点的孩子们,让他们睡下。
项弦站在院内,看他们挨个抡剑耍剑花玩。老伍又出来了,说:“洛阳有人上门来问,咱们的孩子们,能不能收养几个。”
“绝不能送养,”项弦马上正色道,“你不知道眼下人心,会做出什么肮脏事儿。”
“乌大人也是这般吩咐。”老伍说,“但衣食住行,是一笔大开销。”
少年们聚集在一起,由查宁握剑举高朝天,众人围着智慧剑,双手放在额前,各自念念有词,仿佛在举行什么奇怪的仪式。
“放心罢,养得起,”项弦说,“老爷有的是钱。这又是在做什么?”
萧琨回到院中,说:“这是辽人在打仗前的传统,朝兵器祷祝加持,愿你在拔剑之时仍坚守初心,不滥杀无辜。”
项弦点了点头,只见查宁与众少年断断续续,唱着辽语歌。末了,祷祝结束,他们又纷纷散开。
萧琨说:“你们也该睡了罢,把剑还回来。”
查宁便双手捧着智慧剑,恭恭敬敬送还予项弦,项弦接智慧剑时,以手掌抹过剑身,将它收归鞘内。
“爹,你要去打什么难缠的妖怪?”查宁问,“我们能帮上忙么?”
一时间院内站满了半大的少年郎,都在等萧琨的吩咐。萧琨一时心中感慨良多,说道:“眼下还不必,我们能解决,真到那一天,我会说的。”
查宁爽快道:“行。”
“照顾好弟弟妹妹们,我会常常回来。”萧琨挨个与他们抱了下。从前在上京时,他几乎没有抱过他们,这些年过去,当初的孩子们渐渐长大,再过数载,一个个的都要与他差不多高了。
“爹,你千万别死啊。”又有人突然说了句。
众少年开始骂他,让他莫要胡说,萧琨却笑道:“有项弦在,我不会死。我保证,过得几日就回来了。去睡罢,明儿还得上工呢。”
夜渐深,项弦与萧琨回往驱魔司,乌云渐散,现出漫天星河。
两人牵着手,一同望向天际。
“在看天脉?”项弦说,“我记得咱们在西域那会儿,大家看星星时你就说过。”
“现在已隐去了,”萧琨说,“天脉不是随时都能看见。你觉得咱们这次进天魔宫,能战胜穆天子么?”
项弦本想说“包在我身上”,但一直以来,他们都在并肩作战,总不能自己揽下所有。
“原来你方才说‘不会死’,”项弦笑道,“是骗人啊。”
“不是这意思。”萧琨也笑了起来,说,“你从白鹿的梦里,得知往世经过,所以咱们每次到了最后一刻,都摧毁了天魔宫?”
项弦正色答道:“是,否则他也不至于催动宿命之轮,令因果倒转。”
萧琨:“上一世,我们究竟如何找到入口?”
项弦始终没有明确告诉萧琨,只因自己梦见的那一世,是萧琨被穆天子掳走,彻底魔化了。
正因萧琨被囚,方能秉承最后一点希望,恢复片刻的清醒,为他们开启了前往天魔宫的通道。
“那不重要。”项弦改口道,“我有预感,此事很快就会有进展。”
洛阳驱魔司内乱糟糟的,大伙儿简单用过晚饭,潮生在内间,蜷在乌英纵怀中说话。牧青山正对着镜子涂药,脸上被揍得瘀青了一块,宝音则没事人般坐在井边。
“哟,还在修炼?”项弦发现斛律光佩戴龙鳞,坐在院内偏僻处,龙鳞发出柔光,里头传来禹州的声音。
项弦一来,禹州当即又不作声了,明显不愿与他们多交谈。
“是,老爷。”斛律光忙起身道,“您吃了么?”
“吃过了。”项弦随口道,“修为到什么境地?”
从高昌来中原后,不过短短半年时间,乌英纵已没有多少能教斛律光的了,学会经脉运转、周天循环等基本功后,乌英纵那大多靠领悟的修行技巧便无法在斛律光身上复刻。于是远在万里之外的禹州,承担了师父一责。
斛律光现出紧张的神色,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过两招?”项弦解下智慧剑,挂在洛阳驱魔司正厅,空手一拍,说,“好些日子不曾练过了。”
斛律光起身,解下佩刀放在一旁,认真对待。
“我以本朝太祖长拳对你。”项弦拉开拳脚架势,说道。
斛律光:“我也不知道我这是什么功夫,还请老爷手下留情。”
斛律光所学近乎大杂烩,每个人都教了他几手保命与克敌制胜的看家本领。项弦带着笑意,斛律光则十分紧张,白皙的手指半勾半握,紧张得略微发抖。
“来喽!”项弦轻巧欺近身,斛律光登时使一招猿拳格挡。
大伙儿听到动静,纷纷出来观战,只见项弦拳掌舒展、潇洒,斛律光则化作一道光影,凭借极高速度,与项弦对战时丝毫不落下风,拳脚穿插,隐隐有猿拳真传的架势。
“别光顾着躲啊!”项弦的武艺路子懒洋洋的,刚猛中带着柔意,相当潇洒。斛律光则如翻花蝴蝶,被逼到墙角,双掌一前一后,喝道:“破!”
心灯之光蓦然爆发,令萧琨震惊了,斛律光进境竟如此迅速——较之在大禹遗迹中所见,又有了质的飞跃。
白光涌来,项弦却不避心灯之力,反而迎了上去,聚起真火,左手守在腰畔,掌中凝聚烈焰火球,源源不绝注入右手掌心,右手前推,释出一道火墙与心灯对抗。
斛律光眼看再无退路,左手施展心灯,右手则从虚空中一拢,手中出现了光华流转的一朵小花,以“拈花式”将气劲聚起,再猛然推动火墙。
霎时间花瓣飘飞,萧琨看出那一定是潮生所授的昆仑法术,当即大声叫好。
项弦的烈焰真力在心灯海潮中,竟是无声无息地消散下去,与此同时,龙鳞发出禹州之声:“很好!这就是万法归寂!”
斛律光心神一岔,心灯光芒消失无踪,项弦手中的烈火再次暴涨,横推而去,萧琨见情况不对,及时出手,水灵之力与火焰碰撞,轰然化作白茫茫的水汽,笼罩了整个驱魔司。
斛律光背上全是汗水,全身湿淋淋的,躬身不住喘气。项弦上去拍拍他,说:“了不起啊!”
仅半年时间,一介凡人,已到了这般境界,虽有明师所授,却依旧极不容易。
“歇会儿,”乌英纵说,“累了罢。”
潮生:“干得好啊!你把万花诀也用出来了,当初我可是朝长戈学了好久呢!”
斛律光点点头,回往室内去洗澡休息。
“咱们也来练两招?”萧琨站在白茫茫的雾里说道。
项弦一笑,摆好架势,等待萧琨靠近。萧琨不闻回应,往迷雾中走了几步,项弦突然从旁出现,搂住了他的腰,来了一招江南孩童常玩的“抱摔”。
萧琨在空中侧身旋转,顺着项弦的架势来了个空翻,稳稳落地,一式错腿,别住项弦的膝弯,使柔力搬拦,将他仰天绊在自己身前,左手摁住他的胸膛。项弦哈哈大笑,顺势拿住萧琨的腰身。
两人起初还拳来脚往,到得后面,竟将武学招数扔到一旁,抱在一起都想摁住对方,仿佛争夺着某种心照不宣的主动权。扭了片刻,雾气尽散,萧琨最先说:“不玩了。”说着摸了把项弦的脸,推开他,转身入内。
项弦却不死心,跟在后面要偷袭,进厅堂时骤然出手,萧琨头也不回,侧身一招架住,又开始扭打。项弦成功地将萧琨按在了正榻上,低头要亲,那一刻彼此都是心中一动,扭打变亲热,吻了几下后项弦开始揉搓他。
“技不如人,就要认输。”项弦打趣道。
“这是在让你!”萧琨正色道,听得侧厢响动,忙顶着项弦胸膛,让他起来,免得被撞见。
项弦又在萧琨侧脸上吻了下,到屏风后宽衣解带,除了外袍。只见乌英纵带着被褥过来,说:“老爷与萧大人,夜间只能睡厅了。”
萧琨答道:“不碍事,正好盯着罗盘动静。睡进去点儿。”
乌英纵简单铺过床,两人便在正厅内暂且和衣睡下。
项弦说:“不如家里舒服,凑合着罢。”
“外头不设结界,这么多年里,居然没人来占驱魔司。”萧琨也觉十分诧异。
项弦倚在榻前,说:“因为常说洛阳驱魔司闹鬼。”
自从陈安死后,这里已近四十年未曾住过人了。即使城中难民满地,也无人敢前来占大宅,全因司中闹鬼的传闻,仿佛洛阳司使过了四十年还在四处徘徊,叹息大宋的命运。
陈安若未去投胎,萧琨倒是想与他见一面聊聊。
是夜,大伙儿各自安静睡下,偏厢内仍不时传来斛律光拨动五弦琵琶时断断续续的声响,在学一首新曲子。
翌日清晨,萧琨侧身,抱住了项弦,项弦则摊开手脚,睡得正香。外头传来潮生之声,萧琨睡得浅,便坐起,朝院中说:“进来罢。”
乌英纵进来摆早饭。不多时,项弦也醒了,罗盘依旧没有动静。
早饭时,萧琨说:“昨夜我仔细想过,既然来了,坐等终究不是办法,还需主动调查。”
“又兵分两路?”项弦问。
上一次他们在洞庭湖兵分两路,与穆天子阵营陷入了近乎两败俱伤的结果,想到要分头,项弦多少有点不安。
“咱俩一起。”萧琨说,“问我的族人,近日有什么动向。带上斛律光。”
宝音说:“我们也出去转转罢,青山?”
牧青山“嗯”了声,百无聊赖地起身。
甄岳说:“我去官府探探口风。”
项弦将应声虫交给乌英纵。潮生说:“你们千万当心。”
萧琨与项弦带着斛律光出门往城北,宝音则与牧青山去城东。
然而就在他们刚离开洛阳驱魔司没多久,乌英纵正收拾时,潮生忽然道:“老乌!你看?它动了吗?是在动吗?”
乌英纵马上快步进厅,只见振魔罗盘上,句芒的树枝缓慢转动,继而缓慢指向城北。
第71章 浮屠
项弦与萧琨离开驱魔司,沿道路走向城北。
今日他们俱全副武装,带上了所有的法宝,毕竟不知道何时就会碰到魔人,开启一场漫长又剧烈的混战。众人养精蓄锐后,此刻精神高度紧张。
他们望向数十丈高的通天塔,民夫犹如蚁群般上上下下,四处俱是搬运滚木与巨石的辽人,他们承担了最艰苦困难的工作。
辽语此起彼伏,互相呼喊。塔后堆放着建筑废料,乃是先前重建被清出的、地宫废墟中的古物。有价值的器皿早已被官员们或瓜分一空,或送到开封献给道君皇帝,留下的俱是废石断木,依稀能见唐、周时的绘漆纹路。
项弦看见了查宁。
查宁正在脚手架上连接滑轮,吊起圆木,以充当第五层的横梁所用。诸多少年身手敏捷,攀上爬下,打绳结,调整铁钩,又有人在铺五层的地板。
通天塔下则聚集着数十名辽人,等待号令,一起拖动滑轮后的绳缆,将圆木吊上。
斛律光看见这巨大建筑时十分震惊,毕竟在西域从未见过这么高的塔楼。
“这叫通天浮屠,”项弦说,“曾是神龙皇帝所修建。”
萧琨道:“我在司中古籍内读到过,当初建通天塔时,地宫中便有一地脉井,咱们进去看看?”
项弦心中一动:“早该想到是这里,若有地脉节点,魔人一定通过塔底地脉井与天魔宫进行传送。”
“世间地脉井出口多了去了,”萧琨说,“没有振魔罗盘指向,无法确认这是出口,眼下也不一定,万一在龙门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