霎时，一股冷意从脊背直冲后脑勺。
“博文，你……”他的声音有些发哑，忍不住低声重复，“你刚刚说什么？”
岳博文不说话，而是又喝了一杯，第二杯酒也被他一饮而尽，喝完后，他把杯子放在桌上。
塑料的杯子放在桌上发不出任何声响，但简昀却觉得好像听到了重重的心跳声。
“砰砰砰！”
“简小昀，我也不想怀疑她的，可是我不能不怀疑啊……”
岳博文说到这，眼眶都有些泛红，憋了很久，忍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找到出口，一次性宣泄而出。
“我和她是在准备全国大学生信息安全比赛期间认识的，她表现得很好很优秀，而且你也看到了，她长得很漂亮，”岳博文苦笑，“这么漂亮的女孩子主动追你，简小昀，换做是你，你不会心动，不会沦陷吗？”
简昀疯狂摇头：“博文，你不要害我！”
岳博文不理会简昀的“矫情”，继续说：“和她刚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并没有发现什么，我只是觉得她的感情来得太快，太莫名其妙，但也存在这种女生，所以我没有当一回事。”
简昀很认真地听岳博文说，一边说，一边回应：“嗯，那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呢？”
岳博文的喉结上下滚动，又续了一杯酒，把苦涩和酒一起咽下，道：“起初我没多想，但她太急了。”
“我大一第一次参加信息安全比赛并没有想过要拿什么名次，主要是锻炼一下自己，再认识一些前辈。然后，我第一次发现不对是在和前辈聊天的时候，前辈知道我和她在一起后的表情非常奇怪，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可怜我？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和其他前辈都……”
他像是不好意思把这句话给说出来。
简昀听着听着直皱眉，一针见血：“她同时也‘接触’过那些前辈是吗？”
岳博文脸色一僵，低声道：“……嗯，她后面和我解释只是普通交流，但我还是感觉到不对劲，不是两性感情上的，而是……她接触的前辈大部分都是在圈内小有名气，或者很有潜力的前辈，并且不只是本专业的，她还活跃在校学生会的外联部门，经常和其他学院的前辈有联系……简小昀，你知道的，我们这种身份，从小接受过很多信息安全方面的教育。”
简昀点头：“嗯，我知道。”
他们这个家属院基本上每家都有科研人员，作为家属，从小到大就知道“保密”的重要性，和人的交往也很注重分寸。
他还好，爸爸妈妈已经脱离一线，现在做一些理论上的工作。
但岳博文的爸妈现在还在秘密单位工作，而他的大伯，更是市长，级别很高。他跟着他们一起长大，可以说从小到大周围的眼睛就没有少过。
因此，对这方面只会比他更敏感。
“然后呢？”简昀又问。
“其实她很有耐心了，两年的时间我也想过是不是我想错了，或者是污蔑她？情感上我很愿意相信她，但我的理智告诉我，她有鬼。”
“我现在才大二，哪怕我和她大一就在一起，但是你见过还没有毕业，就催着见家长的女生吗？”岳博文的这个问题是重点中的重点，这一点直接让他锁定了相宜的嫌疑。
“当然，我不否认确实有这种女生，可是如果一个女生对你一直小意温柔，唯独在家庭方面格外关注，打着‘想要更了解你的生活环境’的旗号，频繁地打听我爸妈的工作地点和内容、平时的喜好，甚至针对性我大伯的工作……你说这正常吗？”
岳博文深吸一口气：“我从来没有主动提过我大伯的事情，也不会把‘我大伯是某某市市长’的事情贴在自己脸上，写在简历上让大家都知道，但是她却很清楚我大伯的官职！你知道的，这很可怕！”
他的语气急了几分：“她绝对调查过我的资料，可我当时还只是一个大一新生，除了我的市长大伯，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值得调查和被关注的地方。”
简昀的表情也变了，心里有些慌张，但还是安慰道：“可能是想要岳伯伯帮什么忙也说不一定呢？不一定就是间谍。”
岳博文摇头：“不，比起我大伯，她更关注我爸妈的事情，我自己都不知道我爸妈现在在哪里工作，即使知道，也不可能告诉她。她每次都说想和我结婚，说不知道什么样的爸妈能生出我这样……总之就是一些俏皮话，但这些俏皮话中藏着‘想要见我爸妈’的意思。”
“有一次，我爸妈给我打了视频过来，她差点就要出现在视频里，见到我爸妈，还好我已经起了警惕之心，直接挂了电话，好险没有让她看到我爸妈的模样，不然就遭了。”
简昀挠了挠头，越听越觉得，这女孩是间谍的可能性很大，可……他也没有遇到过这种事情啊，他试探道：“博文，要不，我叫李佑，就是那个司机过来？”
岳博文点头：“嗯，我这次来也是这个意思，简小昀，就让国安查一下她吧……”
很罕见的，岳博文用了恳求的语气，眼底的红血丝更深。
他喃喃道：“是和不是我都认了，如果不是，我跪下来给她道歉都可以，但我就怕她是……怕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泄露了我爸妈或者我大伯的信息，影响到他们……”
简昀叹了一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把他手里的酒收走，道：“事情说不定没有那么糟呢。”
但不管糟不糟的，岳博文都这么说了，简昀还是立刻给李佑发消息。
在两人等待李佑来的期间，简昀问：“博文，既然你怀疑她是间谍，为什么还要带她来见爷爷奶奶？也不主动和组织说明情况呢？”
岳博文抿唇：“我能接触到的资源有限，和我大伯说太兴师动众，怕冤枉也怕打草惊蛇。带她过来见爷爷奶奶是因为她老说过好几次‘丑媳妇也要见公婆’，还说我不带她来就是不喜欢她之类的要和我吵架的话，前段时间还冷战了几天，后来还是我看卫叔和宋姨的朋友圈，知道你最近要回来，才想借这个机会和你见一面，顺便让我爷爷奶奶看看她。”
“嗯？”
岳博文垂眼：“你知道的，我爷爷奶奶都是部队里出来的，眼睛比我敏锐多了。”
“那结果呢？”简昀问。
“……”岳博文抬手扶住额角，想继续喝酒，才发现杯子已经被简昀收走了，“我爷爷奶奶当时没说什么，他们这个年纪的人一般都不太掺和小辈的私事，那天我把相宜送走，也就是在超市遇到你的那会，把她送走回来后我爷爷单独把我叫进书房，和我说她不太对劲。”
“她问了很多我爸妈的事情，总是旁敲侧击，说我现在天赋是不是遗传到我爸妈啊，还试探我爷爷奶奶之前在哪个部队，她想知道的都是一些她不能知道的事情。”
简昀皱了皱眉：“主要是这种情况你很难分清她是因为想和你结婚，打听你的家庭，还是单纯地套话。”
“是啊，但是这方面我还是很相信爷爷奶奶的眼睛。我爷爷虽然表面上对她和和气气的，但一下午的时间基本上没让她一个人在屋里走动，不管去哪里都有人盯着。我爷爷以前巴不得我带几个女孩子回家，怎么也不可能对我带回来的女孩子是这种态度。”
听到这话，简昀沉默半响，也不说什么“可能不是”的话了，只长叹一口气：“博文，既然你心里怀疑，那确实需要查一查，国安的人马上到了。”
“但是我也要和你说，即使国安的人开始调查相宜，你也要表现如常，不能慌张。”
岳博文点点头，没有反驳，谁能想到他会遇到这种事呢？
沉默间，简昀的手机响了响，他拿起来一看，是李佑发的，他已经到门口了。
他赶紧起身把人迎进来，先和李佑低声介绍了一下岳博文，再三言两语提了一嘴小伙伴身上遇到的事情。
然后他就看见，李佑的表情立刻变了。
原本李佑在他面前表现得一直很内敛和没有存在感，但是在听完他的话之后，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大相径庭，变得锋芒毕露，像一把出鞘的利剑，带着几分肃杀。
岳博文还是第一次和李佑见面，一个照面就缩了一下脖子，显然被这个气势震到。
但毕竟从小在类似的环境中长大，很快就回过神来，在李佑的提问下，把事情的始末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总之，就是这样，那个，我也不确定她是不是间谍，但是我怀疑她是。”
李佑认真听完他的话，在一些逻辑跳跃的地方还多问了几句，然后拿出手机当着两人的面联系组织。
“行，这件事情我已经上报给组织，接着会有专门的人和你接触，”他说，“你这几天照常和她相处，别让她起疑心。如果你说的属实，那这件事就不只是这么简单，背后可能有一个集团，所以不能打草惊蛇，尽量稳住她。一有进展，会有人通知你。”
“好。”岳博文顿了顿，才应下。
连续两杯白酒下肚，他的脑子已经有点混沌，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气氛一度沉了下来，简昀看看李佑，又看看兀自在那笑的岳博文，扯了扯嘴角，转而问李佑：“对了，下午让你查的事有结果了吗？”
李佑点头，即使简昀不问，他也要汇报：“嗯，查出来了，小区的监控和门卫的登记我都看了，监控显示正常，但我查到小区里有一户被卖了出去，这两天有人搬了进来，所有的手续都是合规的，表面上看不出任何异常，我已经安排人观察了。”
“很巧合的是，看了监控里简昀同学你的踪迹，x点x分你拿出手机这里，应该是给我发消息，而就在离你不远的转角处，恰好是那一户新住户的主人。”
“新住户？”简昀有点懵，他们小区的地段好、安保严格、房子虽然是老房子，但基础设施都没有问题，户型也很抢手，一直很少有房子挂出来，怎么会突然有人卖房子呢？
李佑的语气很平静：“是的，我还在监控里看到了你的同学和……刚才说的怀疑对象。”
岳博文也没真的醉，还能解释道：“她当时一直说想看看我小时候生活的地方，对我很好奇……我没敢带她多看，就去了我家附近的几栋，然后绕去超市，”说到这，他一脸懊恼，“还是我太松懈了……”
李佑道：“不一定是冲你来的，我们会调查清楚的。”
最后他又叮嘱几句：“你这几天一定要稳住她，我们的人会继续盯着。”
“……好。”终究走到了这一步，岳博文的表情有些晦涩，像是羞愧，又像是对未知结局的不安。
说完这句话，李佑和简昀打了个招呼，也不打扰他们两个继续叙旧，转身离开了。
他来得快，也去得快，但是却给屋里的两个人带来了很大的心理冲击。
简昀抓了抓头发：“那个……博文，你也别难过，你也不想遇到这种事情。”
岳博文酒劲上头，含含糊糊道：“我以为……间谍什么的，都是电视剧里才有的，不知道现在还能碰上……”
简昀也没想过这点，不过他有个疑问：“我听你说相宜很急切，但我下午看到的她看起来很正常啊。”
“……”岳博文勾起嘲讽的笑容，“我们在一起两年，可能她觉得已经把我攻略了，就用不着太警惕了吧。”
好吧好吧，简昀只好劝道：“你别想太多，你爸妈和大伯这个位置，你被人盯着也不是你的问题，还好发现得早，好了好了，今晚你就别回去了，楼下有空房。”
岳博文犹豫了一下，也实在不知道回去怎么面对爷奶，“……行。”
这晚他就在简昀家留宿，再之后就没有提过相宜的事情，但对相宜发过来的短信和电话，他还是会照常回复，只是完全没有简昀见到他们时的那种亲密。
这件事对简昀来说，除了刷新了“新时代还有间谍”的认知，和抽出时间多多关注岳博文的情绪，有空没空宽慰他之外，没有太大的影响，最多就是让他出门在外也多了几分警惕，至于相宜的事情，他甚至没有和爸妈说。
而很快，休息时间结束，简昀接下来的行程非常满。
不管是三周年演唱会的准备，还是签售，亦或是巡演，都没有太多的空闲时间。
在家待了两三天，他立刻回到宿舍，和小伙伴们一起赶赴新的行程。
但对东夏来说，这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事实上，岳博文绝对不是第一个被“疑似间谍”的人员接近的人。近年来，类似的事情在东夏屡见不鲜，尤其是东夏这几年的发展速度迅猛，吸引了多国的高度关注，各国派遣情报人员收集信息也是常有的事。
军政背景人员的子女、特殊领域的科研人员、科技公司的新贵……都曾被不同程度的情报人员接触过，这都是小事了。
“间谍”听起来不像是普通人能接触到的，但现在互联网高度发达，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他国情报人员“收集情报”的工具。
网上经常能看到有人发一张普通的照片，问“有没有人认识这个地方”“有没有人去过这个区域”，还会打着好奇心的旗号，问各种各样的问题，引导他人提供不同的地形照片，有的还会私信一些博主让博主去什么地方探秘拍照等等等等……
这和上面的直接接触方式不同，但目的却是一致的，都是为了获取情报，只是情报不同而已。
岳博文接触到的就是比较传统的方式，他的家庭背景，本人又长期处于学校的象牙塔，看起来没有太大的心机，无疑是情报人员最理想的接触对象。
只是他们没有想到，岳博文虽然确实没有接触过这方面，但他足够警惕。耐着性子周旋了两年，没有露出马脚，也没有打草惊蛇，而是很机灵地想到借简昀的手来上报组织。
事实证明，岳博文的怀疑没有错，相宜确实是某国的情报人员。
她的履历很干净漂亮，祖辈特殊时期出国，在国外时常感念祖国，而后携带大量外汇回国，摇身一变成了民族资本家。
她作为孙辈，自小接受精英教育，在国外念了多年的书，却突然提出想要回东夏念大学，理由是“她永远是东夏人”。
而且，她报考的还是“国科大”，学的是计算机科学，日常生活中非常关注密码学和信息安全领域的资讯。在课堂上表现积极，成绩优异，第一年参赛就拿到了好成绩，看起来没有一点问题。
但偏偏，相宜在漂亮国的经历有很多空白虚拟的地方，不至于完全虚构，但比例一半一半，这就很让人怀疑了。
当然，最锤的还是相宜自行交代的东西。
相宜不是一开始就交待的。刚刚被带走时，她还很不可置信，看岳博文的表情像是要撕了他，在调查过程中也非常不配合，态度十分强硬。
但很快，在国安人员缜密的讯问下，她受不住了，完全无法解释这么多漏洞。
她毕竟只是个大二的学生，即使受过相关的训练，也撑不住官方人员亲自审讯的压迫感。
最后，她把事情撂得一干二净，为了立功甚至不管不顾供出了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