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家生紧张地架弓,对准声音传来的方向,冰冷的箭簇幽幽地泛着光。
脚步声越来越大,终于,那人出现了。
洪家生心口一跳,双眸瞪圆,惊讶地喊道:“胡玉?你怎么在这里?”
胡玉头上别着一朵白色的小花,衣服也是纯白色,打扮得像是在戴孝,肘间挂着一个竹篮,上面盖着一块红布。
看到洪家生,胡玉愣了愣,脸上的笑容褪去,变成了冷冰冰的表情。
她没有和洪家生打招呼,提着篮子快步走了。
“胡玉!”洪家生连忙追上去,“这里太危险了,你怎么一个人进山?胡大娘呢?”
胡玉低着头,越走越快,无论洪家生问他什么,胡玉一个字都不回。
洪家生最终停住了脚步,他目送胡玉走远,视线下移,看到了胡玉鞋底的泥,泥巴里混着纸灰。
洪家生拧着眉想了想,脚尖一转,不去玉兰庙了,去墓地。
此时的墓地里,魏婪双手抱臂,靠在一棵树上打哈欠。
洪老三的墓前多了新的窝窝头,新的花束,还有没烧干净的金元宝。
【系统:你在等什么?】
三十年前发生的事情,魏婪基本上一无所知,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山中有两只老虎,其中一只公虎将会在不久后被杀。
杀死它的人则是当时尚且年轻的武林盟主。
【魏婪:距离公虎被杀还有多久?】
【系统:二十天。】
魏婪可不想在山里生活二十天。
他抬起头,找到了一个漩涡形状的圆点,连续点了七下,天色大变,日月转移。
这些人本就是场景重构出来的,哪怕眼睛一睁一眨变成了七天之后,村民们也没有任何反应。
走在山路上的洪家生仿佛瞎了一般,他完全没有意识到头顶的太阳上上下下走了七次,走了许久,终于走到了墓地边缘。
“你终于来了,”魏婪拍了拍衣服,三两步走到洪家生面前,唇角含笑,“衣服换过了?”
洪家生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服,没闻到酒味,拘谨地问:“那个,这位…”
魏婪弯眼:“叫我魏道长。”
洪家生作揖,“魏道长,您在这里,可是墓地的风水出了问题?”
魏婪回过头,那哪是墓地啊,简直是伥鬼集中营,数十位伥鬼挤在一起,漆黑的雾气围着伥鬼们,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洪家生看不见,疑惑地等待魏婪回答。
“无事,”魏婪轻笑了声,“我随便看看罢了。”
两人并肩向山下走去,魏婪随口问道:“小村长上来的时候可曾遇到野兽?”
作为村长之子,洪家生一直被称作小村长。
洪家生摇摇头,“天将将亮,野兽还没出来活动。”
他偷瞄了魏婪一眼,青年还是昨日那身红衣,腕上戴着一串翠玉佛珠,一看就价值不菲。
洪家生见过镇上的算命先生,魏婪和他们明显不一样,这样的大人物,怎么会来同义村?
搓了一下手指,洪家生手心冒汗,问道:“魏道长,您昨日说我七叔有血光之灾,七叔已经救上来了,这灾是不是避过去了?”
魏婪目光柔和,伸手捏住了一片飘落的叶子,随手扔了出去,“事情还没结束,你要是担心他,可以试试寸步不离的跟着。”
洪家生眼前一亮,“寸步不离地跟着七叔,他就能躲过去了吗?”
魏婪似笑非笑,“你天天站在树底下,树叶到了冬天就不会掉了吗?”
洪家生表情黯淡了下去,“七叔真的躲不过“这一劫了?”
不止,魏婪漫不经心地想,就在他刚刚加快速度的七日里,村子里又死了人,直到武林盟主来之前,这场灾难都不会停止。
走出山林时,洪家生发现今早还好好的村子里家家户户绑上了白布,街道上空旷无声,地上洒满了被踩烂的纸钱。
洪家生傻在原地,他捡起地上的纸钱看了眼,慌张地跑回家,“爹!爹!”
村长家,人们围在一起痛哭流涕,洪家生跑回来时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家生,你、你还活着?”一满面沧桑的老妇人吃惊地问。
洪家生不解,“婆婆,我当然活着啊。”
“可你已经失踪了七天了,”老妇人眼含泪花,“自从你进山之后,整整七天没有消息,我们都以为你已经、已经……”
洪家生呆怔着,“什么七天,我今天早上才上山啊?”
两边对账对不明白,洪家生立刻想到了一个人,他回过头,果然看见魏婪站在门外。
白布垂在门口两侧,门匾上绑着白花,魏婪乌黑的长发拢到了肩上,发丝带着从山中沾染的雾气,潮湿的发尾搭在身前。
他轻佻地对着洪家生眨眨眼,唇角勾起,眼神却凉薄。
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山上与神同行一个时辰,山下已然过了七日之久。
洪家生通体发寒,他原以为魏婪是隐瞒身份微服私访的王公贵族,可哪怕是皇上也不能改变天时。
山神显灵,一定是山神显灵。
洪家生低下头,紧紧握住老妇人的手问:“婆婆,七叔怎么样了?”
老妇人拍了拍他的手背,“你失踪之后,村里人都急坏了,你七叔他前几天借酒消愁,失足摔进了河里,溺死了。”
洪家生身形晃了晃,眼眶唰地红了。
不只是洪七叔,这七天里同义村死了四人,其中两人死于意外,两人死于虎患。
魏婪的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能清楚的听见,他说:“事情没有结束,接下还会继续死人。”
众人认出了他,就是魏婪断言七叔有血光之灾。
七叔的弟弟哽咽了一声,对着魏婪弯下腰赔礼:“大师,我哥生前说了过分的话,我替他对您陪个不是,敢问大师,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他恳求地望着魏婪,但青年并不体谅他的痛苦,平静地说:“只有杀掉老虎,你们才能活下来。”
男人怔住,接着咬紧牙关,“好!那我就去杀老虎!”
洪家生连忙拦住他,对着魏婪歉意地笑了笑,“魏道长,您先进去坐坐吧,寒舍简陋,招待不周,还望您见谅。”
魏婪若有所思地扫了眼洪家生身后的男人,转身走进了屋子。
一家人不知道聊了什么,期间哭声、痛骂声、哀恸生气不绝于耳。
“你说真的吗?家生,他真是山神?”老妇人摸着耳朵,反复确认。
“是真的,婆婆,”洪家生自己说出来也觉得不敢相信,“我上山到时候天才刚亮,走了没多久,在墓地遇到了魏道长,当时差不多辰时,可我和魏道长说了一会儿话,下山之后,天哪,整个村子里全都挂满了白布!”
洪家生比划了两下,双臂止不住的挥舞,“村子里一个人都看不见,我差点以为鬼打墙了!”
洪家人一说这事,眼睛再次红了起来。
洪家生隐去了自己遇见胡玉的事,众人也没有起疑。
当天夜里,洪家生领着村长来见魏婪。
两人跪在地上,祈求山神为他们铲除食人虎,年迈的老村长颤颤巍巍地点上三根香,插进香炉里。
“山神显灵,求您庇佑。”
烟袅袅升起,隐没了青年的五官,魏婪微微抬起下巴,唇边勾起矜骄的弧度。
他半垂下眼,站在香炉前,捏起其中一支香,“去请山娘娘吧。”
洪家生和村长吓了一跳,齐齐抬起头,同义村已经数十年不曾请过山娘娘了。
上一次请山娘娘时,同义村发生了前所未有的瘟疫,死了将近半个村的人,村长实在顶不住压力,这才松口上山请山娘娘。
山娘娘并非善神,除非迫不得已,他们不会上山请山娘娘。
但山神这么说,一定有他的道理,两日后,抬着红轿子的一行人大摇大摆进了山,左右两边各站着一壮汉,手里拿着猎弓和长刀。
魏婪没和他们一路,独自去了玉兰庙。
三十年前的玉兰庙里还有住持和几位小和尚,魏婪走进来时,闭着眼的住持忽然转过身,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魏婪抬起头,金色的佛像熠熠生辉,他绕着佛像走了一圈,忽然掀起黄色的桌布,桌下“嗖”地窜出一只灰色狸猫。
小和尚惊呼一声,连忙跑去驱赶。
住持叹了口气,“净池,退下。”
小和尚停住动作,一只手举在下巴前,“是,师傅。”
住持弯腰抱住误闯的狸猫,将它放到了门外,那狸猫浑身的毛直直炸起,对着住持呲了两下牙,飞快地跑了。
“施主,劳烦您放下桌布。”住持回身道。
魏婪松开手,笑着走近,“我心中有惑,不知住持能否解答?”
住持将阿弥陀佛挂在嘴边,连续说了两遍,这才道:“施主心中已有答案,不必问我。”
但魏婪非要问:“山中食人虎横行,为何玉兰庙至今没有受到袭击?”
住持默念了两句经,回道:“心向我佛者,不惧万物。”
【魏婪:真的吗?】
如果是真的,魏婪可以考虑一下削发为僧。
【系统:假的。】
【系统:场景重构暂停,即将崩塌,请玩家做好准备。】
“轰隆隆!!”四面的墙壁忽然崩塌。
魏婪抬起头,只见巨大的佛像倒了下来,房梁断裂,无数瓦片哇啦啦砸碎,不只是庙顶,天空也跟着一起裂开了,一片白色的天坠落,轻而易举摧毁了山下的小镇。
刚刚还说着“心向我佛,不惧万物”的住持像是陶瓷娃娃一样,脸上裂开无数痕迹。
“啪”地一声,住持化作了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