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走了几里地,魏婪躺在马车里,面无表情,仔细一看,似乎三魂丢了七魄,整个人走了有好一会儿了。
眼见日头渐高,云飞平对着马车里喊道:“过了这座山头,另一边的山脚下有一处小镇,到了那里就可以休息了。”
魏婪一个鲤鱼打挺坐起身,撩开帘子欣喜地喊道:“云兄,还是你待我好。”
李副将腹诽,他真诚待你,你用假名糊弄他。
他们所在的这座山头有个霸气的名字,叫做虎头岭,据说三十年前,这座山上盘踞了两只白额吊睛大虫,每年冬日,山里食物不足,它们就会去山下的村子里觅食。
朝廷知道后,屡次派兵前来,然而山头太大,他们对地形不够熟悉,不但没能解决兽患,反而折损了不少人。
恰逢一江湖人路过此处,听说虎兽食人,单枪匹马趁夜入山,斩杀了其中的公老虎,放跑了另一头母虎。
这名江湖人就是现在的武林盟主,只不过他年纪大了,也不爱管事,今年年底的武林大会将选出新盟主,他的徒弟现下是风头最盛的候选人。
听云飞平说完这座山头的往事,魏婪眉心一跳,“当初那头母虎莫非怀了孕?”
云飞平挠了挠脸,“不知道啊,盟主没说。”
若是没怀还好,若是怀了,魏婪不敢想现在山上该有多危险。
【系统:有新的虎患早就该传出来了,没风声就是没有。】
魏婪安心了。
日上三竿之时,镇北王忽然勒马停住,“等等,前面有人。”
魏婪好奇地看向帘子外,只见山路尽头,四个伙夫扛着一顶轿子向他们走来,鲜红的轿子上贴着红纸,左边写着“喜寿”,右边写着“福禄”。
在轿子后方另外跟了两人,一左一右撒着剪成圆形的红纸,再后面是一头骡子,骡子背上绑着红绸和一个箱子,箱子上挂着锁。
一开始瞧见红色的轿顶,魏婪还以为是出嫁的队伍,但看到上头贴的红纸,魏婪就改变了想法。
“王爷,我们靠边,”魏婪轻声说:“让他们先走。”
镇北王眯眼,他也看出了不对劲,但他不知道这些人究竟是做什么的。
听魏婪的语气,他应该是知道什么。
一行人让道,轿子经过时,轿夫中的一人侧目看了过来,很快收回目光,他自认为做的隐蔽,其实早就被发现了。
等轿子远去,云飞平翻身下马,捡起地上的圆形红纸问:“这是什么东西?”
红纸表面上普普通通,但翻过来一看,上面竟然写了字。
一个“诚”字。
“那是请山娘娘的轿子,”魏婪解释道,“南方几郡有请山娘娘回村的习俗,每逢大病大灾,或是哪家遭了祸事,全家一夜之间被仇人杀绝了,便会由全村商议,是否要请山娘娘来村子里走走看看,留下福泽庇佑。”
云飞平第一次听说,拿着红纸翻来覆去地看了看,“这纸是干什么用的?”
他胡乱猜测:“难道山娘娘喜欢吃红纸?”
魏婪失笑,“是防止他们迷路,留下的标记。”
山中本就地形复杂,早晚还会起大雾,哪怕是常年在附近活动的猎户也不敢说自己从来不曾迷过路。
云飞平恍然大悟,丢开红纸说:“原来如此,我还以为这是…”
他没说出来,双手搓了搓手臂,“他们抬着个轿子不说话,阴气森森的,吓着我了。”
镇北王抓住了重点,“山下发生了什么,值得村民来请山娘娘?”
按照魏婪的说法,每次请山娘娘,一定是因为村子里发生了倒霉事,甚至凶案。
魏婪弯唇,“等我们下了山就知道了。”
行至黄昏日落之时,他们远远瞧见了一座庙,再继续走下去,天就要黑了,到时候山中起雾,行走不便,马也需要休息。
镇北王吐出一口气,“所有人下马,今夜且去庙里对付一晚。”
一座破庙。
说是破庙其实并不恰当,这座庙只有寻常庙一半大,地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灰,像是多年没有人来打扫过,早已荒废了。
魏婪一看就知道,又是先帝重道抑佛所致。
一人不入庙,二人不观井,但魏婪左边有镇北王,右边有云飞白,身后有李副将等人,就算庙里真的有不轨之徒,也该是他们怕魏婪。
魏婪撩开帘子下了马车,他扭了扭脖子活动了一下筋骨,抽着气说:“酸死我了。”
李副将眼里有活,拿起地上的两个蒲团抖了抖,将灰尘抖落,并排放好,“王爷,魏道长,二位坐下歇歇吧。”
说完,他走到摆放祭品的长桌前,从怀中拿出一盒火折子,将桌上的蜡烛挨个点亮。
入夏之后,日头落得比以往慢多了,魏婪在庙中走了一圈,没瞧见其他人。
但他总觉得不舒服。
抬起头,魏婪看向了巨大的佛像,它慈爱地低眸,注视着下方的人们,额头处似乎被什么东西砸过,少了一块漆。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人修缮了,佛像的手歪了,指着下方的祭桌。
祭桌上铺着黄布,魏婪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
他轻手轻脚走到桌前,一只手撑着桌面,拔高声音说:“王爷,我总觉得庙里有人在看着我们。”
镇北王还没回话,云飞平先跳了起来,“魏兄,你别吓我,除了我们,哪里还有人啊?”
魏婪笑得越发灿烂,“说不定只是我们看不到。”
云飞平脸都白了,他快步走到李副将身边,左看看右看看,脑袋转来转去,像一只猫头鹰。
李副将无奈,“你怕什么,就算有人,也是我们人多。”
云飞平捏紧了手心,“万一不是人呢?”
风一吹,木门吱呀作响,云飞平吓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闭了闭眼,从背后抽出长剑,在空旷的大厅中舞了一遍。
全身热起来,恐惧也退散了。
镇北王夸赞道:“你这些年进步不小。”
云飞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都是我师傅教的好。”
魏婪轻轻扬眉,这么说起来,云飞平的师傅是谁?
【系统:你猜。】
祭桌下,一个穿着灰色袍子的中年男人蜷缩着身体,透过黄布,他能够看到魏婪的小腿,男人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右手摸了摸怀里的匕首。
外面至少二十多人,他仅靠这把匕首,根本对付不了他们。
什么王爷,什么道长,男人心想,虎头岭第一次来这么多达官贵人,要是能抓了其中一个讨钱,那他就可以一辈子不用发愁钱财了。
“王爷,”
夜幕降临,最后一点夕阳消失在地平线之下,弯月上柳梢,盈盈浅浅地月光洒在地上,为山中行走的百姓们指明道路。
没过多久,上山请山娘娘的轿子走到了附近,他们已经请来了山娘娘,只需将轿子抬回村即可。
“嗷呜——”
远远传来一声狼嚎,轿夫之一吓得手脚发凉,颤着声说:“我们去玉兰庙里待一夜吧,等明日天亮再下山。”
其他人无不赞同。
林中雾大,他们起初走偏了,绕了几圈才终于看到了一点光,几人欣喜不已,抬着轿子跑了过去,可越靠近,他们的笑容越淡。
最终,一行人站在庙外两百米处踌躇不决。
庙中灯火通明,透过门窗的油纸能看到亮堂堂的烛光,男人的影子投在油纸上,看着莫名有些惊悚。
轿夫想起了白日遇到的那群人,咽了口唾沫问:“庙里已经有人了,我们还进去吧?”
“我们与他们说说吧,”另一名轿夫说:“山中危险,睡在庙里总比在外面好。”
打定主意,一名轿夫上前敲了敲门。
云飞平吓得身体僵直,惊恐地看向门外,“这么晚了山里还有人吗?”
李副将无奈,“不要大惊小怪,说不定是住在山中的猎户。”
他前去开门,门外站着的却不是猎户,而是一个穿着灰衣,腰间绑着红色布条的轿夫。
看到李副将,他松了口气,露出讨好的笑容说:“老爷,我是山下同义村来的,山中兽多,我们想进庙里休息一夜,明早便走。”
他生怕李副将不同意,在身上摸了半天,摸出了几个铜钱,铜钱上的字已经被磨得看不清楚了。
李副将推开了他递过来的铜钱,“不必,这庙本来也不是我们的,你叫他们进来吧。”
说完,李副将退开一步,将门口的空间让了出来。
轿夫捏紧了铜钱,笑得合不拢嘴,连连感谢,他身后不远处的几人也松了一口气。
官人老爷大多看不上他们,轿夫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被老爷的手下打一顿的准备了。
双手合十,轿夫轻声说:“谢山娘娘保佑。”
魏婪从李副将身后走了出来,谁知那轿夫看见他,双眸瞪圆,吓得当场双腿一软跌坐在地。
他指着魏婪,话都说不明白,“你、你…”
“我什么?”
魏婪蹲下身,眉目如画,“你认识我?”
轿夫摇头,“不、不认识。”
“那你为什么这么怕我?”魏婪似笑非笑地问。
李副将看向魏婪的表情变了又变,又是阿提怿,又是山娘娘,还有这个村民,他明明记得魏婪几乎不会离开求仙台,怎么似乎哪里都有他的事?
轿夫双手扣着地面,低着头不敢看魏婪,声音细如蚊蝇:“贵人莫怪,您长得太、太…”
太像山中的野鬼。
轿夫年轻时曾听人说过,当年那两只老虎吃了不少人,被吃之人成了山中伥鬼,专门化作美人的模样欺骗过路人,把他们引到老虎的巢穴。
因为这些传闻,同义村中老一辈的人见到长得水灵的童娃娃就唉声叹气。
魏婪摸了摸自己的脸,满眼无辜:“我是人,你怕什么。”
轿夫连忙道歉:“是我有眼无珠,贵人莫怪,贵人莫怪。”
见他急得要磕头,魏婪连忙拦住他,“好了,我没生气,把你的同伴叫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