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谷中,粗重的喘息声不断响起,阿提怿像只盲了眼的公牛,在狭窄的通道中横冲直撞,一会儿试图沿着陡峭的石壁爬上去,一会儿拿着刀鞘往山巅扔。
“呼——呼——”
男人累得气喘吁吁,后颈和肩头不知是汗打湿的,还是早就被雨临湿了,黏糊糊地贴着皮肤。
该死!该死!该死!
阿提怿颓废地靠着石壁坐下,双眸直勾勾地盯着山顶,喉咙撕裂了一般,呛出血腥气:“你说话啊,清衍,是你,是你,你为什么不说话?”
“清衍……”
阿提怿下巴抽了抽,眼白布满血丝,他推开手下,高高举起手,透过掌心的血洞去看那道颀长身影。
他握不住清衍。
血洞似乎在提醒阿提怿,山谷外是如同豺狼虎豹的追兵,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逃出去,才是最重要的。
可阿提怿的情绪压过了理智,他恨恨地捏紧拳头,恨不得飞到天上,揪住那人的衣领仔细看看他的脸。
“二王子殿下,”手下实在看不下去,抓住他的肩说:“我知道定陂谷有一处洞穴,洞穴深处有一条通道连至谷外,一会儿属下掩护您逃出去。”
阿提怿眼珠动了动,似乎听进去了,可他还是怨愤地问:“你看他,像不像清衍?”
距离这么远,手下能看出山上有人就已经实力超群了,哪里回答地上来。
他只能低声道:“殿下,您多心了。”
阿提怿恍惚了一瞬。
难道不是他吗?
不可能,除了清衍,还有谁能害他狼狈至此?
可为什么无论他怎么喊,山上那人都跟没听到似的?
阿提怿脑中闪过了无数可能,低头捡起伞,从中折成两半,往地上重重一插,“走!”
山顶,魏婪看着一行人离开的身影,漫不经心地问:“季将军打算何时动手?”
若是按照魏婪的计划,阿提怿早就死了,他不明白季时钦在顾虑什么,迟迟不放箭。
季时钦眸色冷然,反问道:“监军大人可知清衍是何人?”
魏婪抬眸,似笑非笑,“将军刚刚不是说了?清衍道长,蛮族的军师,阿提怿最器重的幕僚,卑劣的背叛者,害死大王子的幕后黑手,行踪不定的神秘人。”
“监军大人莫不是在说笑。”
季时钦不止一次猜测过传闻中的清衍是谁,但他从未怀疑到魏婪身上,一个是苗族军师,一个是京城国师,且不说二人有没有可能发生交集,单说魏婪不可能这么快来往两地,也足以推翻这一猜测。
可今天,季时钦发现自己错了。
不管魏婪是不是清衍,他一定去过蛮族,甚至——他一定接触过阿提怿。
季时钦和廉天的想法完全不同,他不相信算卦能算的这么准,今日之事只能说明,魏婪对阿提怿了如指掌。
这无疑是一件值得人恐惧的事。
魏婪什么时候认识阿提怿的?
魏婪和阿提怿究竟是什么关系?
谁敢打包票说,魏婪一定不会背叛殷夏?
在搞明白这些问题的答案之前,季时钦不会听从魏婪的任何指挥。
毕竟,谁知道魏婪是不是内奸?
至于季时钦这么做会不会导致今天不能俘虏阿提怿,那并不重要,就算俘虏了他,城外还有三王子虎视眈眈,蛮族王子之间可没有兄弟情可言,阿提怿的命威胁不了任何人。
若是俘虏不了,那更是无伤大雅,反正他们和蛮族还有得耗,绝非一日就能结束。
“我军与阿提怿交手多次,他既然敢进谷,一定还有底牌,过早出手并非良计。”
季时钦和季时兴是截然相反的两面,他上前两步,按住魏婪的肩,道:“悬崖危险,大人还是退后为好。”
掌心下方的身体自然放松,不像是习武之人。
季时钦暂时压下对魏婪的怀疑,收回手,冷淡地说:“监军大人,山谷中凶险异常,您在这里等我们即可。”
话落,他转过身,“峥!”地抽出佩剑,高声喊道:“全军随我入谷!”
山谷之中,地势崎岖,下过雨之后更是湿滑难行,殷夏将士们行进困难,阿提怿他们却不同。
习惯了此处地形的他们如履平地,阿提怿等人很快找到了山洞,但洞口处有一只野猪,獠牙锋利,趴在地上酣睡。
阿提怿对手下使了个眼色,那人点点头,从巨石后方绕了过去,轻手轻脚摸到野猪身后,高高举起长矛——
“嗷呜!”
愤怒的野猪从地上爬了起来,咬住那人的手臂大力撕扯。
手下尖叫起来,痛得松开了长矛,“救命,二王子殿下!救救属下!”
阿提怿恨铁不成钢,抢过另一人的武器三两步沿着石壁跑到了三米高的位置,一跃而下。
尖锐的矛扎穿了野猪的背,血喷溅在阿提怿的脸上,野猪抽搐了几下,不动了。
阿提怿喘了几口气,低头看了眼手心,伤口再次扩大,痛彻心扉。
手下死里逃生,连滚带爬站起来,扶着阿提怿的肩将他推进山洞,“二王子殿下,我们快走!”
野猪临死前的叫声引来了季时钦等人,他们紧随其后进了是山洞。
洞中多岔路,季时钦不知道阿提怿去了那条路,但他们人多,直接兵分十四路,占满所有通道。
季时钦眼中跳跃着冷光,对季时兴叮嘱道:“你在洞口守着,不要乱跑。”
季时兴点点头,“好嘞哥,我一定哪儿都不去。”
山谷外,李副将和夏侯泉面面相觑,尴尬地客套了几句,他们一个是逃犯,一个是兵部尚书之子,实在聊不到一块儿去。
李副将只能将话题往京城年轻人喜欢的事情上引,提到京城,就不得不提一句皇上,提到皇上,自然少不得提国师。
夏侯泉好奇地问:“国师有什么权利?”
李副将摸摸鼻头:“玩弄权术、祸乱朝纲、操纵圣心吧。”
夏侯泉张了张嘴,很快闭上了。
二人紧张地看着对方,良久,夏侯泉问:“圣上不会登基一年就变先帝吧?”
李副将擦了擦额角的虚汗:“…应该不会。”
二人对视,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慌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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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觉身后有追兵,阿提怿一个狠心,将手臂受伤的男人推进了另一道岔路,吩咐道:“沿着这条路跑,把所有人都引过去,明白吗?”
手下知道自己今天怕是活不了了,面色惨白的点点头。
他转过身,十分刻意地撞了一下墙壁。
“彭!”
这声音像是一道惊雷,劈醒了漫无目的搜寻的殷夏士兵,周遭脚步声忽然重了起来,人们纷纷追了过去。
阿提怿藏在一处拐角,暗中看着这一幕,吊起的心缓缓落了回去。
他招了招手,示意其他人跟上。
赶在士兵们反应过来之前,阿提怿等人屏住气,轻手轻脚沿着山洞向外跑。
洞口逐渐收窄,他不得不从奔跑变成了爬行,最后变成趴在地上一点点挪动。
胸腔受到挤压,阿提怿几乎难以呼吸,一点一点蹭到出口处,全身大汗淋漓。
终于得救了。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阿提怿刚回了营地,田乐忽然闯进了帐篷。
看到全身是水,正裹着兽皮喝姜汤的阿提怿,田乐愣了愣,“殿下此战不利?”
阿提怿打了个喷嚏,伸手摘下了脖子上的狼牙项链,不悦地回道:“先生难道看不出来?”
田乐点点头,笑容满面:“太好了!”
阿提怿:“?”
你什么意思?
你是内奸?!
只见田乐快步跑过来,兴奋地说:“殿下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说要为您引荐教主之事?”
阿提怿目光阴冷地看着他,手下意识放在了身后,“自然记得。”
田乐笑眯眯地用力点头,“二王子殿下,教主来信,他现在就在营地不远处。”
他做了个抓握的手势,面上跃跃欲试:“有教主相助,拿下凉荆如同探囊取物,易如反掌!”
阿提怿的目光亮了起来,“田先生,快请洪教主进来!”
田乐美滋滋地跑了出去,营地外不远处,一披着红色斗篷的青年背对着他,斗篷下还有个斗笠,将脸藏的严严实实。
田乐疑惑:“你毁容了?”
“没。”
“那为什么挡着脸?”
“怕遭二王子嫉妒。”
田乐翻了个白眼,“想什么呢,二王子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你快跟我走,他等你很久了!”
“你不知道,二王子自从听说你之后,没日没夜都盼着你来,我刚刚和他说你到了,二王子激动的差点晕过去。”
魏婪斗笠下的唇缓缓勾起,“二王子真这么想见我?”
“当然是真的!”田乐笑眯眯道。
魏婪意味深长地用指腹撩起斗笠下方的黑纱,露出下半张脸,嘴角噙着笑,“这可真是,受宠若惊。”
田乐怔了怔,魏婪似乎话中有话,但他理解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