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晔扶住他的肩,一低头,便被刺目的红灼地心疼,甚至来不及问魏婪怎么会突然出现,急切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小林子,宣太医!”
闻人晔话才说了半句,林公公已经跑没影了。
金銮殿内有专供皇帝休息的场所,闻人晔将魏婪安置在榻上,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滚烫的。
魏婪似乎晕了过去,睫毛微微颤抖着,唇色鲜红,血顺着颈流进衣领,手中紧紧握着一把弯刀。
奇怪的是,他比闻人晔认识的魏婪年轻许多。
怀里这人身量瘦弱,脸色苍白到近乎病态,全身发烫,过长的黑发几乎能将他整个人裹进去,闻人晔端详了许久,确定他就是魏婪。
一个年少的魏婪。
闻人晔从未见过这样的魏婪。
他拿出帕子,俯身替魏婪擦干净脸上的血,一路擦到颈侧,柔韧的颈透出没有血色的白,不像人皮,像一块滑腻的玉,血丝盘踞,白玉有了瑕疵,闻人晔呼吸一紧。
当初,他在这处咬了一口,现在已经看不出来了。
林公公小心翼翼地走进来,“陛下,余太医来了。”
闻人晔握着魏婪的一只手,头抬都没抬,吩咐道:“让他进来。”
余太医背着药箱佝偻着腰走进来,“微臣给皇上请安。”
“别浪费时间了,快过来看看,”闻人晔不耐烦地拧眉,“若是治不好他,朕唯你是问!”
这种话,余太医从先帝时期就在听了,年年说治不好就要他的脑袋,年年都没要,不知道留着哪年过年宰呢。
他一边腹诽一边走近床边,借着烛光观察病患,看见床上那人的面容,余太医虎躯一震。
皇上好男风便罢了,怎么还搞了个替身出来?
“有劳圣上让个位置出来。”余太医咽了口唾沫,暗自发誓要将宫廷秘闻一辈子埋在心里。
闻人晔走到一边,见余太医要给魏婪把脉,立刻道:“他高热不退,你先开个方子。”
余太医只得收回手,“回陛下,高热的原因各不相同,微臣先把脉,才能对症下药。”
闻人晔抿唇,算是默许了。
余太医如芒在背,快速把完脉,心中松了口气,“陛下不必担心,这位公子只是受了寒,几帖药下去,用不了几日便能好。”
林公公咳了一声,“余太医,这位姓魏。”
余太医又是一个咯噔,皇上找个长得像的就算了,怎么还偏偏给人家赐了魏姓?
嘶——世间千百万人,少有长得这般相似的,莫非是魏道长同宗同族的亲兄弟?
罪过,罪过。
余太医惊慌地低下眼,“是微臣有眼无珠,冒犯了魏公子。”
闻人晔急在心头,没多理会他,伸手探了探魏婪的鼻子问:“他方才吐了血,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高热不至于吐血,多半是别的原因。
余太医回道:“敢问陛下,魏公子吐的红血还是黑血?”
“红。”
那便不是中毒了。
余太医心中有了猜测,“微臣怀疑,可能是内伤,不知魏公子可曾与人斗过武?”
闻人晔也不知道。
他回答不了,只能让余太医先退下,“等他醒了再说。”
“是,微臣告退。”
余太医跟着林公公走了出去,不知为何,一直以来谨小慎微的他忽然回过了头。
纱幔扯落,闻人晔坐在床边,轻轻俯下身。
余太医看不到纱幔里的景象,只能瞧见闻人晔与魏公子紧紧相扣的左手。
沾着血的帕子从闻人晔的袖中滑了出来,暗红色的血渍将帕子一角绣着的“晔”字染地一团模糊。
冬日里的太阳消失了。
现在留在世界上的人是帝王,是暴君,是妖道魏婪的情郎。
余太医收回视线,直到出了金銮殿,他才彻底放松下来,林公公笑了声,“余太医,您慢走。”
余太医陪笑了一声,利索地跑了。
林公公摆摆手,“都退下,不得打扰圣上休息。”
“是。”
殿内,闻人晔将魏婪揽进怀里,感受着他身上的温度,魏婪的额角泌出了细汗,他不舒服地动了动。
闻人晔松开手,轻声附耳问:“热吗?”
魏婪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闻人晔翻身下床,将外衣脱了,只着一身中衣躺了回去,他没有再贴着魏婪,与他保持着些微距离,问道:“还热吗?”
魏婪并未给予回应。
闻人晔等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偏殿问:“药可煎好了?”
林公公笑起来:“回陛下,已经好了,正凉着呢。”
“蜜饯呢?”
林公公做事素来细心,拿出一包蜜饯放在药盅旁。
闻人晔点点头,“去天牢传朕口谕,七日之内,从大祭司嘴里掏出所有情报。”
季时兴将大祭司抓回来之后,闻人晔并未吝啬赏赐,现在民间都在传季家一门双杰,文能安邦,武能定国。
有关闻人晔的传闻也不少,被妖道迷昏了头,英明太子登基之后原形毕露,先帝之死另有蹊跷等等。
甚至有传闻说闻人晔和魏婪早在先帝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暗通款曲,二人联手害死了先帝。
魏婪身上的衣服,他仔细看过了,那绝对是南疆打扮,没想到离宫的这些天,魏婪居然跑到南疆去了。
若是南疆蛊虫害的,那他为何突然变小也可以理解了。
闻人晔更担心的是,魏婪高烧、昏迷、吐血是不是也是因为身中蛊虫,殷夏没有善于解蛊毒的医师,必须靠大祭司。
但闻人晔心中不放心,若是真让大祭司给魏婪治病,他偷偷动手脚怎么办?
捏了捏鼻梁,闻人晔长叹一声气,转身捧起了药碗回到内殿。
**
大狱之中
大祭司双眼紧闭,额头青筋直跳,似乎在做噩梦,他痛苦地捏紧的手指,呼吸越来越重。
在梦中,他被一条黑蛇死死地缠住身体,五脏六腑都被挤压成了肉泥,整个人只能在地上蠕动。
不只是他,地上还有很多人,谷长老,乌鲁,谷长老的弟子们,无数南疆人在哀嚎,他们的痛苦全都来自于一人。
这条黑蛇的主人。
大祭司抬起头,他看到了那人的侧脸,模糊不清的侧脸,他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大祭司蠕动着身体爬了过去,越近,他看得就越清楚,原来是他的臆想,那人既没有哭,也没有笑。
他穿着银蓝色的收腰长衫,面无表情地站在那儿,目下无尘,黑蛇盘踞在他的脚下,亲昵地缠住他的脚踝。
大祭司从来没有见过他,但却觉得莫名熟悉。
那人身上的衣服缓缓变了,身后也冒出了一大群人,天上忽然亮了起来,烟花四溅。
“教主万岁!”
“教主万岁!”
什么教主?他们在说什么?
大祭司试图问清楚,口中却不自觉的跟着喊了起来:“教主万岁!”
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冒出了关于水莲教的种种,原来是水莲教教主。
大祭司感到奇怪,但他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跟着人群呐喊,喊着喊着,“教主万岁”的口号变了,改称魏道长。
水莲教教主,大祭司不认识,但魏道长他倒是听说过一位。
是他吗?
大祭司来不及思考,梦醒了,一瓢冷水泼了他满头满脸,狱卒没好气地说:“快起来,这里不是让你睡觉的地方。”
来者不善啊。
大祭司微笑着爬起来,然而两名狱卒根本不给他整理的时间,急切地将男人拉了出来。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哥几个劝你别耍小心思!”
**
金銮殿,闻人晔缓步走了进来。
魏婪换了个姿势,整个人蜷缩了起来,双手抱住手臂,脑袋藏进被子下面背对着他。
听到动静,他扭头看了过来,双目虽然只是半睁,但神色清明,嘴角下压,面无表情。
“你醒了。”
闻人晔将药碗和蜜饯放在桌上,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探了探魏婪的额头,温度依然不见降低。
魏婪眨了眨眼,“你为什么这么看我?”
闻人晔感叹,“我只是惊讶,这次居然不是做梦。”
与以往不同,这一次,魏婪不再是梦中虚影。
魏婪撇过脸,“我还是喜欢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