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玉记》作者:溯痕
文案:
伊墨和沈清轩的儿子沈珏的故事,请结合《遇蛇》番外·孩子气的神一起食用。
【人气作者溯痕《遇蛇》系列文 南衡帝君赵景铄 vs 狼妖沈珏】
【古代玄幻+前世今生+虐恋情深+狗血+HE,全文修订版。】
“你们人啊,总是死啊死个不停。”
“我们妖精呢,就只好找啊找个不停。然后,你的一生,我的一生。就这么过去了。”
古风玄幻力作《遇蛇》姐妹篇,讲述南衡帝君赵景铄和狼妖沈珏三世纠葛的虐心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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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一缕冷香,凛冽,带着沁骨的凉。若有若无地缭绕在鼻息间。
有梅花开了?沈珏想。
在这无人烟的野地里,不知在哪藏着一树无人知晓的花,居然连他这妖也没有发现。
北风卷着冷香愈发浓烈,他静静躺在冰冻的黄土上,脑中试图勾画那棵梅树的模样,是年少青春,还是老枝盘虬,抑或都不是。也不重要。只是恰恰好有这么一颗梅树,恰恰好在将亮未亮的昏蒙天际里盛放了,恰恰好一阵寒风从花蕊卷过来,就这样惊醒了他,让他一夕不知年岁几何,恍惚以为回到了沈园。
那是永昌十四年的沈园。
坐落在距今几百年的雍州城里。
雍州临江,江名泗阳,泗阳江水冲刷出的河道如网密布,通流五座州城,最后在梧州汇流,聚集入海。
江岸有数个码头,不论春秋寒暑都能见到江上船坞来来往往。
沈园也有一座小码头,通向角门后厨。沈园人口旺盛时,宴席不断,常有乌篷小船停驻在码头上,趁着天光微亮,卸些鱼虾莲藕,菱角茭白。
最鼎盛的时期,连鸡鸭鱼肉精米细面,也要从这个小码头,一船船的运过来。
那是沈家老祖宗尚在的时候,其官至宰相,门生遍地,后丁忧辞官归了籍,便在这雍城旧宅置下八百多亩田地。
老宰相大抵是官做的太拘束,辞官后便游山玩水,几年不曾着家。后受一场风寒,被人送回家来。
归家本该静心养病,他却觉得家中哪里都不合心意,院子太小、林木无型、山石也无意趣,甚至连虫子都长的毫无特色。
种种不满,让老祖宗起了建园的心思,他突发奇想,便一脑门子扎进建园的大业里,不乏奇思妙想的将八百亩田地都画了图样,一处一景设计了舆图,仅仅画图,就花了三年功夫。制图完毕,紧接着大兴土木,恨不能将世间奇山异水,嶙峋怪石,统统都装进园子。
从制图到建园,直至园子建完,恰好十年。匠人们刚刚完工,又赶上新帝登基,旧帝殡天,老祖宗新建的园子便逾了制。
于是拆了一部分,又改了一部分,新墙砸成瓦砾,竹林变成了影壁…重新又折腾几番,沈家的园子,开园时连个雅称都无有,只叫沈园。
老祖宗故去,子弟们一代一代传下来,官越做越小,最后反倒行起了商。
园子也跟着一代一代不能逾制的小下来。
沈园渐渐成了沈宅。
那角门处的码头,也就用不上了。
码头连通的角门,被整个拆掉,砌了高墙青瓦,就这么消失在光阴里。
只剩一个荒废的码头,在某个寻常冬夜里被乞丐流民拆了大半,木料化作冬日里一堆燃尽的黑灰。
那都是很早很早的事情了,那时候他还是沈家幼子,仅仅西北角门后的那片梅林,在他眼里都大的仿佛无边无际。(待续)
第一章
沈宅的西北角门有一处梅林,一年四季,约三季都是葱葱郁郁的绿着,这三季里又有杏花粉白、海棠嫩红、荷花清癯、桂花飘香,五彩缤纷地四处争奇斗艳,愈发衬的它寡淡无味,对江南暖春艳阳十分的不殷勤,仿佛天要暖便暖,要下雨就下雨,一切都是与它无关的。它只要懒懒散散的长着,绿着,便足够了。
便是这样懒散的绿林,里面有一座木屋,住着沈园的女主人,沈老夫人。老夫人独居在此,禅香和木鱼声在梅林中由早及晚,一日不缀的悠荡。听着禅音的梅树长的愈发懒散了,一年也抽不出几根新枝条,只在偶尔时候,仿佛兴致一起,便结下十几颗青果,大部分都是刚刚长出,就没了心情,簌簌落下地,或者干瘪给人看。剩下三五颗果子,青里透着澄澄的黄,长的似模似样,在微风里晃悠着撩闲,等人将它摘下来,咬下去后才知道受了骗,满口又酸又涩,苦不堪言的牙都要倒掉。
阿爷说,这些梅树都有两百多岁了,树老了。树老了和人老了其实一个样,人老了,就不再在乎旁人眼光,树老了,也学的老顽童似的淘气,作弄起人来。
这些话沈珏听的似懂非懂,并不明白根扎在泥土里的树怎么也会老去。
那时他还小,方才两岁多的年纪,一身粉红小袍,头上不知被哪个淘气丫头,编了满头的小辫子,用红带子束在头顶,做了一个小鬏鬏,旁边还斜斜地插了一朵大红绢花。穿红戴花的小不点,站在绿林前望着梅树上伶仃的几颗果子,嘴角挂着明晃晃的口水——衣襟都打湿了一片。
彼时他不知道树会老,也不知道人会老,更不知红颜白骨眨眼间。
连他这样半人半妖的存在,也会有一天,面皮光滑,满心皱纹。
他只是踮着脚尖,抻着脖子仰望梅树上挂着的青果,心里晓得那果子酸的很,又喜它泛着绒毛黄澄澄的好颜色,舍不得转身走开。
几颗好看不好吃的果子,便占据了他全部心神,在梅树底下徘徊不去,每每沈老太爷找不到人,便在梅林口逮他。
“小宝。”老太爷唤着沈珏的乳名,远远站在月门前喊这馋嘴的孙儿,“你爹回来了。”
矮墩墩的小人闻声便抛弃了心心念念的梅子,转身在绿林褐枝间窜出一团粉红,跑到了卵石小道上。
小道的尽头,一身青衫的老太爷蹲下身,眼尖地看到小人被涎水打湿的深粉色衣襟,挂起促狭笑意,展开手臂恰好接住他。
他一头扑进阿爷怀里又抬起头来,白面团一样的脸上缀着两个笑出来的肉窝儿,眼睛又大又圆,一弯就成了两枚新月,脑袋上大红的绢花也跟着一颤一颤,憨态可掬地招人疼。
“阿爷。”
声音是成年男子的低音,带着沉默太久的嘶哑。在这个不知来路与归途的荒郊野地里,伴着冬日寒风和未知处的梅香,幽幽响起。
“阿爷。”
奶声奶气的童音泛着时光洇透的黄,仿佛在另一个时空里清脆地说:“我没有想吃梅子,我就看看。”
他摸了摸自己小鬏鬏旁的大红绢花,怕阿爷不信,重复地替自己辩解:“我就看看。”
阿爷点头,冲着他笑起来,心照不宣疼爱和促狭融在一起,仿佛下一刻就要从老太爷眼角的皱纹里溢出来。
白面一样的小脸在这样的笑容里透出了淡淡的红,红色一路爬上了耳尖,声音跟着低下去,依然坚持替自己作证:“我真的就看看,不想吃。”
阿爷牵着他往回走,不紧不慢地回应:“是,不吃,太酸了。”
小人用力的点着头,绢花一颤一颤地答:“就是,太酸了!”
“等会让你管家爷爷把它们摘了,让你阿爹教你用糖腌梅子吃好不好?”
“那还酸么?”
“又酸又甜。”
“好吃吗?”
“好吃啊。”
他忍不住吸了吸涎水,一颗心都被想象中酸酸甜甜的梅子装满了,只恨不得立刻就把梅林里的梅子摘完,全部让阿爹给他腌成糖梅。
他年少无知,尚未知晓沈宅有个不成文的传统,一代一代的子弟们,都被长辈们诓骗着,引诱着,莫名学会了腌梅和酿梅酒的手艺。
在这两百多年历史的园子里,骨子里生来带着些不正经的沈家人,无论近亲远支,每过三五年的梅子成熟时,都会大宴宾客,而后大人们一齐装模作样,骗着天真的孩子们做出一罐罐糖梅,或者梅酒。
糖梅做不好,往往会酸了些,而梅酒大多都被酿成了醋,第二年被运上牛车,一坛坛地给他们送到家里。
他是做糖梅的子弟里,最年幼的一位,上回被骗着做了一窖糖梅的是他将将六岁的阿爹沈清轩和小叔沈祯,以及数个沈家旁系子弟。
他哪知道,世上还有这么多蔫坏的大人,自己分明上过当,却心照不宣地把这项莫名发展出的传统,一代代流传至今。
夜里的楠木小楼里亮着无数烛火,丫鬟们端着盆盆罐罐来来去去,洗净的梅子沾着透明的水珠堆在并蒂莲花瓦盆里,他阿爹歪在椅子上,坐的没个正经样,小人在一旁站着,看他阿爹一手拿着帕子,一粒粒地将梅子地仔细拭过,每擦净一粒梅子,他就伸手接过,把果子放在丫头拿进来的竹篾篮子里,整个梅园的梅子都被摘了下来,堆在屋里数个木桶里,现下只洗好了一篮,小宝就站的腿酸,忍不住道:“爹爹,你太慢了!”
他爹放下手,清瘦的脸上和坐姿同样没个正经样,不紧不慢地道:“我只做这一篮,做好了,给你阿爷和阿奶吃。剩下那些梅子,明天你自己做了。”
小人忽闻噩耗,猛地瞪大了眼:“不是做给我吃的?!”
“不是。”沈清轩伸出细长的食指,在他额头用力点了点,点的小人往后一仰,险些坐了个屁股墩,笑眯眯地道:“我做给你看,明天你把屋里这些梅子都腌了。”
小宝回头看着屋里那排排摆开的堆得满满青梅的木桶,一脸恍然,仿佛受到了巨大的打击,一时都说不出话来。
大丫头清屏抱着瓦罐走进屋,身后带着两个抱着空瓦罐的侍女,恰好看到这一幕,忍不住笑出了声:“小少爷,还不快看仔细,明日你要自己动手了呢。”
椅子上的沈清轩站起身,接过罐子,将梅子和雪盐一层一层装进去,一边装一边道:“腌两宿,后日取出来洗净晾干,就可以放糖了。”说着转头对清屏道:“明日去摘点桂花来,一并放进去腌了。”
他学会了做糖梅,用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把那些木桶里的梅子一粒粒洗过,盐渍后再晾干,方才入了罐,撒上许多糖,铺上一层金黄的桂花,封了口,放进了黑黢黢的窖室。
最后一罐糖梅入了黑洞洞的窖室,他只顾着腰酸背痛,再也没想起糖梅的味道会有多好。
过了很久很久,薄衫换成夹袄,夹袄变成棉袍,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了地,楠木小楼里架起了暖盆,北风呼啸着从窗外路过,寒意刚刚钻进屋,便被蒸腾的热气驱散了。
八仙桌上摆着小炉,炭火在里面暖洋洋的烧着,橘红的火光燎着粗陶小瓦罐的底部,鲜香羊肉味笼罩了整座小屋。
饱食过后的小宝瘫在椅子上,被同样瘫在椅子上的沈清轩笑骂了一句:“小小年纪,坐没个坐样。”
丫头端着木盘,木盘上两只瓷蓝小碗,里面清凌凌的甜水里,两只青黄的梅子缀着桂花歪在碗底。
“这是甚?”小宝好奇地瞪大眼,又瞅了瞅碗底,好不容易才想起许久前自己累了好久才腌好的那些梅子,惊喜地喊起来:“我做的梅子?”
迫不及待地一口咬开,喊起来:“阿爹,真好吃!”
酸甜脆口的梅子,还泛着淡淡的桂花香,在羊肉小锅的晚膳后,咬下一口,冰凉的味道瞬间驱散了嘴里浓浓的肉味。
此后经年,每每看到梅花,他想起那个寻常的冬日,捧着自己亲手做的梅子,身边是暖暖的楠木小楼和散着袅袅热气的羊肉小锅。
那天他穿着新换的湖蓝长袄,是沈家绣娘入秋时替他量体裁制的新衣,自古以来,孩子的衣裳都往大的制,即便富贵如沈家也不例外,棉袄略大了些,穿在身上不十分合体,袖口和下摆都长出一截,总要挽一挽方才合适。
袄衣的襟口绣着喜字纹,胸前身后深深浅浅的走出八宝花和寿字纹的图样,“五蝠”和寿桃绣在腰带上,鞋子也不厌其烦地缀了层层叠叠的禄纹——这么小个娃娃,站在地上还没个水缸高,一身“福禄寿喜”却要将他装满了。
他捧着小小的瓷碗,一小口一小口咬着自己家里爱作妖的老梅树上长出的青梅,含着酸甜的果肉,幸福地眯起了眼。
以为世界便是这样,将福禄寿喜裹住了他的一生。
而后,而后。
沈珏睁开眼,昏暗的天光在北风呼啸中迷蒙不定。
他一身单薄黑衣,躺在不知荒郊野外的何处,不知江山岁月的何时。
他自大梦中醒来,零星雪花洋洋洒洒落在他的眼角发梢,上无片瓦遮身,身无暖炉偎依,就这么成了天地一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