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木窗缝隙极大，足够容纳一根藤条从二楼的窗户里悄悄伸出来，沿着墙体无声滑落，在与地上仰头的藤节碰头后，瞬间接成了一串，在有人经过之前，无声倏然缩了回去。

　　江乐睡得极浅，被藤条在脸上轻轻戳了一下便睁开了眼睛。放开不知何时钻到怀里的，此时正仗着体型变小，睡得四仰八叉的小狼，江乐坐起身看向地上的藤节。

　　藤节在地面上不停变换着摆放位置，将查探到的大棚中种植的东西用简笔画的形式展示给江乐。

　　蔬菜类、根茎类、主食、包括简单的牲畜养殖，无论是数量还是规模都有相当的量。

　　但一圈展示结束，没有一个大棚里种植的是蘑菇。

　　“所以没有任何蘑菇，对吗？”江乐问。

　　藤节重新组合成藤条，蛇立着对江乐轻轻点头。

　　那就更奇怪了，江乐的手无意识摩挲着怀里的狼头。一个各方面都可以说运转良好的基地，不种蘑菇，却忽然开始大规模产出蘑菇。

　　想到上一世一夜之间覆灭的1号基地，江乐不由得将这些异常联系起来，让他多了一个在此停留的理由。

　　第二天江乐起来得稍晚了一些，等天色大亮才离开房间。大约是有昨天窝在江乐胸前的经历，今天一下床，小狼就自动钻进了江乐的衣襟中，江乐也由得它去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阳光热烈，稍稍驱散了冬日里的寒意。

　　再次踏上主街区，昨天晚上几乎可以称得上摩肩接踵的街道，此时却人影寥寥，摊位倒是有一些，但顾客不怎么多。

　　基地设立的菜市场开着，人流最多。江乐进去看了看，大多数果蔬个头形状都比末世之前要小许多，但新鲜度倒是不错，看着都是基地产出的，甚至价格上，不能说很便宜，但却也是普通人可以咬咬牙负担得起的，并不是异能者独供。

　　在菜市场外的巷弄里的阴凉处，也有一些人在摆摊，卖馒头卖包子卖各种小吃，但最醒目的是两个卖菌菇的摊位。

　　各种各样的菌菇被混在一堆当中，全都新鲜而湿润。

　　老板裹着厚厚的棉服，身着高领毛衣，头戴帽子，双手还戴着羊皮手套，微风一吹便瑟缩起脖子，很怕冷的样子。

　　江乐上前半蹲下来，“给我称一点。”

　　他用手抓起几个菌菇，指腹轻轻蹭过菌菇的表皮，感觉湿润在自己的指尖蔓开，但除此之外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的气息，没有任何异能波动，这似乎就是很普通的菌菇。

　　老板见生意上门，笑着应承下来，一手撑着袋子，一手飞快帮江乐装菇子，没一会儿就装了小半袋。称过斤两后告诉江乐价格，江乐交完钱便拎着菌菇离开了小巷。

　　按照昨天老李的说法，菌菇是基地中食物的一种重要补充，甚至重要到，因为这些菌菇，基地才能重新收容人口。

　　但基地却没有种植菌菇的大棚，甚至菌菇的售价要比普通的食物昂贵。

　　江乐思索着种种不合理，忽然旁边伸出一只手想拉住他。

　　江乐下意识往后退，让自己和对方之间留出合适的距离，这才抬头看去，没想到竟然是刘天扬。

　　江乐那个出轨爹生的便宜弟弟。

　　“江乐，真，真的是你！”刘天扬消瘦许多的脸上难掩激动。

　　上一世在末世后，江乐就没见过任何刘家人，怎么都没料到刘天扬会出现在海市。

　　“你怎么会在这里？”江乐问。

　　刘天扬却左右看了看，然后示意江乐去后面人少的地方说话。

　　江乐看他样子奇怪，但想了想还是迈开脚步跟了上去。刘天扬带着江乐左拐右拐，好像要避开谁似的，直到绕到了一处几乎看不见人走动的破落房屋后，刘天扬才停下脚步，跟江乐大概讲了自己会出现在1号基地的原因。

　　原来末世之前，为了庆祝即将拆迁，他们一家三口跑来海市旅游，却没想到混乱爆发，连张回家的车票都买不到，后面海市又爆发大规模的尸变，他们不得不跟着官方组织先退到了1号基地。在这过程里，刘天扬的母亲尸变，刘建华这货倒是意外觉醒了控水的异能，有刘建华在，刘天扬虽然没有觉醒异能，但起码没有饿肚子。

　　“但是最近爸的状态越来越奇怪了。”刘天扬忧心忡忡地告诉江乐，“我让他买点肉买点面回来包饺子吃，他偏不听，一天到晚往家里拎蘑菇，还非让我也吃蘑菇，我从小就不爱吃蘑菇，我说我不吃，他还和我急。”

　　“我从家里偷了点核晶出来，已经两天没有回去了，你身上有没有吃的，我快饿死了。”刘天扬踮起脚想看江乐身后的背包。

　　江乐提起手上的蘑菇，“要吗？”

　　刘天扬见了却往后退了一步，“卧槽，你怎么也买了，你也吃上了？”

　　他对江乐的目光一下变得不太信任。

　　“怎么了，不能吃？”江乐问。

　　刘天扬左看右看，觉得江乐应该是还没有吃过，想想决定还是压低声音告诉江乐：“你要是没吃，我劝你千万别吃，这蘑菇好像会上瘾，吃多了人会越来越奇怪，甚至……”

　　刘天扬顿了顿，不知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有恐惧和不安，“好像身上都会长出蘑菇来，我从家里跑出来的那天，就是因为看见咱爸身上好像长出蘑菇了。”

　　“人的身上怎么可能长蘑菇。”

　　“真的！”刘天扬急道，“他的脖子上长了一片黑黑的，像是木耳的东西。”

　　此时回想起那会儿的场景，刘天扬都露出心有余悸的表情。

　　“他现在在哪儿？”江乐问。

　　按照刘天扬的说法，江乐现在倒是想看看刘建华的状况到底是什么样的。假如刘天扬说的是真的，1号基地的菌菇是从人身上长出来的，那么他找不到菌菇种植的场所就情有可原了。

　　“干什么，你还要去找他啊？小心他也逼你吃蘑菇。”刘天扬嘀咕道，视线此时才注意到江乐胸前的狗头，表情更是变了变，“卧槽，你现在还养狗呢？”

　　江乐没有和他废话，反手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肉包。刘天扬见状就要来拿，江乐抬手躲过他的动作，“先告诉我刘建华在哪儿。”

　　江乐从巷道中独自拐出来，刘天扬怎么都不肯给他带路，只告诉了江乐他们住的片区，以及房屋特点，临了还不忘嘱咐江乐一句把买来的菌菇扔了算了，千万别吃。

　　江乐记下细节，并没有现在就去，而是先拎着菌菇回到了自己的租屋。

　　这里的租户依旧是昨天那样死气沉沉的样子，隔壁房间的男人正在阳台上晒衣服，江乐从他身边经过，原以为会像昨天那样互不打扰当没有看见对方，却没想到身后忽然传来男声。

　　“这种菌子挺好吃的。”

　　江乐闻言回头，见男人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手上拎回来的那袋蘑菇，再抬眸望向自己时竟然多了一丝同道中人的热情：“你吃过就知道了。”

　　江乐微微颔首，关上房门，隔绝了男人追来的视线。

　　那袋菌菇被放在桌上，淡淡散发出菌类的味道。江乐盯着它看了一会儿，确认上面的确没有异能气息后，拎起这袋东西进了空间。

　　从仓库里找出煮锅，将菌菇全都倒进去，加水煮开。随着水沸腾菌菇慢慢蔫了下去，但在持续的沸煮下，菌菇的气味持之以恒溢散，一直没有变淡。

　　最终江乐将这一锅菌菇水倒入了堆肥箱中，意外的是，几乎是照单全收的堆肥箱在对着菌菇汤消化了一会儿后，虽然将菌菇汤处理掉了，但同时在箱顶跳出一行提醒：“该物质无任何营养，无法转化为肥料。”

　　等天色转黑，江乐才再次离开房间，按照刘天扬指示的方位，找到了刘建华目前居住的地方，确认屋里有人，江乐上前叩了叩门。

　　“谁啊？”屋里传来刘建华的声音，有些不耐烦还有些沙哑。

　　随后有踢踏着拖鞋的声响靠近门边。

　　门从里头打开，刘建华的脸探出来，他裹着厚棉衣，原本略微皱眉的不耐表情，在看见江乐后怔了一下，“乐乐，怎么是你？”

　　江乐跟在刘建华身后走进屋，这屋比江乐租的要大，但也有限，屋里本来就没有光，还把窗帘拉得紧密，简直伸手不见五指。

　　但刘建华似乎已经熟悉这种环境，脚步并不慢。至于江乐，他的五感本身得到加强，在这样的黑暗里也不影响他看清周遭。只见屋里的各个平面，床上，桌子上，板凳上，都摊放着许多不同种类的菌菇。

　　刘建华时不时在自己的身上背上抓两下。

　　“你看见天扬了？这臭小子几天没有回家了，他现在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刚到这里，还不熟悉这边的环境。”

　　“没事，”刘建华又往前走了两步后，忽然笑了笑，低声说，“我知道他在哪里了。”

　　江乐盯着刘建华的背影，刚满2级的异能者，这等级有些过于低了。按刘天扬的描述，刘建华的异能足以支撑他们两人生活这么久，不可能到现在还是刚到2的等级。

　　刘建华从前无利不起早，对江乐也没什么真情实感的关心，在此时资源匮乏的末世，对江乐倒是展现出了特殊的热情，“那你就跟爸一块儿住吧，吃喝管饱！再看见天扬你把他也带回来。”

　　江乐没有回答，从怀中掏出手电筒，只说：“这里好黑。”

　　手电筒打开的瞬间，光源一下照亮了刘建华。并不是很强烈的光却像是给了刘建华很大的刺激，他立刻躲到了柜子后面，语气顿时狂躁，“开灯干什么，快点关上！”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也足够让江乐看清刘建华除了脸以外的皮肤了。他的脖子上整齐密布着像鱼鳞一样层层而下斜向上生长的不知名菌菇，连露出来的指缝间都有伞状的菇头大大小小十分密集。

　　江乐依言关掉手电筒，语气平静地像是根本没有看见刘建华此时的状态：“我就不和你一起住了，有事，先走了。”

　　手电筒的灯光被关掉，刘建华的声音和情绪又恢复了正常，但有刚才手电筒的插曲，他也没有强留江乐，只飞快收拾出一袋菌菇，“那你拿回去吃吧，吃完了再来爸爸这里拿。”

　　在食用一定量的蘑菇后，出现活体产出蘑菇的现象，并伴随着畏光怕冷的症状，热衷于通过食用传播菌菇给他人，所以食用是这传递链条上的关键一环。

　　江乐在心中简单整理了一些信息，在离开刘建华的住处后，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前往老李的住所，他需要再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

　　老李正在家里休息，对江乐的到访还算热情。不过只隔了一天，老李的情况也有些不同了。

　　江乐记得昨天看见他时，对方等级的能量条明明要比现在更圆一些，此时却出现了倒退的情况。

　　看了一眼老李桌上摆着的吃了一半的炒蘑菇，江乐更确定了这与蘑菇脱不开关系。

　　但按照堆肥机的提示，这些蘑菇本身并没有任何能量残余，所以这些消失的能量去了哪里？

　　从包里掏出两只新鲜苹果，作为购买信息的交换，老李心领神会，找出条板凳让江乐坐下。

　　江乐忖度着措辞问：“李哥，这么珍贵的蘑菇是谁最先发现的？”

　　这个问题不算敏感，老李道：“是咱们基地一把手，陈青，他成天在外面奔忙，绞尽脑汁都想要多给基地里的人找点能吃的东西，说是有一天遇见了个别的基地的异能者告诉他有一类变异蘑菇食用性很强，还没有攻击性，陈青就带着人在野外找，还真给他找到了！就把这好东西给带回来了，让它开始在基地里繁殖。”

　　老李说着，视线投到了江乐拎着的那一袋菌菇上，又说：“这是你爸的一片心意，你可别浪费了，吃过以后你就知道那滋味了。”

　　他说着夹了一筷子菌子进嘴里，半眯起眼睛有些神思飘荡的样子。

　　江乐的眉毛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隐没在黑暗里，没有带出任何肉眼可见的情绪波澜。

　　老李的话也许不算什么，可自从江乐进门开始，他就没有提起过刘建华，更没有说过这菌菇的来源，他是怎么知道这些菌菇是他爸给他的？

　　暂时假装没有察觉这一点异常。

　　“什么滋味？”江乐低声问。

　　“融入集体的滋味……”老李说完这几个字，忽然回过神一般止住了话头，转而道：“你小子也是运气好，赶上了咱们基地开门的末班车，明天开始基地又要关了。”

　　江乐露出一个浅笑：“是吗，那真是我运气好了。”

　　他起身，“没什么事我先走了，你慢慢吃。”

　　江乐穿过黑暗，回到自己租住的小院中。还没上楼，再次听见了一阵猛烈的咳嗽声。等江乐上楼，隔壁原本紧闭着的房门忽然开了，里面的男人佝偻着背走出来，似乎就一直等着江乐。

　　“中午的菌子你没有吃，”他肯定道，“你为什么不吃？”

　　男人的表情在黑暗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第37章

　　江乐冷冷看了他一眼,哐当一声关上门，门板几乎贴在了对方的脸上，好几秒后,江乐犹能感觉到那男人紧紧靠在门上,透过狭窄的门缝妄图黏着过来的视线。

　　江乐打开手电，屋内豁然被淡光笼罩，门外窥视的目光如同被灼烧般立刻退开。

　　如果门外是丧尸，是变异种，江乐可以毫无心理负担地杀了对方,可偏偏不是。就算刘建华,老李这些异能者,他们在变化的同时,出现的只是异能倒退,而非任何其他变异。

　　体表长出的真菌就像是某种吸取能量的媒介，受到传染的每一个人在自身能量没有耗尽时，依旧是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