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两人都没有习惯。
他们没有别的亲人,仿佛是彼此的另一半,关系太过亲密,习惯以后,离别的不适愈发明显。
郁临在某天突然发觉他开始睡不着,他睁开眼,望着身侧空荡荡的位置,忽然发觉他对沈昼的依赖成了本能。
他开始借画画打发夜晚时间。
有时候烟瘾犯的很突然。
那是一种十分难耐的渴望,郁临忍不住微微皱眉,随后看向画板。
他其实更擅长画景,对人下笔很少,然而低头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无意识勾勒的线条,寥寥数笔,全部是沈昼的影子。
他拿着画板,喉咙一痒,忽然就有点想抽烟。
他打开抽屉,抽根烟出来,推开门出去,坐在楼道里,在淡淡的夜风里,捏着烟,看一缕极轻的白雾飘荡在门边。
月色暗淡,一根烟没来得及抽完,他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郁临垂眼看去,和正上楼的沈昼对视,两人的面容笼罩在深凉的夜光里,沈昼眼皮掀着,唇紧抿,看不出表情,郁临看着他,不知为何,莫名有些心虚。
他站起来,很轻地眨了下眼,问:“今天怎么回来了。”
沈昼看着他,走上来,沈昼掐灭他手里的烟,问:“难受了?”
郁临摇头,隔着朦胧的月光,感觉到沈昼身上被风吹出的凉气。
“没有,就是突然睡不着。”郁临摇头,问,“怎么不留在厂里多睡会。”
他伸手摸了下沈昼搭在身侧的手。
他晚上洗了澡,身上是淡淡的清爽的草木香,沈昼一过来便闻到。
他伸手把郁临牵起来,沉默片刻,道:“我也睡不着,回来看看。”
“我也是。”郁临抬眸看他,莫名的,两人一起低笑出来。
他们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仿佛在某种程度上同频共振。
到了下半年,两人的生活逐渐好起来。
晋南省这一年的冬天格外冷,一直到开春,河里都是融不掉的冰碴。
沈昼厂里这一年冬天靠卖围巾手套赚了一笔,老板有意栽培他,提拔他做了个小领导。
安随制造业发达,但沈昼很快发现这里时兴的款式不如大都市。
在他的建议下,他们厂力排众议,引进了新技术款式,一经引入,很快爆火。
老板把他当心腹看,等到郁临上大学的时候,沈昼出门在外,已经被叫一声沈总。
他们的家也从老房子搬到了更加干净明亮的房子里,安随新兴了几个楼盘,沈昼敏锐觉察到潜力,正打算入手。
借着时代的机遇,沈昼快速积累着资产,寻找一切往上的机会。
郁临在学校里同样是不同境遇。
因为天分斐然,郁临进学校时,便被安大美院的老教授注意到,一直带着。
老教授姓林,对山水画造诣极高,他在几次接触后,有意培养郁临,不仅用心指点,还送郁临参加各种比赛。
他有意传郁临衣钵,让这个天分性情都好的弟子传承他在画技上的理念。
安大美院前有一棵很大的桂花树,桂花落下的季节,前后几栋楼都是扑鼻的桂花香。
“我的老师当年就是在这里教我,他是亲手把咱们院建起来的。”安大建校百年,林教授拿着茶杯坐在桂花下。
他喝着茶,笑着对郁临说:“先是让我盯树看了一周,然后问我看的是什么,我说是树,他说错,是生命。”
想起逝去多年的恩师,教授笑起来,带着对往昔的怀恋。
他看过来,郁临点头,认真道:“老师放心,我知道的。”
老头便自己溜达走了。
后来郁临无数次从树下路过,走向校门口等他回家的沈昼。
短短几年,树叶青绿,两人如今也是截然不同的模样。
郁临忍不住想,或许在这个所有人都生机勃勃,乘风而起的时间里,每个在顺着风奔跑的人,都会跑到自己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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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很快,又是一年冬去春来,郁临大三,安大校庆,他拿着清单,跟同学一起跑活动,突然有人过来说家里有人找。
沈昼最近出差,他经常过来,郁临身边熟悉的人也都认识他。
郁临疑惑的跟着师弟到院长办公室。
“郁临。”院长跟林教授是好友,他拿着电话,抬头对郁临招手,“家里的电话。”
郁临走过去接过话筒:“你好。”
“你好。”四月温凉的阳光下,话筒里传来的声音显得冷淡,“是郁义达的家属吗。”
电话是县城医院打来的。
对方说郁义达回来了,瘸了一条腿,还生了病,但没钱治,正在医院苟延残喘,想见儿子。
镇上有郁临的联系方式,安排人打电话问郁临管不管。
郁临听着对方的话,轻轻垂眼,没有出声。
郁义达对原主感情淡薄,有困难时果断抛弃原主。
不过对原主来说,那些年的供养也是真的,到死都想再见他一面。
这是原主的心愿,郁临握着话筒点头:“好,我过几天回去。”
院长喝着茶,闻言轻轻点头。
晚上郁临打电话告诉沈昼,他要回柳河镇一趟,沈昼在出差,听后沉默很久,不愿他自己一个人。
考虑再三,才松口:“我找人送你。”
他走到酒店阳台,低声说:“照顾好自己,不要考虑钱。”
郁临轻声应下。
马上就是周末,两天的时间,足够郁临回去柳河镇看一看,不会耽误任何事。
只是世事无常,去时一路顺遂,回来路上,却遇到暴雨。
两天后,沈昼从机场匆匆回来,见到的不是郁临,而是江关洪水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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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是中午下起来的,没有任何征兆。
一下来便是豆大的雨水,把车玻璃砸的啪嗒响,没有任何反应时间。
司机是沈昼请的,经验充足,走到江关的时候见水漫上来,视线模糊,便不敢再走,回头提议:“不对劲,路太滑,太险了,咱们要不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郁临往窗外看了眼,看着几乎沉下来的黑色天幕,点头同意:“好。”
江关是必经之路,路段很宽,能休息的地方不多,司机又开了几百米,才找到一个地势较高的村子。
郁临和司机借住在黄荆村村长家里。
原本以为几个小时就能停的雨,整整下了一天一夜。
隔天村长披着雨衣,开始挨家挨户通知,雨可能不会停了,下面都淹了,非常时期,家里的粮食都省着。
郁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变故,站在漏雨的房屋下,抿唇看灰扑扑的天。
他是艺术生,白色毛衣下面是剪裁合宜的牛仔裤子。
裤子在瓢泼大雨下沾上泥点,变得脏兮兮,他弯腰,把裤腿往上卷了卷,抿唇带司机出去,卸车上仅有的物资。
第39章 贫穷大佬的恶毒前男友(七)
雨下的很大,一连两天都没停,惊心动魄的水很快滋生了惶恐情绪。
等到水漫过山腰,逐渐往村子里灌,经验老道的村民们也开始慌乱起来。
停电了,联系变得困难,只剩下几根蜡烛,有人提议往高地去。
外面因为去哪里争论不断,水愈发大,半夜有人差点被水冲走,家属哭的昏了过去,村民急匆匆把人带到卫生所。
郁临学过医疗知识,帮得上忙,跟着留在卫生所里。
两天的奔波,他的衣服已经脏了,裤腿卷起来,露出一截清瘦脚腕。
等人情况稳定下来,他往下坐的时候,腿已经僵了,酸麻一片。
他抿唇,无意识望向门外一直不停的雨,开始担心沈昼收到消息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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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昼下了车,助理过来接他,往车上坐的时候跟他说了江关洪水的事。
一旁跟着出差的销售科主任愣了下,心脏顿时紧了一下,跟着看过来。
沈昼“嗯”了声,动作顿了下,表情如常往车上坐,看着没什么不对。
途中销售科主任拿着文件,问了他一个合同上的问题,很小的问题,他问了两遍,沈昼才看过来,眉眼深黑,轻顿一下,问他:“你刚才说什么?”
销售科主任看着他,心里道了声完蛋。
他跟沈昼合作了三年,关系不错,知道的也不少。
郁临跟沈昼关系隐秘,他怕沈昼急眼,眼睛紧盯着过去:“没。”
主任把手握紧,安慰说:“你也别急,新闻报着呢,已经安排人去救了,救援队在,很快就能有结果,你千万别乱。”
沈昼淡淡“嗯”了一声。
结果两人回厂里,他去写个单子的功夫,沈昼把东西放下,人就走了。
自己开了辆车,跟在救援队后边,往灾区的位置赶。
主任收到消息,匆匆看他离开的方向,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