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粉这东西,他还是到了万家才亲眼见到,以往只是听说过罢了,这东西贵得很,以往他连打听都不敢打听。
家里牙粉是万冬阳买的,他买来是给家里所有人用的,但大多时候只万冬阳自己在用,他爹娘因着这个还老骂他穷讲究,那么贵的东西过一道口就给吐了,多糟践东西啊。
万冬阳是个嘴巴不肯吃亏的,爹娘这么骂他的时候,他就会对嘴,喊人要是舍不得,吞下去得了,到肚子里就不糟践东西了。
如此,他不止要挨骂,还要挨打。
一会儿功夫,一家人收拾好了,各自干活儿去了。
柳欺霜在家里人去地里之后,便打了一盆水到院子里,他要扫院子,但扫地之前得先往地上洒点儿水,如此地上灰尘才不会到处飞。
林秋月见人开始了她原本要交代的活儿,便安心整理她的碎布头。
眼下入秋了,早上晚上开始泛凉,家里其他人也就算了,往年的旧鞋也能穿,可霜哥儿没有薄棉鞋,得抓紧时间给他做两双出来。
村人用的扫把也有几种,家里房间和堂屋多用高粱扫把或是棕叶扫把,这样的扫把扫面小,但犄角旮旯的地方都能扫到,能将屋子扫的干净。
院子则多用竹枝扎的扫把,扫面大,院子小的话也就是几扫把的事儿,但万家院子宽大,便是拿着竹枝扫把,也不是三两下就能完事儿的。
柳欺霜扫到二哥家门口之时,万小花也扛着扫帚出来了,两人一起动作就快多了,但万小花孩子心性,扫到家里房角那棵泡桐树下,她就不好好扫了,开始捡地上的泡桐花。
泡桐花有些像喇叭花,只是上头多了好些细细绒毛,花身并不光滑,花色为淡紫色,花香浓郁,有些微微苦味,仔细闻着还好似有着一股陈旧酒米的味道,
柳欺霜还挺喜欢闻的。
他捡了一捧泡桐花,将之递给万小花,之后喊人到旁边去玩,他一个人扫就可以了。
万家这院子宽大,除去屋子和中间铺了石砖的院坝,还有好些空地,家里将这些空地围了菜园,柳欺霜瞧着菜园边上那条小水沟,特别佩服万家人脑子。
他觉得建这屋子的人,脑子真好使啊,不止引了山泉水到家里,还在灶房里挖了引水沟,让水沟从后檐下流经家里菜地,再从墙根处流出去和门前大水沟汇合。
如此,一整年家里用水都方便,屋子里也干净,就像他们早上漱口,漱口水直接吐到引水沟,几瓢水下去脏水就被冲走了。
院子扫好,柳欺霜就坐到林秋月身边去了,他要同大嫂学针线,不只是可以赚钱的小东西,衣服鞋子也得学,往后万冬阳一身上下的行头都得他来做。
“做鞋,最要紧的便是这鞋底,除了针脚要细密,浆糊也要打得细,如此才能结实耐穿,但如此一来手上使得力气也大,你最好戴个顶针,不然这手要被扎坏了。”
“大嫂,我知道了。”柳欺霜摸着自己右手上头空空的食指,正想着哪日上街去买,林秋月从她的笸箩里头翻了几下,便翻了个出来。
“这个你先用着吧。”顶针同一般饰品不同,表面有着许多针头大小的细小圆孔,方便顶住针头发力,因此大多都没什么样式,不过一个圆环罢了。
但乡间妇人也好,城里头靠女红养家的人户也罢,大多人手上都戴着个顶针,除了做针线时候方便,好些将之当成个首饰戴。
因此,好些有生意头脑的人,便给顶针做了些花样出来,顶针成了两面样式,指背处刻花纹,指腹处照样做圆孔。
林秋月这个就是有样式的,瞧着不像是顶针,倒像是个宽些的戒指,上头刻了一对儿彼此环绕的锦鲤,瞧着很是喜庆。
柳欺霜脑子向来活泛,今日活泛过了头,瞧着那锦鲤,便以为这是林秋月希望两人快些得子,他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没有推拒,干脆收下了。
只他收下归收下,心里却想着他和万冬阳都没有圆房,孩子还早得很呢。
只希望时间过得快点儿,他能快些长大,如此他们就能圆房,就能生娃娃了。
巳时左右,林秋月喊柳欺霜去屋后的地坎上挖点野葱回来,她要准备做早饭了。
柳欺霜巴不得有事情做,听话的去挖野葱了。
野葱这东西村子里四处都是,特别地坎上最多,柳欺霜一会儿功夫就挖了一大把。
他回来的时候在院门口碰见了万母,万母脸色有些不好,等进了屋子才知道,他爹娘根本没有被万冬阳打怕。
柳丛香夫妻两个,昨晚上一晚上没睡着,怎么合计都觉得亏得慌,可他们也不敢直接找来万家,害怕又给万冬阳打一顿,于是想了个法子,准备找村中族老和万家长辈给他们做主。
他们要问村子里所有人,问他们谁家娶夫郎不花聘礼,想喊全村人做主,让万家将聘礼给他们。
“别管他们,让他们等着,咱们吃了饭再去。”万母很清楚,今日这出戏,便是戏台子已搭好,戏子观众已就位,没有他们到场也是白搭,他们何必着急。
“霜霜,一会儿你和冬阳就在家待着,这事儿有我们长辈出面就行了。你俩去了,不管说什么,都能让人拿着孝道说事,往你们身上泼脏水。”只一会儿功夫,万母脸色已经好多了。
从决定娶柳家哥儿那天起,家里就知道会有些麻烦,且那两口子要怎么闹,他们都已经预想过了,今日这一出,他们早有准备。
万母说了家中打算,便开始骂人,林秋月眼神安慰着柳欺霜,时不时的接句话附和万母,婆媳两个配合着,婆婆骂人,媳妇儿说她骂得好,瞧着脸色都挺痛快的。
柳欺霜在灶下烧火,初时,他还听听两人的话,等到林秋月切的腊肉丁下锅,他便没心思了。
今早,家里吃酸菜腊肉面。
腊肉也不需先煮熟,直接用热油辣锅炝炒,将腌制入味的腊肉陈香炝炒出来,之后将泡好的干酸菜拧干水分丢进锅一起炒,等到酸香味出锅再掺水炖煮,不待锅中水沸,一股子浓浓酸香便能勾的人吞口水。
锅中水开,便要下面,腊肉酸菜面不适合煮臊子面,适合煮连汤面,这样面条更入味。
林秋月将时间掐的很准,锅中水沸准备下面,干活儿的人也回来了。
万家人都爱吃面,但口味稍有不同。
万父和万冬阳喜欢吃硬面,一熟就捞起,剩下的都喜欢吃软乎乎的耙面条,要煮上一会儿。
父子两个洗了手钻进灶房里,抓了剁好的野葱往各自碗里一撒,万父出门坐到了台阶上,万冬阳坐到灶房饭桌上,父子两个先吃上了。
柳欺霜光是闻着味儿,就忍不住的吞口水,他没想到这面这么香。
“霜霜,来,你的。”万母不知柳欺霜口味,挑了万冬阳的面又等了一会儿,等到锅里的面稍软,便给柳欺霜挑了一大碗,还特地多给他挑了几块腊肉到碗里,喊人先去吃。
柳欺霜知晓村里规矩,他原以为面得家里男人按照长幼先挑,一看万冬阳都吃上了,万永安还在一边空着手,便知道自己应该是想多了,万家没有这些规矩,便干干脆脆端了自己的面,坐到万冬阳身边去了。
撒了野葱的面条味道更好,野葱提味儿,这面一下子还多了一分鲜。
第一口面入口,柳欺霜已经将万母带回来的消息完全抛到了脑后。
这面比他想象的味道还好,他就不明白了,大嫂是怎么想到让酸菜和腊肉煮到一口锅里的啊,谁家舍得让酸菜煮腊肉啊,这不是糟蹋肉吗。
可这味道不止不糟蹋,还是天作之合,
太好吃了!
一家人各自端着一个大碗,大半碗面条下肚才说起了村子里的事。
“我们回来的时候,好几拨人拉着我们要去村里大晒场呢,我不去,我要回家吃饭。”万冬阳喝下最后一口面汤,将碗往桌上一放,身子放松一瘫,一看就是吃饱了也不打算去村里。
万母见状趁机和人说了家里打算,万永安也跟着点头,觉得万母安排不错。
既然那两口子找的是村中族老说规矩,那小辈确实是不需要出面,这门亲事是家里长辈定下办好,有他们出面就够了。
一家人吃饱了等着消消食就出发,那边柳家两口子和被他们喊去的村人却等得心慌。
“到底来不来啊,谁再去喊喊啊。”两口子急的眼睛都要落到了万家那里,等着看热闹的人也着急。
他们好些正吃饭就被喊来了,这会儿早饭还没吃呢。
柳丛香两口子见有人急了要走了,心里更着急了,正琢磨着再喊个同万家关系好的去喊人,万冬阳父母和哥哥嫂嫂拿着东西领着人来了。
两口子没见到他们儿子和万冬阳有些失望,但万家人来了也行,今日,总要找万家人将事情说清楚的。
“你们来了就好。”柳丛香这般说着,看的人却是徐仕凡,示意人把话说清楚。
徐仕凡确实是个能说会道的,不然也不能哄着柳丛香这么多年。
“乡亲们,你们谁人家中都有姑娘哥儿,若是谁家不但不经过你们同意,还一个子儿不花将家里姑娘哥儿偷偷弄走了,你们会是何种感受啊?”徐仕凡甚至不愿意说是娶走,在他看来,他家哥儿就是被偷走的。
徐仕凡此话,大多人都能共情,大多人都觉得万家确实是有些过分,但徐仕凡不知道,他说的‘偷偷弄走’,村里人是不同意的。
万家办喜事那日,村里所有人都是看着的,万家人大张旗鼓去了柳家,且最为重要的是,柳家哥儿是柳阿爷亲自送出门的。
这事儿,万家虽说办的不仗义,背着人父母行事,但有了柳家长辈做主,也符合规矩,此事并无大错。
徐仕凡话落,不见村人如何气愤,便开始拿聘礼说事,谁家养姑娘哥儿不是为了聘礼啊,他就不信了,说到聘礼,他们还能无动于衷。
“我家哥儿可是我们夫妻唯一的孩儿,我们养他到十五六岁,不说我们付出的心血,只算那吃的穿的便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万家一个子儿不花就想娶夫郎,那不能够!”
徐仕凡脸上的淤青红肿还未消,说到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脸,甚至流了两滴泪,颇为伤心的样子接着开口道:“乡亲们,你们看,你们看,这就是我那好儿婿打的,亲手打的!昨日回门,我们刚进自家院子,就给他狠狠一顿打,这还有王法,还有天理吗!”
徐仕凡正说得起劲儿,不料就在他指着自己红肿的眼睛之时,一声格外清脆欢快的笑声,钻到了众人耳朵里。
“嘿嘿~”
“谁!”徐仕凡羞恼不已!他被打成这样,谁还能笑得出来?!
徐仕凡不恼还好,一恼笑声更多。
原因无他,今日前来这里做见证的村人,并不是全都是支持他而来,好些人除了是来看热闹,还觉得痛快异常!
这么多年了,这两口子终于得报应了。
看来老天爷终于睁眼了啊。
万家人没想到,他们一个字没说,夫妻两个已经够丢人了,看来村子里还是有良心的人多啊,将他们两口子这些年的所作所为,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两口子卖惨讨不到便宜,一时都有些恼羞愤恨,但他们今日目的是聘礼,名没了无所谓,利得给。
“反正你们万家休想白得了我家哥儿,这聘礼必须给!”
徐仕凡说到了正事,真正理解他的人才多了起来。
万家办喜事那日,众人看的清清楚楚,万家确实是抬了聘礼出门,可他家的聘礼刚落到柳家院子里就被抬走了。
万家娶人家的哥儿,却一个子儿不花,这确实是说不过去。
不管那两口子如何,嫁哥儿得点儿聘礼是应该的。
徐仕凡说了这么一些,万家人也算是知道他的目的了。
和他们所想不差,就是为了要钱。
“乡亲们,今日,我们不是为了柳丛香夫妻两个而来,而是为了我家夫郎而来。”万永安手里拿着些东西,最上头的便是万冬阳和柳欺霜的婚书。
“各位,我家夫郎是我万家过了明路符合理法,明媒正娶的夫郎,可不是什么偷娶的。”万永安话到这里已将婚书打开,拿着婚书给在场有些名望还识得字的老人看。
柳丛香两口子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但接下来也轮不到他们说什么了。
看了婚书的老人,自然知道替万家说话。
“万家的婚书有两家长辈姓名手印,有姜老石匠证婚,还有官媒留印,且婚书日子在成婚之前,这门亲事合乎情理法,没什么可指摘,你们夫妻两个不要无理取闹。”
“什么就有两家长辈手印了,我们夫妻什么都不知道!”徐仕凡一个扬手满脸气愤,根本不认!
这会儿还拿着那婚书的正好是村长,村长原本还想给人留些脸面,见此也不想枉做好人,直白说道:“徐兄弟,你是柳家上门婿,霜哥儿的亲事首先是柳家户主也就是柳阿爷来做主,其次才是你们夫妻两个,有柳阿爷的手印足够了。”
“......”徐仕凡一张脸火辣辣的,比被人扇了耳光还要烫,这么些年他一直当家做主,已经有些忘了这回事了。
他是柳家上门婿,家里户主姓柳!
婚事无法辩驳,两口子吃了这个哑巴亏,只想拿聘礼,可他们没想到,就连聘礼,万家也准备了聘礼单子,另还有嫁妆单子。
“各位请看,这是我万家给的聘礼。”万永安收回婚书,将第二份文书递了出去。
村长接过之后,开始念起上头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