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欺霜专注找地果的时候,旁边的苞谷地突然传出动静,他被吓了一跳,因为旁边的苞谷地里有座坟。
他小时候,他阿爷总骗他说那座坟里有鬼,不让他靠近,他害怕鬼自是听话的,长大之后才知道哪有什么鬼,不过是因为这里离着一片山谷近,他阿爷怕他掉下山谷才骗他的。
小时候深信不疑的事,长大之后即便知道是假的,还是会下意识的害怕。
柳欺霜虽然瞬时就反应过来了,还是被吓了一跳,王桂香见人面色也愣了愣,许是没想到大白天的也能吓到人,为了缓解尴尬同人呵呵笑道:“哎哟,被吓到啦哈哈。”
柳欺霜很快摇头,继续干自己的事,可他不知道那王桂香是专门来找他的。
前些日子,柳欺霜放了风声出去,说家里要买两亩田,这下有人家要卖田了,只是这卖田的人家柳欺霜不太想搭理。
“柳哥儿你放心吧,我和我哥说好了,不会变卦的,只要你家买了田还佃给我家,我哥保准卖给你。”
原来这卖田的人家还是王安全家,可上回家里被人放了鸽子,柳欺霜害怕他家又坐地起价,让他白忙活一场,便直接摇头拒了,哪知道王桂香并不放弃,又劝了人半天,柳欺霜便有些心动了。
村里人家买田,少有要佃出去的,基本都是买了自家种,他和万冬阳的田地都是长工种着,新买回来的田地想必也是一样,不是佃出去就是请长工。
王安全那两亩田现在是王桂香家里种着,若是王安全卖了,他家自然是种不成了,可若是卖给他们,王家只是换个东家罢了,并不影响什么。
柳欺霜应了人,王桂香高高兴兴走了,他继续找地果,运气还好了起来,连续扒拉出来好几窝红彤彤胖嘟嘟的地果,直接捡了一大捧,这下可以满意回家了。
柳欺霜回去的时候正好是正午时分,他阿爷在给小鸡喂水,万母在灶房里给他磨米粉,他进门之前先朝着老屋那里喊了一嗓子,喊林秋月将小棉花抱过来,这才进屋去。
“阿娘,我回来了。”柳欺霜将装地果叶的篮子放下之后,先拿了个碗,他要将地果挑出来。
万母见人蹲在地上,好似身上都在冒烟就知道他热得很,赶紧喊人先洗个脸,然后吃几个果子,水缸里镇着桃子和李子,吃几个解渴。
柳欺霜一边点头一边双手不停捡地果,他们几句话的功夫林秋月抱着小棉花来了,柳阿爷也喂好了鸡回来了。
柳欺霜见老的小的都来了,先去将地果洗了出来,将之放在小桌上,喊他们先吃,这才去洗脸。
六月天,村里哪里都是正长得茂盛的苞谷地,他去找地果难免有从包谷地经过的时候,这会儿脸上脖子上不只有汗,还有包谷须和花粉,洗了个脖子脸清清爽爽的这才舒服了。
这会儿,柳阿爷和林秋月已经在小桌边坐下了,柳欺霜去碗里捡了两个地果塞到了正磨米粉的万母嘴巴里,这才去捞了几个桃子李子坐到桌上吃。
万母嚼着嘴里香甜的果子,脸上自然有笑,还笑说她和孩子抢食吃。
“娘,大人也有嘴巴啊,好吃的也能吃,没有只给小孩儿吃的道理。”柳欺霜这会儿正吃着桃子便没有吃地果,若是吃了地果,他嘴里的桃子就没味了。
万母给人的话逗笑了,想着也是啊,成亲了就是大人了,若是大人不能吃地果,她家霜哥儿也吃不成了。
农家人买田买地便是顶天的大事,柳欺霜自然不会偷摸摸就去将田买了,便把方才的事儿同家里人说了。
万母一听是王家便立马皱了眉,但她没反对,这田不好买,若是这能买回来,管他先头是谁家的,反正买了就是自家的。
“霜霜,你去看看吧,若不成不过白跑一趟罢了,费点儿时间不算什么。”
“我知道了娘,我是要去看的。”
柳欺霜应了人,便开始逗小棉花玩,小棉花这会儿正瞪着一双黑葡萄似的瞳仁,啜着他娘手里的东西,一看就是喜欢吃得很。
地果的果肉柔软清甜,且还有浓郁的果香,柳欺霜今日找回来的又是长在黄土地里的,卖相最好味道最好的磨子地果,不说贪嘴的小孩儿,便是老人也喜欢呢。
一碗地果,大人也就尝了个味,之后便等小棉花先吃,小棉花还小,不说胃口如何,便是能吃完,自然也是不能给他吃太多的。
还剩下半碗的时候,林秋月就不往他嘴里塞了,喊柳欺霜把剩下的吃了,她也抱着娃娃出去了,免得那馋小子见了还要吃。
柳欺霜抓了几个在手里,就准备出门了,既然要买田他准备早些去王家,免得被人捷足先登了。
五黄六月天,除了必须要下地干活儿的人还有不怕晒的小孩儿,很少在路上碰到人,柳欺霜同周猎户碰上的时候,还好奇周猎户怎么空手往村子里去,以往他都是空手进山,然后带着野物出村,几乎没见过他空手出村。
眨眼功夫,两人都到了王家门前,等他们一起停下步子,他这才知道,周猎户竟然是来买田的。
柳欺霜时分纳闷,周猎户怎么想要买田了?难道他不干这猎户生意了?
柳欺霜正纠结,到底要不要同人争这两亩田,毕竟周猎户手里没有一分田,若真打算种田为生了,那这两亩田对他可比对他们重要多了。
柳欺霜面上不藏事,心里一纠结面上便带了情绪,就连进王家门的步子都有了犹豫,也不知道周猎户是不是看出来了,竟然将他喊住了。
“柳哥儿。”周猎户是个年近三十的汉子,常年独来独往又在山中讨生活,几乎不同人往来,便成了一副沉默寡言的性子,几乎从不主动和人搭话。
柳欺霜被叫住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这寡言的猎户都主动同他说话了,想必是真的很想要这两亩田,算了,他暂时不买了。
柳欺霜甚至往旁边挪了两步,离着王家远了些才示意人继续说,那猎户纠结半天到底还是开口了。“柳哥儿,你是来买田的吗。”
“嗯。”柳欺霜干脆回了人,之后话语也同样干脆,“周大哥,王家卖田喜欢抬价,我不买也是价高者得,你得准备好至少十一两一亩田的准备才行。”
许是没想到柳欺霜这么直白,周猎户被惊得连连看了人好几眼,之后竟然同人作了个揖,感激说到:“柳哥儿,这田你若是要便没有我们的事了,若你能放手银子多些就多些吧,我真的很需要这两亩田,你若是愿意成全,我一定记住你的恩情。”
话已至此,已经没什么好说的,柳欺霜摇摇头同人笑笑,表示这是小事没什么,然后转身准备回家,且转身之后才叹了口气满脸失落。
哎,好不容易等来的田又没了,想要买几亩田真难啊。
柳欺霜回家之后,只说田买不了了,他家里人也没多问,许是觉得王家又坐地起价了。
晚上万冬阳回来,柳欺霜同人说了今日的事,他原以为万冬阳会念叨几句,没想到万冬阳也觉得给周猎户挺好,他们是想收佃租,人家是生计,自然是生计更重要。
“相公,你真好。”柳欺霜伸手捧着万冬阳的脸,踮脚在人额头重重亲了一下,这下子不止下午的郁闷没了,心情也好了。
万冬阳虽不懂这有什么好夸的,但夫郎夸他,他认了就是了,点头说道:“那当然,我肯定好呀。”
两人有心让周猎户买了那水田,之后自然有注意王家水田卖给了谁,可水田花落谁家还不知道,周猎户转天却拎着谢礼上门了。
“柳哥儿,这是我前几日猎的野鸡,养了几日瘦了些,你不要嫌弃。”
“周大哥你咋还给我野鸡啊,你水田买啦?”柳欺霜是真没想到,向来不同人多来往的猎户,能上门送东西。
他不想占人便宜,不想收,可眼睛却像是落在了那野鸡漂亮的尾羽上头,他还没见过那么漂亮的颜色,一片羽毛也能长得五颜六色,而且还亮亮的,真好看啊。
小哥儿自是喜欢漂亮东西,周猎户将手里野鸡一丢就准备走了,可却被人喊住了。
“周大哥你等等。”柳欺霜不想白拿人东西,赶紧进门给人抱了半个瓜出来,这瓜是万冬阳昨日买回来的,他刚切开的,正好一分为二,半块就足够他们吃了,给人半块也无妨。
“周大哥,你拿回去吃吧,从昨天下午就镇着了,冰得很呢。”
周猎户没想到还能得回礼,可是他带的是谢礼啊,怎么还能有回礼啊?
周猎户直到出了万家门脸上都还懵着,他觉得这世间事真是神奇,像万冬阳那样的人怎么会和柳哥儿处那么好啊,他们瞧着完全不是一路人啊。
或许,不是一路人也能走一条路。
此后没两日,两人知道了水田确实是落到了周猎户手里,这才放下了这事儿,周猎户手里一点田地都没有,他买去了,他们才不心疼。
......
每年的六月天总是最难熬,每日几乎都是头顶烈日,每日都有仿佛不会停歇的蝉鸣在耳边响起,日复一日,每日如此,这个夏天好似再不会结束,能有一辈子那么漫长。
在这个漫长的六月天,王家又成了村里热闹,因为王家两口子去把他家大哥儿接回家了,可兄弟两个几乎天天打骂不休,两口子琢磨着,趁着王家的事无人知,赶紧将大的嫁了,当头婚给嫁了!
可连着几户人家上门,都被小的那个给骂走了。
他们又给小的寻亲事,可他自己的亲事他也要闹,甚至还给自己泼脏水,说什么他是个不能生的哥儿,不能生的哥儿谁要啊?真真是疯魔了一般!
“你!你是不是不想活了啊,你到底想干嘛啊!”王阿娘是真的没辙了,他们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可怎么都不管用,这死孩子既不拿银子出来,也铁了心不嫁人了,也不让他哥嫁人,这可怎么办啊!
王阿娘没辙,王阿爹更没辙,家里向来他婆娘说了算,他拿那个逆子更没办法。
他们原想着,他不拿银子出来没关系,嫁出去也行,他留在家里,他哥可找不到好亲事的,可他现在已经疯了,打不听骂不听,专和全家人作对。
两口子也要疯了,他们现在后悔得不行,悔结了于家这门亲啊!
那姓于的原不是个好人啊,不只是个烂赌鬼,还喜欢逛花楼,且他家里人也不是好相与的,刻薄人得很,他家老大在于家可是吃了大苦头了!
于江一出事,两人就想去接人回家,想着反正两人没有名分他们接了人就走。
哪知道那于家心狠得很,竟然怎么也不答应,说是除非他们拿出于江赔给他家哥儿的二十五两和离银子,两口子这才知道,他们上当受骗了!
那逆子先头还说什么银子被于江抢走了,合着他不止没有被抢了银子,甚至还得了二十多两银子!
两口子回来之后,几乎将家里翻遍了,可怎么都找不出银子,且家里哥儿还矢口否认,怎么都不肯承认于家给了银子。
两人已经分不清到底是谁在说谎了,可家里找不到银子,只能掏了自己老底去于家换人。
王家经过几番折腾,家底已经快要空了,这才动了赶紧将人嫁出去的念头,可如今好似行不通了,他这哥儿是嫁不出去了!
但嫁不出去,卖却是能卖出去的。
第175章
王家要把家里小哥儿卖给村里一把年纪了还没成婚的周大牛,村里好些人都替王家小哥儿可惜。
王家小哥儿虽是二嫁身,可那周大牛年纪也比他大了太多了,当他爹都嫌大不说,自身也没有什么本事,全靠兄弟子侄接济过日子,这样的人嫁过去一辈子不就毁了吗。
王家是外来户,同村里人家没有什么亲戚关系,也没有什么特别亲近的人家,好些人便是觉得王家两口子做的再过分,也绝没有上门劝的道理。
但周大牛上王家接人那天,好些人还是去王家看热闹了,因为王家不是嫁哥儿而是卖哥儿,他家哥儿出门子的时候同人闹起来了,说他是个不能生的哥儿,嫁过去了早晚要被打死,喊他爹娘行行好不要卖他。
柳欺霜给宋赛雪送红李子去,正好被宋赛雪拉着到王家去看热闹,他们到的时候,周大牛正在同王家两口子对骂,因为周大牛后悔了,不想买人了。
“一个生不了的哥儿我要他作甚?还要十五两银子?你家咋不去抢劫啊,抢劫的都没你家黑心!”周大牛拽着王阿爹不放手,喊人将银子还他。
王家收了银子怎么可能再拿出去,王家母子两个不断将王秋霜往人身边推,只说人是他周家的了,银子他们不退。
王秋霜被推过去之后,直接被推到了地上,他干脆直接坐在地上也没爬起来。
周大牛年纪同王家两口子差不多,都是四十出头,可他体格子要大些,力气也要好些,纠缠半天王家不还钱,他有些恼了开始动真格的,直接狠狠一脚踹在王阿爹膝盖上,让人软了身体倒地上,之后又狠狠在人背上肚子上踢了好几脚。
“我呸!什么东西!先头仗着自家有个当小差的哥婿,下巴都要抬到天上去了,恨不得将全村的人踩在脚下,这会儿你家哥婿屁都不是了,还敢来骗老子的钱,用一个下不了蛋的鸡来骗老子银子!赶紧还我银子,不然老子连你全家一起打!”
王秋霜他爹长得虽然不错,可身子单薄,完全不是周大牛的对手,王春雨和他娘这会儿又气愤又害怕,甚至觉得这周大牛就是头蠢猪!
“周家大哥,你怎么能听那小子胡说啊,他年纪轻轻的怎么可能生不了啊,他就是不想跟你过日子故意骗你的,你赶紧把人领回去好生收拾一顿,圆了房他就老实了,到时候再生个娃娃,这美滋滋的小日子可不就是你的了。”
“哼。”王秋霜还坐在地上,他娘话音一落他直接冷笑出声,“若不是我不能生,那于江怎么会将我赶回家,然后接了我那水性杨花的哥哥去于家?你们以为于家那么不挑啊什么人都要?”
“死贱人!你胡说八道什么啊!”
王秋霜一句水性杨花可把王春雨惹毛了,可旁边人却默默点头,王春雨什么德行,村里人没有不知道的。
“你弟弟哪里胡说八道了啊,你先头和周老幺勾搭,后头又和弟弟夫婿不清不楚,你这什么男人都看得上的德性,不是水性杨花是什么啊。”许是已经定亲的缘故,宋赛雪一想到有人同她抢相公她就生气,便特别不待见王春雨,虽是看热闹却一点没有留情面的直接骂人。
有了宋赛雪这话,附和的人更多,王春雨母子两个怎么反驳哭诉都没有用,那边的周大牛却不管什么水不水花不花的,他只想拿回自己的银子。
先头王家同他说,哥儿除了破了身子样样都是拔尖的,不管样貌身段还是性格脾性都是做人夫郎的好人选,且他们是一锤子买卖,他给了银子带人回去,往后年节时候也不需要回娘家或是给娘家什么,干干脆脆!
可他没想到,他竟然被骗了!原来那小哥儿竟然不能生,他就说嘛!那于江又不傻,怎么会突然不要小的要大的,大的那个既没有小的那个漂亮又没有小的勤快,原是小的不能生啊,那再漂亮再勤快有什么用啊!
众人闹着的时候,周大牛已经拖着王阿爹到了他家灶房里,还动了刀,王阿娘被吓了个半死,赶紧将周大牛那十五两银子拿出来了。
“给你,你个蠢货!”王阿娘将银子给人仍在地上,快要被气得喘不上气了,她没想到周大牛那么蠢,别人说什么信什么,家里那个死小子的胡言乱语,这蠢货竟然真的信了!
银子到手,周大牛倒是不计较怎么给他,捡了银子抚着胸口满心庆幸的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