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璧然像个木头人一样回了座位,余光瞥一眼顾凛川。顾凛川仿佛对他们的话题毫无兴趣,低头看着手机。
“你别介意哈。”赵楚雯又说:“我们圈子就这么大,你又受欢迎,八卦就传得更快了。”
沈璧然只好道:“传言夸张,赵小姐不必在意。”
赵楚雯倒更来劲,“难道你不是一直单身吗?”
沈璧然硬着头皮,“倒确实是单身。”
“那不就得了。”赵楚雯摆手,“忘不掉初恋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年头,提着灯笼都找不到你这种情种。”
“……”
三句话的功夫,周聿桁看了顾凛川四次,祝淮铮则笑眯眯地托腮看着沈璧然。沈璧然把众人神情尽收眼底,他浑身发麻,轻声应对一句“都是过去的事了”便低头喝茶,祈祷话题就此终结。
可在赵楚雯眼里,只见他一双黑眸微颤,以为他心里难过,于是又赶紧对他说了两句“逝者已逝,生者坚强”“务必节哀顺变”之类的安慰话,最终沉叹一声,“不过,能让你这么难忘的姑娘没了真可惜,不然我还想认识一下呢。”
顾凛川忽然抬眼,“哦?”
“赵小姐!”沈璧然匆匆喊住她,他真怕顾凛川下一秒就要重新做一番自我介绍,差点把一杯热茶泼撒。
顾凛川收回视线,掏出条手帕随手替沈璧然拭去手背淋上的茶水,低声道:“急什么。”
手帕细腻凉滑,沾着一点松木玉兰的香调,香气清冷,让沈璧然镇定些许。他有些敏感地缩回手,回头对赵楚雯笑道:“赵小姐快饶了我吧,在场老板们,哪有闲心一起听我的无聊故事。”
顾凛川“嗯”了声,也不知在赞同谁,忽然朝祝淮铮问:“这位小祝总,似乎之前就认识赵小姐?”
“哦,是,我们是初中同学。”祝淮铮被点到,便回忆了几句青春岁月,而后自然地拉着赵楚雯换了其他话题。他们一会儿聊红酒马术,一会儿聊荷兰的骑行文化。沈璧然总算得片刻解脱,在一旁微笑作陪,只在他们聊起赵楚雯喜欢的村上春树时一起讨论了两句。
另一边,周聿桁一言不发,安静用餐。顾凛川也没加入话题,菜一道道上又一道道撤,他只吃了那道与众不同的前菜,其余时间都在看手机。沈璧然偶然瞥到屏幕——竟然是狗房监控,此刻小跛正叼着一只球在母舰上开心地打滚甩头,和昨晚简直判若两狗,让人不禁感慨由俭入奢易。
顾凛川察觉到他在偷瞥,自然地把手机放在桌上,推过来示意他一起看。
于是沈璧然又默默收回了视线,低头吃饭。
席散,祝淮铮抢着送赵楚雯回去,周聿桁等他和赵楚雯走了一会儿才起身,对顾凛川道:“我也先走了。”
顾凛川坐着没动,“嗯。”
包厢里只剩两人,沈璧然几乎垮了,手支额头,揉着太阳穴。
顾凛川朝他转过来,“头还疼?退烧了没?”
“疼,比昨天还疼。”沈璧然语气疲惫,“我们怎么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我也有点意外。”顾凛川顿了顿,“不过沈璧然,你是不是误会了,我昨晚说下次见,不是想在你的相亲局上见。”
“……”沈璧然不禁放下遮在额前的手,“难道是我邀请你们加入的吗?”他又叹口气,“算了,你还要点什么东西吗?没有的话我就买单告辞了。”
“聿桁会买的。”顾凛川说,“对了,之前知道周聿桁吗?”
沈璧然点点头,“广铖矿产。”
“不光是贵金属这一摊。”顾凛川随口道出商业机密,“他家的环保和能源产业也会在上半年结束前正式给他接手。聿桁做事果断周密,你要是能看得上,和他认识一下也无妨。”
沈璧然定定地看了他两秒,缓缓把自己笑成一朵花,“好有道理,其实我还看得上卡梅伦和马斯克,之后有机会也认识一下好了。”
顾凛川好像没有接收到他的讽刺,“马斯克是个作秀的疯子,卡梅伦倒确实是位富有同理心的领导者,虽然我不太建议沾政治人物,但可以试着帮你牵牵线,需要吗?”
“……”如果是小时候,沈璧然会直接跳起来踩顾凛川的脚,但他忍住了,把话题拉回正轨,“周聿珩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
顾凛川点头,“知道,裴砚声也知道。”
沈璧然的脑神经开始痉挛,“你和他们说这个干什么?”
“因为他们是我还算重要的朋友。”顾凛川一派理所当然,“和朋友不聊情史,难道也聊村上春树?”
“……”
“对了,小跛今天好多了。”顾凛川忽然换了话题,“它很喜欢营养师搭配的午饭,吃得很干净,把玩具都玩了一遍,还试图和我亲近。我晚上约了朋友谈事,在那之前会抽空回家陪它玩四十分钟。”
沈璧然想到他刚才看监控的举动,心软了一下,“谢谢你照顾它。”
“不费什么事。”顾凛川拨了一下手表,“以后Jeff也会好好对它,我会把小跛的幸福加入Jeff的年终奖升级计划里,它后半辈子会幸福的。”
沈璧然正想关心一下Jeff的死活,顾凛川继续道:“其实不是每只小狗都像它这么好命,我认识一个人以前也养了只小狗,养到一半不养了,别人问起,他竟然说狗死了。”
“哪来这么离谱的朋友?”沈璧然不记得一起上学时有这号人,“回顾家之后认识的?”
顾凛川看了他片刻,轻轻朝他抬了抬下巴。
“?”
顾凛川:“不觉得这个故事耳熟吗?”
沈璧然茫然:“我?说我吗?”
他沉默许久,看着面前这个已经长得高大俊朗、气威色严的男人,神情逐渐严肃。
“顾总,你觉得自己是一只小狗?”
“不像么?”顾凛川挑挑眉,“是不够忠心耿耿,还是不够楚楚可怜?”
“……”
沈璧然的神经又煎熬起来了,无望地仰靠在椅背上,他正要说“我错了我再也不造谣了行了吧”,耳边却忽然传来顾凛川一声低笑。
笑声愉快,不知是否因为挨得近,忽地,漏出了一丝亲密。
似曾相识的,在年少时的无数个清晨和黄昏,他们都是这样坐在一起谈笑。
让沈璧然的心一瞬间松弛,却在下一瞬又绷得很紧。
“不逗你了。”顾凛川适时退开寸许,又主动服软似的低声说:“和你开玩笑的。”
沈璧然麻木地看着他。
“不过沈璧然。”顾凛川话头一转,语气又归于平静,“如果你还有下一次相亲,再被问起来,能不能直接报上我的姓名?”
他略作停顿,“以后如何暂且不谈,但眼下,我能不能先找你要一个当年的名分?”
第24章
“你说你要什么?沈璧然, 你别跑!”
上学路上,顾凛川追着沈璧然,“我没听清, 你再说一遍,跑什么?”
距离沈璧然的十七岁生日还有最后三天。
在送礼物这方面,沈璧然从小就绝难伺候。他不给任何方向,但却要求有心意、有惊喜、还要能永久留存。任何一点做不到, 他就会不高兴。
十岁生日时顾凛川送了他一盒很漂亮的巧克力,沈璧然生日当天开开心心地拆开吃, 结果吃完就开始坐在一堆空糖纸里发呆, 接下来一整周都因为生日礼物的“死亡”而低落, 给顾凛川留下了永生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今年顾凛川也是早早准备, 两个月前去参加常春藤高校交流营, 他从纽约一位发烧友的手里买到了一套沈璧然喜欢的绝版侦探小说。为了让这套书能“永久留存”,他还为它做了严密的防潮防水防脱墨措施、放进专门定做的书盒中, 就算从南极漂到北极也不会坏。
可就在他觉得万无一失的当下、倒计时都数到三了, 沈璧然却在上学车上忽然凑近对他说:“顾凛川, 今年的生日礼物我们来命题作文好不好?”
魔鬼的低语。
顾凛川原本昏昏欲睡,一个激灵吓醒了。
他心都悬到嗓子眼, 警惕地看着沈璧然:“你要什么?”
沈璧然凑近他耳朵边, 即将十七岁的少年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温温热热的一团,吐气时反而有一丝微妙的凉意。顾凛川被他呼吸扫到的耳后和脸颊都感到了一阵酥酥麻麻的痒。
他飞快地用鼻子在他耳边哼了三个字,而后刚好车停, 沈璧然一把拉开车门,跳下去就跑,留顾凛川在后头一头雾水地追。
没追上,沈璧然就像一只飞檐走壁的小猫, 在上课铃打响的一瞬间遛进了自己班级,然后对着班门外一脸无语的顾凛川吐舌头。
顾凛川转身往自己班走,用手机给沈璧然摁了一条消息。
【沈璧然,美国回来后你就怪怪的。】
沈璧然隔了几分钟才回,是一张很无辜的小猫表情包:【没有啊~】
没有才见鬼。
顾凛川太了解沈璧然了,从美国回来后,沈璧然就变得形迹可疑、难以捉摸起来。他一忽莫名其妙地捉弄他,一忽又冷脸冲他耍脾气,上一秒像只八爪鱼一样缠在他身上,下一秒就又把他推得很远。
有时他会撞见沈璧然偷偷看他,热闹的人无缘由地沉静下来,澄澈无念的眸中多了一丝他看不透的情绪。每当他抬头与之对视,沈璧然又会立刻恢复明媚,笑呵呵地奔过来搂住他,或者冲他扮一个滑稽的鬼脸。
顾凛川非常确定,沈璧然心里有事,他不开心。
距离生日还有两天的晚上,沈璧然挑睡前读物时忽然涌上了一股莫名的情绪。他把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倒腾到地上,又把地上的书倒腾到书架上,小阁楼被他折腾得乱七八糟,顾凛川几乎无处下脚,只能站在唯一没有扔书的一小块地毯上,看着沈璧然坐在一堆书里疯狂地刨。
很不合时宜地,他想起春天时经过沈家院子的那只发情的焦躁的猫。
“沈璧然。”顾凛川迟疑地问:“是有哪本书得罪你了吗?长什么样,我帮你一起找出来撕掉吧。”
沈璧然坐在一堆书中仰头看向他,几秒种后,毫无征兆地眼眶红了。
顾凛川像被电击穿了一瞬,脑子还没转明白,一连串的“对不起”已经脱口而出,他跪坐在沈璧然面前,把沈璧然搂进怀里,揉散了那一头柔软的头发。
“这几天到底怎么了?”他低声哄他,“你想要干什么你就说,别自己一个人钻牛角尖。”
沈璧然埋头在他胸口,呼吸像小猫一样轻而湿,闷闷地问:“真的吗?”
“真的。”
“什么都行?你都能答应吗?”
“什么都行,我都答应。”
“我要让你去走一条不能回头的死路呢,你也去吗?”
“沈璧然。”顾凛川毫无停顿,“你直接让我去死,我也不会犹豫。”
话音刚落,他就觉得自己胸口的衣服被彻底打湿了一块。沈璧然的手缓缓攀上他的背,在他胸前轻轻地抽噎了一声。
“你别这样。”顾凛川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被他的泪浸得酸透了,他用嘴唇一下一下地贴吻沈璧然的头顶,低声说:“你想要我干什么都可以,只要你高兴,只要那是你的希望。”
“我会失去你的。”沈璧然紧紧地搂着他。
“不会的。”顾凛川声音轻而笃定,“沈璧然想要的都会拥有,想留的永远都不会失去。”
沈璧然没再吭声,好一会儿,他收拾好了情绪,把顾凛川推开说:“今晚读诗吧,我要听英文诗。”
沈璧然有很多本厚厚的西方诗集,但那晚他从书包里摸出了一张轻飘飘的打印纸给顾凛川读。
那是一首描述吃草莓的诗,沈璧然只让他读了一遍就平静下来,打着哈欠说了晚安,把一地狼藉和那张轻飘飘的打印纸都留给他去收拾。
深夜,顾凛川独自坐在阁楼的床上,把那首诗的英文版、译文版来来回回地读了很多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