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时雪青第一次拥有如此巨大的粉丝量。二月的开头,他每天出门都很胆怯, 生怕打个喷嚏被人拍到丑照。
都说人人都爱成名,他成名之后, 怎么反而紧张起来了。时雪青深刻反思人怕出名猫怕壮这一点,愈发庆幸自己选择在幕后工作,当一名艺术家。
而且,他也更庆幸一件事:还好当年,他去L大上学了。
如果留在邢钧身边,躲在硅谷的别墅里,他怎么会敢看见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社交媒体上呢。
时雪青还是会偷偷看网络。真名红的这几天,他甚至没空关注自己那个叫“Pervenche”的小号了。飞去美国的路上太无聊, 时雪青又上网,他看着网友们把他夸了又夸,忽然间看见一句奇怪的。
“Cyan本科和冠宇哥一个学校啊!不知道他们俩上学时认不认识。”
“M大出美男啊!”
时雪青一愣,搜到相关信息。这段时间,还有一部恋综在网上热播,《悸动的信条6》。里面有个叫王冠宇的,是一号男嘉宾。
恋综在男嘉宾的出场顺序安排上是很有讲究的。王冠宇被安排一号出场,显然是被节目组寄予厚望。留学生,高富帅,自称enfj的开朗性格……王冠宇果然不负众望,节目刚播出两期,就获得了超高的人气,还和一个学霸女生组成了一对极大势的纯爱CP。
一见钟情,热情,没谈过……等等,这是派对王?
时雪青反复看照片,确认这是自己的同学无疑。时隔数年,他还记得派对王拿邢钧的秘密作把柄、笑嘻嘻地威胁自己的嘴脸。如今这人装模作样,在节目里立纯爱战神人设了。
怎么跑出来卖形象了。家里没钱了么。时雪青无语,心想派对王也不怕牛吹太大闪着腰。
人们对恋综嘉宾的八卦欲是永无止境的,尤其是王冠宇的CP在和另一对CP撕X的时候。时雪青看一眼王冠宇那光辉灿烂的形象,又看一眼底下热火朝天的、对他们两个的八卦,隐隐间,居然有一点不安。
不过这都是几年前的事了,应该对他造不成影响了吧。
正想着,手机震了震:“大艺术家,快到机场了?”
看见来信人,时雪青心花怒放。
“还有十几分钟呢。”时雪青故作矜持,“我还带了三个大箱子。”
对方:“哦,那必须有人来帮你拿箱子了。”
时雪青一出舷梯,就看见邢钧。也不知道邢钧是怎么安排的,居然可以直接入场来接。陪同邢钧的两个助理把时雪青的大箱子接了,在后面跟着。邢钧侧头对时雪青笑:“安排得怎么样?”
“……像个大资本家。”时雪青是真的有点被惊到了。
“这是商务接待的规格。毕竟,我们UNXS也要参加展会。你是宣传口上的人,过来给我们莅临指导呢。”邢钧把车门打开,“房子也给你租好了。湾区没什么好酒店,给你租了个别墅。”
时雪青又被惊到了。上了车,他赶紧对邢钧小声说:“我算什么莅临指导啊,就是来了解一下技术细节。你把场面摆这么大,到时候我好尴尬的。”
邢钧想了想说:“也是,你坐副驾驶吧。”
?
“我坐正驾驶,我来开。两个人,低调点。”
低调就好,时雪青连连点头。等车开出车库了,他才意识到,刚才那两个助理放完行李就走了,邢钧车上也完全没有司机在。
他一下就把脑袋转向邢钧了:“本来就没有司机啊?”
“嗯,就我和你,两个人。”发现时雪青张着嘴,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邢钧忍不住又笑了,“我不本来就是你的司机么?”
“……”好哇,被邢钧骗了。
时雪青觉得自己被邢钧骗了,可他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到底是怎么被骗的,又怎么丢脸了,想来想去,有点憋憋屈屈的。
结果还听见邢钧哼了一声,似乎是得意出来的。时雪青有点恼了:“不准笑了!”
邢钧:“哦,不笑了。”
“……”好一会儿,时雪青又说,“你租的别墅,不会是你家吧?”
“当然不是。不过,在我家旁边。”
邢钧租的别墅,居然真的在他家旁边。门牌号就差了一位。是一栋白色的漂亮房子。
时雪青这趟是来了解技术细节的。如今全球的目光都在这份技术上,时雪青也生出了一点野心,想要把这些技术融入到舞台设计中。这些年,中低层设计师被ai技术冲击得很严重,时雪青憋着一股劲,他不仅想要跟上时代的浪潮,还要把前端的技术,变成他的工具。
二月底,洛杉矶那边开工。在那之前,时雪青就一直住在这里了。不仅是邢钧的公司,其他与会的重要公司,他也要一家家地去调研。他和邢钧一起把三个大箱子搬进别墅里面,又把写好了计划的日历拿出来,放在床头。
回头一看时,邢钧居然在喝水。
室内空调开得热。邢钧把外套脱了,里面只有一件白T恤。他喝水时仰着头,喉结滚动,握着矿泉水瓶的手指修长有力。时雪青往下一看,又看见衣摆下隐约露出的强健腰肌,一时间,居然咕噜了一声。
“……渴了?”邢钧把水瓶慢慢放下来,问他。
时雪青:……
总觉得邢钧好像是故意的。时雪青憋闷了一下,跑回屋子里假装收拾东西去了。边收拾,他边想,好几年前,明明是邢钧对他的需求更多,每次一见面,邢钧就把他抱着扔床上去了。时雪青只有受不了的份,没有嘴馋的份。
几年过去,怎么好像变成他自己欲望更盛了一样?时雪青越收拾越咬牙切齿,觉得自己一点都不文艺。
时雪青掏出一本卢卡奇的《心灵与形式》,三十分钟后终于在昏昏欲睡中找回了对欲望的主动权。邢钧敲门问他:“吃饭吗?”
时雪青很矜持:“吃什么。”
“秘鲁菜?”
那家秘鲁餐厅距离他们曾经一起吃过饭的德国餐厅,仅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时雪青好久不来湾区,路过那里时,居然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邢钧察觉他的异样,问他:“怎么了?”
“没什么。”时雪青低头笑笑,“我只是想到……以前,我以为一辈子都不会来这里了。”
那年他在冬天的12月来到硅谷,如今,是冬天还未过去的2月。加州的雨季没有停歇,四年前的那场雨,又下到了现在。
或许就因为这一句话,两个人在用餐时,又变得很沉默。
直到两个戴着眼镜、中国人模样的男人走进店里,坐在旁边的桌子上。两个人高谈阔论,声音很快飘进时雪青的耳朵里。
“UNXS还行包,base XXXk,股票XXXk,sign on bonus XXk……”
“可以啊,加起来有750k了。跳么?”
时雪青注意到邢钧也侧头看了那边一眼,在看见那个男人的面容时,竟露出了一点沉思似的眼神。很快,时雪青听见那个男人说:“……拿去和P家compete一下吧。”
“李哥,这个价还是挺有诚意了。”
“有风险啊!UNXS和巨硬还在打官司。我是不看好一个华人开的公司的,没眼界,没大局观。别害得我几年时间都打了水漂。”
“哈哈,也是。风口上谁都能飞起来。说不定几年后,UNXS就破产了。我还听说UNXS的那个老板对他亲爹啊……啧啧啧,对父母都这么不孝,对员工,肯定更是当擦脚布使唤。”
“别到头来孤家寡人一个啊……”
邢钧低头若无其事地吃菜。时雪青则想站起来,让他们有点素质,别在吃饭的时候大声讨论这些无聊的东西。不过看见邢钧的脸后,时雪青把话又忍了回来。
倒不是因为邢钧长得帅,只是因为邢钧整天在新闻里抛头露面的,万一被人认出来,多丢脸啊。
这一股气憋回了车上。吃完饭,雨停了,邢钧踩上油门,对时雪青说:“这有什么可生气的,良禽择木而栖。很正常。”
“……”
“行了,好好睡觉。开公司的又不是你。”邢钧又说,“你想着把你的开幕式搞好就行了。”
邢钧早就习惯这些风言风语了。不如说,开公司的人,怎么会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反正这些小人物也影响不了公司的大盘股价。
不过那个男人他记得。邢钧做事喜欢亲力亲为,这段时间面试过的专业职员的档案,都在他的手里过了一遍。邢钧琢磨一会儿把这个人的资料挖出来,交给HR,让HR把他的offer撤下。
一下子舒服了。邢钧转弯上高速,忽地瞥见时雪青在旁边低着头。
邢钧心里咯噔一下,觉得自己刚才那句话,在时雪青耳朵里,会不会是一种讽刺。
什么叫好好睡觉,开公司的人又不是你?这不就和几年前一模一样了吗?
邢钧表面不动如山,心里烟熏火燎,想开口,又不知道怎么说话能不继续惹到时雪青。没想到时雪青先抬起头来,瞪红了眼,看着前方。
“那些人懂什么啊。又不懂开公司,又不懂艺术。找女朋友都费劲吧!一米七的个子看起来有一百九十多斤,我要是这么胖,我早就出门吊死自己了!”
“丑就算了,还穷!等到时候展会成功举办,你又上新闻,又涨股价,他们还不得嫉妒死!”
“……”
“邢钧!今晚回去,我们什么别的都不要做!你给我聊聊你们公司的技术细节,聊聊那个ai和别的软件能做什么!我要把它们放到开幕式里!”时雪青用力一拍汽车,气势汹汹,“我们,干到通宵!”
第147章 绿茶捞子本命年
时雪青一工作起来就发狠忘情了。来湾区前几天, 他泡在资料里,每天不是查新闻,就是看论文。
当然, 也少不了问邢钧。这么大个UNSX总裁在这里, 哪有不咨询的道理。在被时雪青带着第三个方案上门后,邢钧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塑造专业形象的后果就是下班了还得硬着头皮解决时雪青的科研问题, 每每耗费好几个小时。不过,邢钧也注意到, 如今时雪青在他演算时即使看不懂,也会瞪大了眼睛, 努力地盯着屏幕上的代码,一副很想把所有东西弄清楚的样子。
——时雪青好像, 真的和过去不一样了。
凌晨时分,邢钧关上电脑,轻手轻脚地走到书房门口。时雪青趴在书桌上,已经睡着了, 手里却还捏着apple pencil。
邢钧走到他身侧,看时雪青屏幕上的搜索记录。真人动捕, 全息投影,漂浮机械舞台……有些东西精深,有些东西却只是一些基础的概念。时雪青把那些他不懂的东西一笔笔记下,都留在了笔记本上。
积少成多。这些陌生的名词,早晚会成为时雪青设计里的一部分。邢钧坐在时雪青身侧。手表秒针滴答,他看着时雪青头顶的发蜗,心里却是一片安宁。
那个曾让他感觉有点陌生的、专业的强大的时雪青,又一次在他面前,变得一点点地熟悉了起来。
他还是有点笨, 还是很努力。
在办公桌上睡觉,难免不舒服。邢钧想把时雪青挪到床上去休息。在双手把时雪青扶起来时,他看见了被时雪青压着的、ipad笔记的一角。
一个红圈,圈住了时雪青不懂的名词。时雪青在这个名词旁边画了个生气的表情。
再旁边,是几行不同颜色的小字,写满了对那个名词的解释。其中几个重要公式,被荧光色标注得突出。
荧光笔在那里多画出一笔。那一笔上,又被画出了一个小小的笑脸。
凝视着那个小小的笑脸,邢钧想,时雪青确实没有变。
时雪青还是那么容易被满足。
只是以前,是靠奢侈品,现在,是靠一点点努力。
和一点点的,弄懂陌生东西的成就感。
时雪青被他放到了客房的床上。邢钧没给他换衣服,只是小心地用毛毯盖住他。时雪青轻得像猫,睡得却像只猪。猪猪猫在梦里bia着嘴,忽然间来了一句:“……好笨啊。”
时雪青还在梦里说别人笨了。邢钧乐了。他凑近去听,又听见时雪青在梦里嘀嘀咕咕:“怎么那么笨啊,看了好久,都看不懂。”
原来,是在说他自己。
窗外日光顺着百叶窗,一点点往上爬。邢钧坐在床边,他觉得房间很安静,整个世界,也很安静。
手指一点点地,摸过时雪青光洁的额头,抚在那双25岁的眼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