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掏出自己的皮夹。那是一枚旧皮夹,在被邢钧包养之前,他因为上面YSL的标,用了它四年,而现在,它又被他拿到了手里。他从皮夹里拿出一张20美金的现金,把它压在了咖啡杯下。
“邢钧,你喜欢我过我,我也真心地喜欢你。我不想要这份美好,在未来变得面目全非。我给你准备了两个礼物,分手后,它们会被寄到你的地址去。你记得在家签收。我们之前约定过,交易到毕业为止,现在,我已经毕业了。”
“……”
“你以后要好好生活,脾气不要这么急。其实你心很好。如果你说话能温柔点,会有更多人喜欢你。”
时雪青从座椅上站起来,或许是因为对这一刻已经计划很久,他居然有种解离般的平静。可他刚起身,手腕就被邢钧按住。
邢钧沉沉地看着他:“时雪青。”
“……”
“你就这么走了?你不怕我从中作梗,阻碍你的路吗?”邢钧说,“我不接受这些理由,我……”
柔软的手指,放在他的手上。
“你不会的。”时雪青说,“我知道你不会的。因为,你喜欢我。”
邢钧还想再说话。可一颗豆大的东西,砸在了他的手上。邢钧一怔。
那到底是眼泪,还是室内的雨。
手指不自觉地松开。时雪青低着头收拾东西,转身离开咖啡厅。压在杯子下的,是今天咖啡的价格。
他没有让邢钧请自己喝咖啡。
走出两步,再跨过这片向上走的街道,就能打车了。他行了两步,觉得未来一片空旷,却又一片自由。再走两步时,他听见追出来的声音。
有人大跨步跑到他的身后,喘着气,却又在那里停住。
时雪青没有停住,半晌,他听见那人在身后恶狠狠地说:“时雪青,我等着你。”
“……”
“我等着你没钱穷死,再回来找我。”邢钧说,“我就在硅谷工作。现在在,五年后在,未来十年,二十年都在。家我也不会搬的。我就等着你穷困潦倒,再来找我那天!”
时雪青用手摸了摸鼻子,没有说话。
出租车来了,他俯身进入。直到车辆逆着华灯的流动,驶向城外时,时雪青才从食指上看见。
在那里,有一手的眼泪。
第123章 绿茶捞子三年后
邢钧又病了。这次疾病来势汹汹。他周末发起高烧, 周一下属发现他没来公司也没来请假,上门查看,才联合陈凡把他送进医院里。
医生需要紧急联系人。邢薇得知情况, 刚放假就打飞的跑来硅谷。她还没进病房, 就听见里面传来陈凡的声音:“行,我不管你。等你妹妹来了, 让她和你说。”
“我哥怎么了?”邢薇抓住刚出门的陈凡问。
“脾气又臭又硬——你自己看吧。”陈凡很难得这么忿忿,看来也是被邢钧惹恼了。
邢薇跑进病房。富人的病房和普通人的不一样, 尤其是在美国这样有钱就可以增配的地方,邢钧的养病环境堪称宁静奢华。可床上的病人显然不识好歹。见邢薇来了, 他说:“你把我的电脑拿过来,然后让公司的几个经理过来开个会。”
“我的妈呀, 你干什么呢,生病还不肯好好躺着?”邢薇大惊,“哥你怎么回事,这次怎么病得这么厉害?”
她转头转脑:“对了, 小时呢?”
她这话不说则已,一说, 让邢钧阴沉了起来:“他滚蛋了。”
“啊……啊?”邢薇震惊,“你不是要和他结婚吗?又把他赶走了?邢钧你怎么回事,说话做事一阵一阵的。快和我说说什么情况,我好确定以后该怎么和他相处……”
“你还管起我来了,对我指手画脚?邢薇,这儿的事和你没关系。”
邢薇静了一会儿,跳脚起来:“好啊你,我大老远地跑过来探病,你和我说这种话?邢钧你这人说话做事真牛逼, 什么时雪青滚蛋了,是你把他气走了吧!你是个傻逼吧,对全世界开炮、喷射毒液!难怪没人喜欢你!”
邢薇跑出去了。她在走廊上徘徊了一会儿,最终咬咬牙,还是回病房了。回去后,她看见邢钧在病床上半阖着眼,像是快死了一样,又心软了:“生病最需要照顾的时候都这样,你平时什么样,我都不好说你。”
“……”
“你以后说话做事温柔点,行不行?陈凡都被你气走了。他是你在硅谷最好的朋友了吧。你改改你的嘴吧,如果我不是你的妹妹,我都懒得再回来理你。”
“……改又有什么用,反正时雪青,都走了。”
好一会儿,她听见邢钧这样说。强势惯了的人,这句话里,居然如此虚弱。
“你看不到即刻的用处,就不打算改了是吗。你什么时候能改改只做有用的事情的性格。”邢薇叹了口气,“我不问你了。大概也猜到怎么一回事了。他把你甩了,是吧。”
“……”
“我听人说小时把他公寓里的东西都卖光搬光了,要去伦敦读书。我当时就觉得事情不妙,以你的性格,怎么会让你的男朋友去国外读书。哪怕只是去纽约读书,估计你都不太乐意。”
“……”
“你休息吧,我不指责失恋的人。以后你说不定能遇见更合适的。”
“……没有更合适的了。”她转身时,听见邢钧嘶哑的声音,“你说的那几句话,时雪青也和我说过。他说,让我以后温柔点。”
“那你怎么不照做呢。”
“再温柔,他也看不见了。”
邢薇走了。邢钧把自己一个人埋在了黑暗里。他想着时雪青的离开,想着时雪青走之前说的那几句话。
微信里,属于时雪青的对话框再也没有弹出过。属于时雪青的ins,也没有发过新的消息。时雪青走得干干脆脆,只带走了这几年赚的钱。
时雪青不要他了,他又改变去给谁看。
几天后,邢钧出院。他回到他价值千万美元的宅邸里,一个人坐着,什么也不去干。他觉得自己的脾气和时雪青在时比起来,变得更臭了。属于他的生活,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
傅瑞延给他发消息:“小青回国了。和他继父热战中,大概很快就有好消息了。你要来看看么。”
来看什么呢,邢钧只说:“你好好帮他打吧。”
他回到沙发上,想好好睡一觉,就像每次出差回来,想要睡一觉恢复身体那样。屋外却传来了门铃声。邢钧透过可视门铃往外看,是UPS的快递员。
“UPS快递,您有快递必须签收。”
快递员也不识相。邢钧本来想让他扔掉快递走人,忽然想起,有人说过,会给他一个包裹。
他跌跌撞撞跑出门去,签收,拿走盒子,一气呵成。盒子不算重,放在手里轻飘飘的。
邢钧在客厅里拆盒子。最顶上是一串公寓钥匙,旁边还有张便利贴:“我把我的东西拿走了,这是公寓的钥匙。公寓七月到期,剩下的家具,如果你还有需要,就把它们拿走吧。”
他把那张便签纸揉皱了,扔到旁边,又往下继续拆。钥匙下面是一个小盒子,里面又是一把钥匙。旁边,又是一张便签纸。
“从今年1月开始,你给我打的那些没有名目的钱,都在这里面了。既然去年12月就说过要分手,我就不该拿这些无功不受禄的钱。”
“今年4月金价低点,我把它们都换成了黄金。到现在,应该涨了一些吧。我没把它们铸造成雕塑之类的。就让它们以最本质的模样,还给你吧。”
“……”
邢钧又把那张便签纸揉成一团,扔掉了。
时雪青人都走了,却大费周折,给他寄来这么一堆没用的东西,居然还要他本人签收。邢钧真想把这个盒子、连同里面的两枚钥匙一起扔掉。便签纸上的每个字,也好似嘲讽。
可盒子底部空空荡荡地响了一声。在那里,居然还有一枚盒子。
最后一枚盒子里又该是什么呢?他给时雪青租的公寓,时雪青还回来了。他辗转反侧时给时雪青打的那些没有名目的赠与,也被时雪青还回来了。最后一枚盒子里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让他高兴的东西,时雪青带走了所有他从交易里能得到的东西,把除此之外的一切,都还给了他。
可他还是拆开了那个最后的盒子,麻木地、机械地、仿佛在打开潘多拉的魔盒。
躺在盒子里的,是一柄长长的蜡烛。
没有便利贴,没有说明。它与他从前于邢薇手中要来的那枚香薰蜡烛何其相似。蜡烛身上也刻着密密麻麻的音符,只是比邢薇那枚的体积更大一些,刻的音符,也要更多一些。
他曾经用过音乐软件模拟过邢薇那枚蜡烛上的音乐。《致爱丽丝》,贝多芬写给自己有好感的姑娘的乐曲。
时雪青的飞机已经飞越美国领空,前往太平洋彼岸的中国。再过不久,那架飞机又会飞跃另一片天空,前往大西洋的另一端。邢钧却还是坐在了电脑前,他麻木不仁,按图索骥地在软件上输入一个个音符。
一问一答,绵延不断。
一个声调的曲调始终追随着另一个声部,不断重复,不断延续,却始终未曾相遇,仿佛日复一日,有人在等待另一个人的回答。
价值千万美元的宅邸第一次变得如此空旷。邢钧慢慢地趴在桌子上,在电子模拟音中,他忽然觉得很累。
睡一觉吧,或许第二天醒来,他就会接到一条短信。时雪青放暑假了,从M大来湾区,他会开着汽车,去旧金山机场接他。金门大桥的落日很漂亮,他们可以开着敞篷车,在这座如波浪线一般的城市里行走,翻阅一个个坡道,在上坡的尽头,看见直冲海洋的长街。
又或者一觉醒来,他会在网上看见时雪青的消息。本世纪最伟大的舞台设计师学成归美,在洛杉矶或盐湖城,准备下一场奥运会的开幕式。运动员们总会需要一个赞助商,他会带着他公司的横幅,找到一个和时雪青见面的机会。
可最终一觉醒来时,湾区正值落日。湾区的夏天没有雨水,远远望去,山峦枯黄的草木起伏,好似金渐层的背脊。
在那片灿烂的毛茸茸里,Canon in D走到了尽头。他弓下身,从地上捡起两个被揉皱的纸团。
如今,他又多了两个要被收藏起来的便利贴。两年前有一个,两年后又多了两个。三张便利贴被他展开,被两枚香薰蜡烛一起压在雕像之上。
就像很多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很多剧情,从来没被推进过。
……
太阳落山时,邢钧推开了那座公寓的大门。
恰逢橙红太阳悬在巨大的落地窗之间,邢薇站在他身后说:“小时已经搬走了吧?他还记得把这些家具用布罩子罩起来,大概,是觉得它们很贵,想把它们留给你。”
“……”
“虽然以他的性格,他肯定知道,你是会把它们丢掉的。”邢薇说,“哥,我就陪你走到这里了,你自己进去逛吧。”
大门被关闭。邢钧一个人背靠着公寓大门,慢慢地蹲了下来。
原来离别是一座空荡的公寓的模样。家具在,热水壶不在,窗户在,说话的声音却不在。鸟笼床和意大利手工的沙发还在那里,它们的主人却再也不会回来,也再也没有一年,能让他们回到少年时。
等到今年七月,新的住户搬入,墙壁被挂上新的画作,岛台被放上新的马克杯,属于时雪青的痕迹,就彻底地不在了。
邢钧一个人在地上坐了很久。直到太阳彻底下落,夜晚为顶层公寓镀上薄薄的冰。他低着头,用一只手挡住眼睛。
再也没有人会在晚上十一点,顶着一脸演出后的油彩来敲门。
他手指摸索着,从裤兜里掏出了手机。工作伙伴、合作者的联系方式在微信里整齐排布。在过去一周里,他联系了几个投资人,签订了几项合同,如今,他要联系的,又多了一个人。
“喂。”
“怎么想起来联系我了?”
“你在伦敦L大附近,有一套还不错的房子是吗。”邢钧说,“你能想办法,帮我把它租给一个人吗。按照800镑的价格,其他部分,我来付。”
“800镑?这个价格租不起那套房子的一个厕所。什么情况?”
“没有,我就是看见他在找房子……他这个人……我想要他住得好一点。而且你那套房子周围,很安全。”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会儿,很快,那人无奈地说:“让他相信自己捡了漏这件事,也得有个限度。你要我用什么理由来降价、好把它租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