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说变就变, 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暴雨, 只有一会, 却足够院子里的花被打得蔫蔫的, 就连海棠都散了一地。洛云初闲来无事, 拿着扫帚正在扫花, 狐翁也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估计来得很急, 以至于头发、衣服上一直在往下滴水，再加上苍老的面容，显得极为落魄。

　　他被红芍领进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模样让洛云初惊讶不已：“胡老爷子？这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胡老爷子苦笑一声，这才说道：“三姐和四姐被人抓住了。”

　　今日他本在喝茶，见到这大雨就有种不好的预感。心情烦闷之下，便拿出蓍草算了一卦，没想到结果却让他心惊不已。

　　三姐和四姐居然出事了！

　　等到算出祸因的时候，胡老爷子身体里的力气像是被骤然抽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么多年了，他带着家人躲了这么久，那报复还是来了。

　　洛云初扫花的动作一顿。他忽然记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今天来的那个男人是从陕地来的。狐翁一家也是从陕地来的。他之前没有询问男人弟弟遇害的时间，然而按照对方的年龄来看，应该也没有过了很多年。

　　对方还说那妖怪来过他的家里。正好前段时间胡三姐同样来过。

　　“她们是被寻仇之人抓到的？”洛云初问道，“从陕地来的人？”

　　“洛大师怎么知道？”胡老爷子惊讶不已。

　　“今日他来过我家里，说是我这里有妖气，和害死他弟弟的妖怪身上的一样。”洛云初说道，“后来没有找到妖怪就离开了。”

　　“三姐怎么会找洛大师。”

　　洛云初沉默片刻，还是将真相告诉了他。

　　胡翁听后脸涨得通红：“这个孽障！我带她离开，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悔改，她全都当了耳旁风！”

　　洛云初听他这话，大概也清楚了。怪不得胡三姐身上并没有很重的血气，看起来除了时间久远的原因，还和胡翁一直规劝着她有关。可惜了，胡三姐最后还是没有止住诱惑。

　　胡翁来之前是想求求洛云初，让他帮帮两个女儿，现在知道胡三姐干过的事情，他一张老脸气得通红，又羞又愧，都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也打听过洛云初的行事原则。一般来说，除非是犯到他的面前，又或者有人委托，否则洛云初是不会多管闲事的。这种不会多管闲事不仅体现在他不会无缘无故捉妖，同样体现在若是两方争执，他也不会插手去帮理亏的一方。

　　现在胡三姐明显是理亏的一方，胡翁知道自己就算再请求也没有用了。只能寄希望于捞出一个是一个。

　　胡翁说道：“洛大师，现在这个样子，我也没有办法了，只能舔下一张老脸来求你。三姐确实做错了，现在被人家抓住要杀了也是她的报应，只是四姐是无辜的，这么多年她从未干过坏事，命不该绝。而且您也答应过我，关键时刻可以帮她渡过这一劫。”

　　“我确实这么说过，四姐身上也确实和一般妖怪不同，没有丝毫血气。”洛云初思考半晌，这才说道，“这样吧，你和我去找一找那个人，如果他同意的话，也许能带回四姐。”

　　胡翁听到这话，却踌躇半晌。他和洛云初一起去，除了要带走四姐，还要直面被放弃的三姐。想到那个孩子可能会有的怨恨神情，胡翁心中难受不已。

　　可是他知道，这是他必须面对。就算不直面三姐的怨恨，他脑中也会不断幻想三姐可能会有的愤怒。

　　洛云初以为她还想要救胡三姐，淡淡强调：“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债主没来，你们还可以躲，可是如今债主到了，中间还隔着一条人命，怕是没有一笑泯恩仇的事情。”

　　胡翁摇头：“洛大师误会了，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我只是在犹豫，要不要去见一面三姐。”

　　洛云初神色微动，大概知道他的忧虑是怎么回事。亲眼看着女儿陷入死地，胡翁估计也不能接受，那么多思考一会也是应该的。

　　洛云初说道：“若是你不愿，我自己去便是。”

　　“不用。”胡翁摇头，“我和洛大师一起去，逃避也不是问题。”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洛云初自然是不会拒绝的。胡翁来之前已经判断出两个女儿是在哪里被抓住的。他告知洛云初地点，两人立即赶了过去。

　　正好洛云初前段日子刚学习了腾云驾雾，便招来云，让胡翁也跟着上来。

　　等到起飞之前，他还特意嘱咐了一句：“最近刚学会，没有特别熟练，不过掉是掉不下去的，这点你可以放心。”

　　胡翁还不知道自己会面对什么，不在意地点点头，甚至羡慕地看了一眼洛云初招来的云彩。

　　洛云初比他想象中还要厉害一些，现在已经学会腾云驾雾了。未来怕是也能企及仙位。而且胡翁能看出来，洛云初修炼出的力量可比胡四姐扎实多了。

　　只是等到洛云初起飞，胡翁却是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变成狐狸，瑟缩成一团火红的毛球，然后把自己团在了云彩里。太快了，他这老狐狸经受不住啊。

　　等到到了尚家，胡翁从云彩上滚了下来，然后狠狠吐了两下。

　　洛云初无辜说道：“我都说了刚学会腾云驾雾，您多担待一点。”

　　胡翁变成人，连忙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关系。只是心里对腾云驾雾有了一点点的心理阴影。

　　洛云初摸摸鼻子。他见过晕车的，却不知道还有人晕云。上次颜圣君看起来就好好的，他还以为云上的人只是颠簸一点呢。

　　不过这也只是一个小插曲，最重要的还是找到胡三姐和胡四姐。

　　洛云初上前敲门，尚家大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一个中年男人，见到门外这两人，他惊讶了一瞬。

　　尚家虽说是阳山县的人，一般却不住在城内，对于洛云初的事情也没有听太多，这会看到面前这容貌过人的红衣少年，联想到今天家里捉到的两个妖怪，尚父心里有些警惕：“你们是谁，过来找我有什么事情？”

　　“你家今天是不是来了一个骑驴的男人？”洛云初询问，“我姓洛，今天白天和他见过一面，相邀他一续。”

　　尚父犹豫了片刻，点点头，让下人去找男人。

　　今日捉完二妖，尚父便邀请男人一起吃饭。对方终于找到了仇人，心情也放松了许多，于是没有推辞便答应下来。这会听到尚父说有个红衣少年找他，一思考便知道是洛云初，于是高兴走了出来。只是在看到洛云初后面的胡翁时，男人脸色大变，不高兴说道：“我之前见小郎君通情达理，还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你却与这妖怪是一伙的。”

　　他指着胡翁说道：“之前您说不知道我的仇人在哪，我便相信了。为何等我捉到了仇人，你却带他家人过来找我？难不成之前的话都是推诿之词？”

　　“你误会了，我之前确实不知道你的仇人是胡翁的女儿。”洛云初说道，“后来也是胡翁过来找我我才弄清楚的。这次过来也是有事相求。”

　　男人神情谨慎，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放松。

　　“你既然能知道他们的身份，自然也知道，害了你弟弟的只是其中一只狐狸。另一只年纪稍小点的狐狸从未害过人，今天我们过来，也只想带那只没害过人的狐狸离开。”洛云初说明原委。

　　男人有些迟疑。

　　洛云初说道：“那只狐狸有过仙缘，也从未害人，你若是随意杀害她，也会拖累自己。”

　　这番话终于让男人态度有些松动。他点点头说道：“你们进来吧，她们就被我收在瓶子里。”

　　几人到了瓶子面前，里面立即传来胡三姐的声音：“爹，你是来救我们的吗？”

　　胡翁偏了一下脸颊，这才看向洛云初。

　　洛云初点点头，对男人说道：“那个年纪小一点的便是胡四姐，我们来带她离开。”

　　话音刚落，瓶子里传来胡三姐不敢置信的声音：“什么意思，什么叫带四妹离开，那我呢？爹你不管我了吗？”

　　胡四姐也没有想到只是救她一人，听着耳边三姐的哭诉声，不敢说话。

　　还是男人冷哼一声，这才说道：“放你们一个离开就已经很好了，这也是看在这位小郎君的面子上。那个哭的，你当初害死我弟弟的时候，就没想到有今天这一幕吗？”

　　胡三姐却不理会他，只是对着胡翁喊道：“爹，你就真的这么狠心，我不是你的女儿吗？”

第98章 死而复生

　　胡翁闭了闭眼睛, 偏过头假装没听过她的呼唤。

　　男人却没空理他们的父女纠葛。他来到瓶子前，掀开其中一面旗子，然后打开瓶盖说道：“那个叫胡四姐的可以出来了。”

　　胡四姐立即化作烟雾从瓶子中出来, 然后躲到了胡翁的后面。

　　胡三姐也想从里面出来，可是一撞到瓶子上就被弹了回去。望着站在外面的父亲妹妹, 她嘶吼般喊道：“爹, 我也是你女儿啊, 你就这么偏心吗？从以前你就这样，就因为四妹有仙缘, 所以你就更关注她。有好事全都紧着她来。你请洛大师帮忙的事情你以为我没有听见吗？你早就知道她会遇到危险, 所以早早找了洛大师, 可你从来没想过我, 就算是这种时候，你也只选四妹，一点关心我的想法都没有。”

　　胡四姐不知道她对自己有这么多怨恨, 脸色微微惨白。可她也确实是受到偏爱一些, 所以一句话也没有说。

　　胡翁叹息了一声, 低着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倒是一旁的男人忽然扯了一下嘴角，望着胡三姐眸中闪着怨恨：“原来这两只狐狸是姐妹呢？我刚开始还以为她们是仇人呢？”

　　洛云初奇怪挑眉。他刚才都说了两人是姐妹，男人这会却这么说，定然是另有他意。

　　果不其然, 在众人疑惑的神情里, 男人缓缓开口：“我今日之所以找到这里, 便是因为尚家郎君也被害死我弟弟的妖孽缠上, 想必尚老爷也清楚这件事情吧？”

　　尚父点头, 望着瓶子既是惊惧又是厌恶。

　　对这可能害死儿子的妖怪, 他是又恨又怕。

　　胡三姐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 尖着嗓子喊道：“闭嘴，你给我闭嘴！”

　　男人讽刺一笑，这才开口：“我来这的时候却发现，尚家郎君身上有三道妖气。其中一道非胡家女，另外两道却正是这胡三姐和胡四姐。也就是说，尚家郎君同时和三个妖怪纠缠，其中有两个就是这对姐弟。”

　　胡老爷子神情一怔，继而不敢置信地看向胡四姐。

　　胡四姐缩了一下脖子，这才说道：“女儿想在离开红尘前尝一尝情爱的味道，所以便找上了尚家郎君，可我从未想过害人，甚至赠予尚郎能抵挡妖物的符箓。”

　　“你啊！”胡老爷子叹息一声，到底没说什么。此时他心里正因为三姐和四姐的话百般纠结，思考自己是不是真的在教育女儿的问题上出了大问题。

　　男人却说道：“看来我猜得没错，你这女儿以前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吧，是不是其中有谁引诱呢？”

　　胡翁神色大变：“你是什么意思？”

　　男人却说道：“我什么意思，将郎君叫来一问便知。”

　　尚父犹豫了一下，还是让下人去叫儿子。尚生过来的时候满眼忐忑，等看到完好无损站着胡四姐，他脸上露出笑意，高兴说道：“四姐你没有事真是太好了。”

　　胡四姐想到自己被捉的时候他却远远走开，扭过脑袋不愿意理他。

　　尚生失落地垂下脑袋，就听到男人问道：“我有问题要问郎君。”

　　尚生知道他能捉妖，对他有些害怕，于是点头说道：“您问便是了。”

　　“这胡家姐妹是谁与你先在一起的？”

　　“三姐。三姐先与我相交，后来告诉我四姐比她更漂亮一些，便将四姐也介绍我认识。”

　　尚生说到这里，众人哪还不知道究竟。尚父瞪了一眼精虫上脑的儿子，让下人带他离开，之后还怒斥道：“没用的东西，等我之后再好好教训你。”

　　尚生缩了缩脖子，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胡四姐，这才离开。

　　男人像是还嫌事情不够大，继续看热闹：“看起来你这女儿的关系确实不怎么好，平日里嫉恨妹妹也就算了，还要耽误她的修炼。”

　　胡三姐快要疯了：“你闭嘴，不要污蔑我！”

　　男人听着她愤怒的声音，嘴角勾起。胡三姐害死了他弟弟，那么他便在胡三姐面前断掉她最后一条生路。

　　胡翁叹息一声，无奈说道：“三姐，我承认对你确实有所亏欠，从小对你的关注也更少一些。可我并不是没有救你。两年前，你杀了三个人，我当时察觉到你有危险，便带着你离开陕地，搬到了此处。之后又关了你一段时间，让你不要再走歪路。我当时真的以为你悔改了，没想到你却把主意打到了四姐身上。”

　　胡三姐知道真相败露，恨恨说道：“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你本来就不打算救我。”

　　“确实如此。”胡翁说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这命晚偿还了几年，再拖确实没用了。”

　　说完这话，他拉着胡四姐和洛云初一起离开。

　　“爹！爹！”胡三姐看着他的背影，胡翁却再也没有回应她。

　　等到离开了尚家，胡翁的背脊佝偻下来，苦笑着说道；“让洛大师看了笑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