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齐曜生前,周成德就总是明里暗里给太子下绊子,扰得阿曜整日忧心,他本想等阿曜登基后便名正言顺地杀了周成德,没想到命运弄人,竟叫老匹夫得逞了,还堂而皇之改国号为“周”。
裴渊想起一切时候,周成德早就死了,江山由他的子孙接手,但裴渊不会轻易放过大周皇室。
明渊真君同司人间运道,若明目张胆令人皇驾崩,未免过于显眼,会引火上身。于是他另辟蹊径,暗中着手,将大周皇室子嗣的气运尽数调薄。
就这样,大周皇室子嗣一代比一代艰难,到了这一代,只得了一个皇女。
偏偏这么巧,大周最后的血脉,就叫他给碰见了。
裴渊问女孩名字,女孩说自己叫小昭儿。裴渊说人都要有个姓氏才行,记好了,丢下你换来荣华富贵的娘亲名唤郦莺……不如你就随她吧,取个同音字“厉”作姓,如何?
厉昭点头,一颗仇恨的种子,就随着名字在她心底种下了。
多年来,他从来没有放弃寻找最后一只凤凰,也找到过不少赝品,一次又一次的失望之下,他也开始怀疑关于凤凰的传说到底是真是假,怀疑自己是否在做无用功。
那时裴渊已心存死志,对世间一切都觉厌倦至极,所以也没停下灭世大阵的准备——万一齐曜真的回不来了,三界共沉沦将会是他谱写的最好结局。
怨力不够,裴渊就复生了暗獒,假借厉昭的身份将其送去魔界,因为无辜枉死之人的怨念往往最深,怨力最强。
随着灭世大阵所需要的怨力越来越多,他教会厉昭如何利用魔气化咒。从魔尊那换来的魔气,足以让厉昭以咒术将人魂引入灵钟,收集怨力。
与此同时,他还会时不时前去蓬莱仙洲,在海底牢狱拷问凤凰亡灵,不断试探凤凰的下落。
功夫不负有心人,他终于找到了沈樾之。
在魔界他以噬心镜试出了沈樾之的凤凰身份,又借厉昭之手在人间破除了沈樾之身上的凤凰封印,直到在蓬莱仙洲亲眼看到沈樾之可以回到过去,他总算看到了一点希望的曙光。
就是这小凤凰身边的贺吟碍事了些,不过还好,他也以灭世大阵将最大的阻碍除去了。
今夜,谁都不能再阻拦他与阿曜重聚了。
酒杯摔下,裴渊离开了武神庙。
…………
没费什么力气,裴渊就在蓬莱仙洲找到了沈樾之,又或者说,沈樾之一直在此等他。
红衣人坐在蓬莱仙洲最高的断崖上,缓缓转过头来看他,眸中已没有了往日神采。
“樾之啊,我懂你的感受。”
裴渊立在不远处,眼睛眯着弯了起来,“因为这滋味我已尝了数百年了……现在只会是你最开心的日子,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你只会越来越痛苦。”
沈樾之的声音宛如一潭死水,激不起半点波澜:“你想说什么?”
“你还有救回贺吟的机会,在这世上,你是唯一一个能救回他的人。使用回溯,你还能阻止凤凰被灭族……”
沈樾之打断了他:“你根本就不在意这些吧?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哈,确实。”裴渊的眼神变得沉冷,“我要你回溯到大齐三百七十九年,助我救下一个人。”
“你的所作所为,就是为了他?”
“是。”
“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以为你有拒绝的权利吗?”
沈樾之静静地看着裴渊,许久都没有再说话。
“你我毕竟也算相交一场,事成之后,我自不会再难为你。”裴渊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以自身鲜血画符,而后抬手送入沈樾之额心,“这是同生共死咒,我劝你收了小心思,若我在回溯中遇到什么不测,你也无法独善其身。”
“知道了。”沈樾之木然地开口,攥住了胸口血红的传音法器,移开了目光。
他无意与裴渊再纠缠,催动灵力燃起凤火,便将其引入丹田,灼烧着凤凰内丹。这一次他甚至都没感受到什么痛苦,或许与心中的悲怆相比,肉身上的痛苦已不值一提。
沈樾之感受到了熟悉的感觉后,一把抓住了裴渊的小臂,很快,那种剥离灵魂之痛也传到了裴渊的身上。不多时,两人眼前均是一黑,再次睁眼时,当真回到了大齐三百七十九年。
此时,距裴渊大婚之日,还有一个月。而沈樾之,也不过就是蓬莱仙洲中,一只无忧无虑、连人形还不会化的凤凰幼鸟。
尽管两具躯壳中已换成百年之后的灵魂,伤痕累累、疲惫不堪,但当时光回转至此刻,他们无疑是重新握住了一次抉择的机会。
裴渊第一次以回溯之术回到了过去,还没有太多的实感,直到有个清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渊?”
这声音让裴渊浑身猛然一震,眼眶立刻酸热起来,他不敢抬头去看,生怕这又是一场梦。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将他的脸捧了起来,那张数次在梦中若即若离的美人面终于动了起来。
“怎么哭了?”
齐曜轻轻蹙眉,用指腹揉去裴渊眼角涌出的泪,谁知越擦越多。他不知道的是,裴渊积攒了数年的委屈、痛苦与久别重逢的喜悦,在这一刻都化作了咸苦的泪水,止不住地淌了满面。
裴渊跪在地上,向唯一能给予他救赎的神明伸出手,祈求道:“阿曜,抱抱我。”
“你这是怎么了?”齐曜虽是这么说着,但还是跪坐下去,将裴渊揽入怀中,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脊背,“没事了……有我在呢。”
裴渊想,我这一生机关算尽,为恶不悛,所求也不过就是想要再见你一次。
能再次回到这个怀抱之中,就说明,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与齐曜共度一夜后,裴渊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一些,他起身去蓬莱仙洲将沈樾之抓回了上京,用法术囚于笼中,正挂在东宫的侧殿。
这一次,他不会允许半分差错的发生——包括同样来自未来、知晓一切并与他有深仇大恨的沈樾之。
沈樾之趴在金笼之中,右爪上系着一条细细的金链,无论如何也挣不脱,索性也就不挣扎了。
他盯着裴渊,不无讽刺道:“正如你现在只是一个未飞升的凡人,我也不过就是个雏鸟,能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你未免也太草木皆兵了吧。”
裴渊拿着一根草,伸进笼子里在沈樾之脑袋上轻轻甩了两下,哂笑着道:“樾之你一向聪慧过人,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放心,不得不防患于未然啊……”
“哦。”沈樾之闭上眼睛,“别忘了给我带吃的来,就凭我现在这小身板,几顿不吃是真的会被饿死。”
裴渊依言倒了些竹实。
说起来齐曜对裴渊提回来的这只鸟也是摸不着头脑,裴渊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养鸟了?裴渊听后只答,此鸟乃是恶妖,费了不少功夫降服,但大婚在即,我不愿杀生,只好带回来教化一番,等其改过就会放归山林。
裴渊还特地嘱咐齐曜千万不要靠近这只恶鸟,否则将有性命之忧。齐曜不疑有他,点头应下。
一月的时光匆匆而过,很快,就到了大婚前夕。
按照大齐的习俗,大婚前双方是不能见面的,裴渊在三天前就出了东宫,在齐曜安排好的一处宅子里歇下。
齐曜正在东宫处理奏折,批阅完已倒了深夜时分。他站起来活动了一下酸麻的手脚,将窗子打开,秋夜凉风瞬间灌入,吹得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他挽起一头绸缎似的长发,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裴渊。
从小到大,大齐的太子殿下都是自己穿衣洗漱,从不假手于人,后来遇见裴渊,为了能多与这人亲近亲近,他就装作不会的样子,每日都缠着裴渊给他束发。
裴渊一开始也是笨手笨脚,但他不嫌弃,哪怕裴渊给他梳得像个疯子,他也泰然地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出门。日积月累,裴渊的手艺越来越好,他也开始恃宠而骄了——若是没有裴渊,他宁可披发一整日,也不愿让别人碰他的头发。
现在,不知道裴渊在做什么呢?会不会也和我一样感到寂寞呢?
齐曜又无端想起宫侧殿的那只红毛小鸟,裴渊走时匆忙,不知有没有给它备足饭食?
他本想着叫宫侍去照看,但看天色太晚,也不愿再叫人。思来想去,他披上了大氅,拎起竹实和提灯,独自往侧殿走去……
殊不知,这一去,便揭开了一段来自百年之后的故事。
…………
大齐三百七十九年,十月初三,黄历示吉,定为太子大婚之日。
宫阙重重,威仪深深,自拂晓起,钟鼓齐鸣,声传数十里。长街铺满朱红绸缎,两侧张灯结彩,百姓簇拥观礼,皆口呼贺词。宫门外,金甲侍卫列阵以待,远远看去,好似绵延的金色祥云。
午时将至,轿辇缓缓入宫,十里红妆,车驾相衔。华服侍女执伞,佩刀侍卫开道,鼓乐声声震彻天穹。太子妃隐于红色幔帐之中,不见其真容,却能隐隐见到一抹修长端直的身影。
金殿内早已布置得一片火红,雕梁画栋间悬灯千盏,辉映胜昼。百官分列左右,朝服整肃,屏息静候。
太子身着火红吉服,立于长阶之上,看着远方的仪仗,心事重重。
一切其实都与从前没有什么不同,这日一丝阳光也没有,狂风大作,乌云满布,轿辇四周的幔帐在裴渊下轿的那一刻就被风掀飞了。
但裴渊不在意,因为他已做了万全的准备。
这劫雷今日是必定劈不到他身上的。
他要留在人间,与齐曜相守一世便足以。
齐曜接裴渊下轿,本想说些什么,一抬头见裴渊身着一袭男子制式婚服,金丝银线织就满身锦绣,衬得他风姿俊美、气度非凡,一时间竟是大脑中空白一片。
裴渊紧紧地回握住齐曜,在他掌心挠了挠,压低声音道:“怎么,被夫君迷住了?”
“胡说八道。”齐曜扭过头,红透的耳根暴露了他的口是心非。
礼官高声唱令,二人携手入殿,正欲行礼之际,天象陡然异变。只见一道白光自云端倾泻而下,伴随震裂天地的霹雳轰鸣,一声长喝骤然响彻金殿——
“且慢!”
第75章 你愿意做我的道侣吗
白衣人逆光而来,缓步入殿,眉眼明艳迫人,姿容俊逸非常。他长身玉立,衣袂翻飞,气势如长河浩荡,不可阻遏。
“我来,替人来收你的命。”
此话一出,四下哗然。
裴渊回头望去,恨得眼中一片猩红,咬着牙从喉咙中挤出两个字:“贺、吟。”
“原来阁下认识我?”
贺吟沉吟片刻,微微侧头,也不知是向谁说,“或许你所说之事……有几分可信。”
片刻后,有一只红色的毛团从他头发里钻了出来,踩在他左肩上扬眉吐气道:“你信我,就对了!”
不待贺吟回话,余光忽见一缕剑光破空而来,他身形一矮,险险避开。只听“轰”的一声,剑气斩落在他身后的柱子上,将其劈得寸寸崩裂,碎石四溅。
“你们二人坏我大事,我必叫你们今日有来无回!”裴渊衣袖鼓荡,掌心灵力翻涌,化作一片气浪,随剑冲向贺吟。
贺吟眉目一沉,剑锋翻转,光华万道,剑气如雨点般洒下,将气浪撕得粉碎。两人瞬息交错,剑锋激撞,爆裂声在殿中回荡不绝,震得瓦片簌簌落下。
一旁想要上前的侍卫皆被掀翻了出去,百官更是吓得面无血色、抱头鼠窜,一时间整个大殿乱作一团,再无半点吉色。
裴渊身形如电,几步便欺近贺吟身前,手腕一翻,剑便脱手,自行向前刺去,直取贺吟咽喉。贺吟剑锋斜挑,银光破空,将此剑震散,顺势倒逼回裴渊胸口。裴渊仰身避过,脚下一踏,整个人借势倒翻,反手祭出一道灵符,化作火蛇狂舞,扑向贺吟。
火光映照下,贺吟神色冷厉,剑势陡然一变,剑气凝成片片冰柱,贯穿火海,直逼裴渊而来。
殿外风雷大作,剑气余波席卷四方,二人你来我往,势若惊涛,杀意纵横,恍若天神交战。
虽说此时的贺吟刚从忘尘洞而出,身负反噬之伤,战力远不如前,但沈樾之仍是错估了裴渊,他凡人时便已有如此修为,竟能与少年神君打个平手。
沈樾之飞到一旁,长出一口气,心道幸好贺吟还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