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元宵,我就这一顿。”裴朔围在元宵身边一个劲儿地求饶,又帮他捏捏肩,眼里带着祈求,“我天天喝药,嘴里都淡出鸟来了,就这一次,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偷吃了。”
天可怜见的,裴朔都不知道这孩子怎么越长大越婆婆妈妈的,以前像他儿子,现在元宵宛如是他第二个娘,满嘴絮絮叨叨。
裴朔今儿穿着袭深蓝色的长袍,质地柔软轻贵,绣着精致的暗纹,衣裳华贵,然而他本人此刻正毫无形象地撸起袖子翻腾锅子。
冬天当然要吃火锅。
他研制的特辣火锅底料被元宵彻底制止,他只能放弃特辣改成微辣,然而元宵直接将整个锅子丢了出去,给他换成了清汤寡水的羊汤。
“我的火锅……”裴朔都快哭出来了。
“如果小白在,他一定会允许我吃爆辣火锅。”裴朔撇撇嘴。
元宵瞪了他一眼,“那二爷跟小白过吧。”
如果是小白在,裴朔前脚说爆辣火锅,后脚满京城的辣椒都会出现在裴朔的火锅里,要是还不够辣,他能把辣椒贩子也扔进裴朔的火锅里。
“元宵儿……”
“不许撒娇!”
“清汤就清汤……清汤大老爷啊……我加点辣椒酱总行吧。”
“不行!”
“小白呢?我要小白!”裴朔趴在桌子上打算画个圈圈诅咒元宵,“小白什么时候回来?”
“快了。”
元宵快步离开了屋里,自打裴朔被那窦氏姐弟拐走至今已经有半月余,白泽却还是没有踪影,裴朔这边他撒了谎,但时间久了总归是瞒不住的。
*
京郊,乱葬岗
一群黑衣人围着地上的尸首翻找,饶是他们这些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也忍不住作呕,实在是这凌迟处死的尸体实在是太过于难看,又实在恶心。
其中一个胆大的蹲下身掀开尸体的大腿,映着火光瞧见一个血淋淋的大洞,洞中央嵌着什么铁片样的东西。
他伸手,里面有人递上来一副镊子,他捣鼓半天将那东西夹了出来,混合着碎肉血水和泥土,那是一颗只有一节手指大小的圆柱状东西,只不过它的头是尖的。
那人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解开裹着的布包,里面正是一枚一模一样的子弹,只不过帕子里包着的子弹瞧着漆黑,像是被火烧焦了。
“没错了,和三年前桃水村的是一种武器,速速回禀首领,找到那个人了。”
那人将这枚带血的子弹也包好塞进怀里,随后在窦台尸体上浇了油,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映着火光,不远处突然跑过来一个衣着打扮和这些人相似的黑衣人,肩上还插着一支箭,气息微弱,刚凑近人群就倒了下去,一口血喷涌而出。
“首领,白泽逃了。”
一人大惊,“怎么回事?二十四道枷锁也能叫他逃了?”
那人强撑着一口气,断断续续道:“……有人救、救了他。”
“烛阴大人……牺牲,红鳞重、创,霜狼断臂,碧、蛟生死不明……咳咳……”
被称作首领的男人一把拔下他肩头的箭矢,只听那人哀嚎一声,鲜血如注,再也没了生息。
那人看着手中的箭矢,说是箭矢,然而不过是削尖的竹子,上面沾着血肉碎末,瞧着触目惊心,能有此力道,绝非常人。
他眼底罩上一层凌冽的寒霜,“什么人敢犯我麒麟阁?”
他缓缓起身,“传令,活捉火枪的主人,赏金千两。白泽叛逃,全阁诛杀!生死不论,赏银百两。”
*
琼楼,元宵刚收拾好准备要睡去,忽听窗外一声动静,他起身要去关窗,身后一道人影突然凑近,他正要叫,那双手却捂住了他的嘴。
“哥哥,是我。”白泽从暗处走来,只是光线透见,却见他衣袍沾血尽是鞭伤,步伐踉跄,额角有一道新鲜的伤口,鲜血凝固在脸上,鼻青脸肿,随处可见的伤痕。
没走两步他一个踉跄摔在了地上。
元宵被他吓了一跳,连忙将他扶起,“你这、这是和谁斗狠?”
这幅惨状已经几乎不是斗狠可以形容了,反倒像是生死之战好不容易逃回来的。
“我背你去医馆找大夫。”
“不可。”白泽喘着粗气,“别叫二爷知道了。”
“你都这样了,还瞒着二爷,我怎么瞒得住?”元宵气道。
“一个两个的都不叫人省心,二爷挨了一刀刚从鬼门关回来,你又变成这个鬼样子。”
元宵嘴上虽然絮叨,手上却是慢慢扶着他坐下,翻出伤药箱子来要帮他处理。他这几日常帮白泽处理伤势,都已经形成习惯了。
“二爷受伤了?”白泽听闻蹭地起身,许是牵扯到伤口他龇牙咧嘴地倒吸一口冷气。
“二爷没事,我看现在有事的是你,别乱动。”元宵按住他,将他沾着血迹贴在伤口上的衣裳一点点用消毒的剪刀剪开。
只见他右臂三处肉眼可见的刀伤,翻卷着碎肉,鲜血已经干涸,伤口化脓,元宵瞧着眼圈一红,替他清理干净又小心包扎,颈侧有几道指痕状的淤青,想来是被对手掐住了脖子,还有几道磨破的血痕像是戴着镣铐摩擦出来的,后背又是十几道不同深浅的刀伤,裤腿上原先受伤的地方被一道箭贯穿。
“哥哥给我个镜子。”
“你要镜子做什么?”元宵不解,却还是给他递了过去。
白泽对着铜镜将自己的脸好一阵的看,越看心越凉,“哥哥你说我的脸可会留疤?二爷夸我长得好看,奈何那些人太多,我没护住。”
元宵气道:“不护头不护腿,反倒护你那张破脸,命都不要了,还有心情看脸。”
白泽放下镜子美滋滋道:“哥哥你这话就不对了,二爷夸我好看,我当然不能让他们打着我的脸,二爷还喜欢我的白发……”
元宵:“……”
难怪这厮后来也不再染头发了,出门时简单包起来,在自己家院子里就顶着他那一头白毛晃悠。
元宵替他处理着身上的伤,眼圈通红,“到底是什么人要致你于死地?这一箭明显是要再废了你的腿。”
也多亏白泽能忍,身上这么多伤,竟还活着逃了回来,换做旁人早就不知道死在哪了。
白泽突然握住他的手,眼神忽闪,“我若说了,哥哥别怕我,更不要告诉二爷。”
元宵被他说得心头一跳。
“哥哥可知道麒麟阁?他们专替丞相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事。”
元宵一咯噔,“那你……”
白泽继续道:“几年前出使任务时我的腿被人废掉,他们以为我活不成了,将我丢弃在雪地,没想到我还活着,上元夜我被人发现,他们叫我杀了二爷,我岂会对二爷动手,那日二爷不见了,我以为……”
他以为是麒麟阁的人对裴朔下了手,连夜折回,杀了半数麒麟阁的人,自己也丢了半条命。
“有人救了我。”
“我还以为我已经踏进了鬼门关,那人身影像极了二爷,可二爷手无缚鸡之力……”
第62章
时间倒退一个时辰
白泽从麒麟阁的水牢逃出, 此刻的他浑身是伤,后背之上鞭痕纵横交错如同蜘蛛网般密集,胸前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浸透, 他仿佛是一只从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正踉跄蹒跚着脚步。
他腿上插着一支箭, 手腕筋骨寸断, 一只胳膊已经抬不起来,跑的时候脚步姿势诡异。
“白泽!原想留你具全尸,敬酒不吃吃罚酒。”
不知何时冷风瑟瑟, 破庙内白泽黑压压的黑衣人围堵, 他嘴角溢着血迹,眼底却好似藏着一头豹子蓄势待发。
白泽冷笑一声, 反握短刃,“就算是我死了,有各位陪葬也算是死得值了。”
烛阴脸色阴沉, “白泽,你残害手足,杀死阁内四十一个兄弟, 我留你不得。”
白泽冷笑道:“当年若不是他们将我丢在雪地, 我又岂会沦落到行乞的地步, 我留着一口气回来就是要你们替我陪葬。”
烛**:“你腿伤难愈,死在雪地里,那是你的命。”
“呵——什么命?我才不信命。”白泽说罢握着短刃朝烛阴冲去。
然而此刻的白泽已是穷途末路,且不提被囚多日粒米未尽, 单是这一身伤和这一路的逃亡早已足够耗尽他的力气。
不出意外的没几下他就被烛阴掐住了脖子,手中的短刃在失了力气的情况下啪嗒落在地上。
白泽脸色憋得发紫,呼吸变得困难起来, 他下意识挣扎着,他的眼前开始浮现出点点星光,意识也逐渐模糊起来。就在他快要失去知觉的那一刻——
咻——
一支竹箭破空而来,穿透菩萨庙纸糊的破碎窗户纸精准地命中烛阴的太阳穴,入肉三分,鲜血都没来得及涌出,只染红了那根翠竹。
烛阴眼睛瞪得大大的,粗糙的大手还保持着掐着白泽的脖子的动作,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就这样被人杀死了。
随着烛阴的身躯缓缓倒下,白泽也终于被他松开,他跌坐在地上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晚风刮过破破烂烂的窗子,他的视线穿透破碎的窗户纸。
一个熟悉的人影手持弓箭,这会儿正缓缓放下,那人带着斗笠他看不清面容。月光洒在他身上像是镀了一层神光。
烛阴一死,破庙内其他杀手顿时方寸大乱,然而很快他们的注意力就集中在外面包围的人身上,只见瑟瑟寒风之间无数头戴斗笠的江湖匪徒将他们团团围住,浓烈的杀气盖过了破庙菩萨的慈悲。
咻——
随着又一支竹箭射出,那些斗笠匪徒像是得了号令纷纷冲进破庙同那些人厮杀起来。
白泽躺在地上望着身侧巨大泥菩萨神像最后闭上了眼睛将自己的呼吸稳住,周围的厮杀声不止,他静静躺着好似和周围的一切都没有关系。
破庙之外,夜幕笼罩着大地,黑暗如同墨汁般浓稠,男人身上的红袍被风吹得肆意舞动,他带着一柄斗笠,笠下的面容隐藏在阴影之中。
他的手伸进袖中要取那把火枪,身侧的一只手却突然按住了他。
谢蔺上前两步压低声音,“不可,麒麟阁非同小可。”
麒麟阁隶属丞相,如果火枪的事被麒麟阁发现,裴朔就没有活路了。
谢蔺发间依旧别着那支墨金玫瑰发簪,柔软的发丝被风吹着飘过裴朔脸颊,带着一点轻微的花香,裴朔有些不自在往旁边挪了一小步,呼吸乱了几分。
裴朔放弃了那柄火枪。
“你的箭法是贺仓教的吗?”谢蔺忽然问道。
裴朔微微一笑,“我不认识贺仓。”
谢蔺也微微一笑。
“我与驸马坦诚至今,驸马竟还对我有所藏私,真是叫我伤心。”他捂着胸口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