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大人说户部侍郎魏儒的姻弟便姓费,此人有个儿子唤费琢,常年跟在郭琮身边,算是个伴读。”
经彩云这般提醒,谢蔺终是想起他同裴朔第一次见面是在某个席宴上,那郭琮故意刁难要裴朔饮酒投壶,郭琮身后跟着的那个便是费琢。
“本宫记得户部侍郎的母亲何氏,远远算起来还是丞相大人的表姑。”
彩云道:“何氏的母亲和丞相的祖父合着一个祖父,算是两房的堂兄妹,只是丞相的祖父、父亲均已亡故,这门亲戚认不认还算另说呢。”
“怎么不认呢?要是不认魏儒是怎么坐上的户部侍郎位子的?朝中也不能尽是郭姓。”
谢蔺把玩着手中的棋子,嘴角却是轻笑一声,带着冰消雪融间的一丝肆意,“天下大乱,不久矣。”
突然,外头翻进来一个人,项,“公主,出事了,驸马爷……丢了!”
哗啦——
余袖扫去,整座棋盘都乱作一团,先前黑白子的布局与谋划通通落了空。
第57章
时间倒退半日
裴朔在月桂楼包间等候, 指尖不断拂过那金毛犬的背上,试图找出一丝蛛丝马迹来,然而那狗皮披在人身上却是严丝合缝, 几乎找不到缝制的痕迹。
不多时, 外头多了一道敲门声, 裴朔闪身躲入珠帘后, 手中折扇轻摇挡住了半张脸。
门被推开,白泽率先进来,后面跟着的赫然是阎文山, 以及阎文山的两个护卫。
“不知是何人非要将阎某请来此处?”阎文山语气很冲, 他身后两个护卫鼻青脸肿的,对比白泽脸上也有半块红肿, 可见进行了不小的争斗。
裴朔自然是不知道白泽用了何等强硬的手段才把人请过来的,流苏帐内裴朔压低声音,“阎大人, 我有一物,请阎大人辨识。”
元宵抱着那条金毛犬将它放在桌子上,珠帘帐内裴朔又道:“阎大人上元夜也曾见过此物, 不知阎大人以为它……是人是狗啊?”
阎文山眼睛微眯, 透过珠帘帐试图探出对方身份, 然而对方只留一个背影,不过对方既然提到上元夜想必也是官宦之家,端看这派头富贵,定然不是普通官宦。
“阁下既然心中存疑, 为何不直接报官,反而用此等手段引下官前来?”
裴朔依旧未转身,“此事诡异, 我不愿牵扯其中,听闻阎大人乃阎王转世,断人间奇案,想必定能破解谜题。”
历史上的狗人案牵扯甚广,公主和他身份特殊,如果被牵连很可能引起皇帝猜疑。公主本就身处不易,他不愿公主冒险。
阎文山坐于桌前朝那金毛问道:“你既能吐人言?可会狗吠?”
那金毛呜呜咽咽了半天,最后沙哑着嗓子垂下了头,“大人,我不会。”
“那你可还记得自己从前是何方人士,姓甚名谁?”
金毛犬摇了摇头。
那双眼中蒙出一层水雾。
“你是何时跟随那妖道四下卖艺?”
“从我记得起,已经有半年。”
“除你之外,是否还有其他受害者?”
金毛点点头头,“大人,两个月前道长身边多了一只狗熊,和我一样口吐人言,不足半月它就死了?它的尸首就埋在城郊林子里。”
“你可能带路?”
“我记得路。”
裴朔坐在珠帘之内,面前香茗袅袅,手中的红梅踏雪折扇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最终还是忍不住提点道:“阎大人,近日府衙之内可有报案?”
“并无报案。”
“那是否说明失踪之人皆为少亲无故之人,故此才无人报案?此前黄河水患,京中多了不少流民,恰逢新年,政府还没来得及登记造册,阎大人不觉得近日流民越发少了吗?”
裴朔将自己的观察猜测说了出来,也希望阎文山能凭借这些尽早破案,也能尽早找到小满的下落。
年前黄河水患一直未除,太子殿下亲赴现场指挥治理,可惜不见成效,各地流民愈发严重,京中富足,那些流民也就趁乱进了京。
前两年裴朔还能在街上见到不少乞丐,甚至还会抢夺他的钱包,可短短的两年京内乞丐数目大大减少,流民也不见踪影。他并不觉得是政府治理有策、安置有方导致的。
阎文山神色微沉,望向珠帘帐内的视线越发凝重,此人能出现在上元夜想必身份不简单,可他又遮遮掩掩不愿牵扯其中,恐怕手上并无多少实权,否则怎会放过此等政绩?
而此人手段强硬,不仅脑子清醒,更是能一针见血的点出流民之事,此等人物不该籍籍无名,除非他是被迫籍籍无名。
“多谢驸马爷提点,下官定不会放过这条线索。”
元宵和白泽脸色俱是一变,白泽的手已经按在了袖中的短刃上,而珠帘帐内裴朔把玩扇子的手一顿,唇上却是浮现出一抹笑容。
阎文山不愧是阎文山,如果阎文山连他的身份都猜不出来,那他真的要怀疑阎文山是否能破获此案了。
言到此处,裴朔也不再遮掩,掀开珠帘帐走出,举手投足间却是自带富贵闲人的气度。
阎文山见状急忙便要参拜。
裴朔先他一步扶起,“阎大人,实不相瞒,前几日报案的妇人乃我故交之妻,丢失的是本宫的侄子,还劳阎大人早日破获此案,将我那侄子找回。”
“驸马爷放心。”
裴朔终于可以近距离仔细端详这位凌云阁十二名臣之一的阎文山,阎文山号称阎王爷,阎王赶路,小鬼自是不敢拦。如果不是现在不合时宜,他真的想掏出小本本来请阎文山给他签个名。
“既然如此,本宫还有一条线索,阎大人请看……”裴朔手中的折扇合并指向金毛犬头和身子的连接处,“大人仔细看确能看出几分痕迹,这缝合之人技巧必然不俗,而且看针脚线路与这毛皮几乎合二为一,像是湘绣。”
阎文山一震,再看那毛发遮盖处果真有缝合的痕迹,且针脚密集宛如真正的皮毛生长一般,故此若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端看此针线技巧,缝合之人必然功力深厚。
“那道人还关在公主府,一会儿劳烦阎大人派几个人过去把人带走。”
“多谢驸马爷。”
*
裴朔送走阎文山,出了月桂楼,鼻尖又飘到一阵羊肉汤角儿的香气,裴朔原本没什么心情想着再回府问问公主那边是否有进度,结果元宵的馋虫被勾起来了,强行把他拉了过去。
裴朔心知自己这段时间一直在想办法寻找小满的下落,情绪低落,这俩孩子也是担心他。
羊肉汤角儿飘着葱花儿,几颗油珠,热腾腾的香气飘满了半条街。一口汤下肚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了。
白泽撂下碗又对街上走街串巷的商贩起了兴趣,“二爷我要吃糖葫芦。”
“行,我去给你买,在这儿等着。”裴朔起身,脸上挂着笑意。
裴朔刚取了四枚铜板,要了两串糖葫芦,忽然听得一侧首饰摊子前一个小乞丐冲了过来,朝着一个坐在街角歇息的女子喊道:“你女儿冲撞了贵人,要被打死了。”
那女子衣着破烂,瞧着像是从外头逃难进来了,脚下一双破鞋露着脚指头,她听着这话手上的木头拐棍都扶不稳了。
“你是谁?小丫,我的小丫,她在哪呢?”
“我领你去,就在前头胡同巷子里,流了好多血。”
那乞丐女跟着小男孩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虽腿脚不便,却几乎使出了平生的力气。
裴朔拿了糖葫芦原本要走,只是那乞丐女经过他时,他忽觉好似哪里不对劲,等他反应过来时二人只剩下两道残影,他当即追随过去。
那个男孩不对劲……
这边街角歇了好几个流窜来的人,可他却是直接盯上了她,而根据那女人的问话她并不认得这男孩,既然不认得男孩怎么一口咬定摔倒之人的母亲就是她呢?
裴朔脚步急切了几分,刚拐到巷子里正好瞧见地上倒着的乞丐女,旁边站着的还有两个蒙面的人,背对着他。
“这些女人真是好骗。”
“有了这个女人我们这个月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等赏银发下来又能快活一阵子。”
“可惜这女人长得不好看,要不然能卖的更高。”
那俩人笑得猥琐,一人拿着麻袋开始装人,另一个则用麻绳将人绑好。
裴朔藏在巷头暗处,这两个人想必就是那些贼人,小满或许也是落到了这些人手上,他需得先留下标记……
正说得,身后却有一黑影窜出,木棍砰地一下打在裴朔后脑勺,他转过身来只模糊看得那人面容,旋即脑中嗡鸣一下,陷入黑暗。
“娘的,两个废物,不知道后面有人跟来了?还是个男人。”
一人拖着裴朔直接丢到那俩人面前,那俩人当即吓出了一身冷汗,只是在看到那人的瞬间脸上均挂上了讨好的笑,“五哥,您怎么来了?”
“废物,要不是老子过来早晚得死在你们两个手上,这男人一看就非富即贵,趁早杀了。”
就在那被称作五哥的人要动手之际,先前绑麻袋的突然惊叫一声,“哎,这男人长得还挺好看的,能换不少东西呢?”
五哥眉目一拧,“不行,这男人身份不简单,要是被人认出来都得完蛋。”
“五哥。”那人又拦了拦,“我们把他卖到偏远地方,谅他们天南海北也找不着,啧啧啧多好的姿色啊,这脸蛋搞不好比笼子里的那些女人还值钱。”
“要不先把他这些什么项圈啊、玉佩、流苏坠子,还有他这衣服……这可是金线绣的,全给他扒下来先卖了。”
五哥捏着裴朔的脸看了又看,眼底确实闪过几分惊艳之色,“先带回去看窦爷怎么说?”
三人齐力又装了一个麻袋,扔到卖菜的板车上,推着出去直接混进了人群。
而另一头白泽和元宵等了半天也没见裴朔回来,一抬眼那卖糖葫芦的大爷就在眼前,可四下都无裴朔的身影。
“二爷呢?”
元宵心下沉了沉,总觉得不对劲,从兜里摸出铜板结了帐,两三下站在那糖葫芦面前。
“敢问可有见一个红衣服的男人过来买糖葫芦,手里还拿着一把扇子,长得特别好看,穿得丁零当啷的很是富贵。”
“有有有,刚买了有半刻钟的时间,往那边去了。”卖糖葫芦的大爷指了一个和羊肉汤角儿摊位相反的位置。
元宵和白泽对视一眼,急匆匆地赶了过去,好在裴朔穿着显眼并不难打听,直到巷子头,白泽好似踩到了什么,一抬脚,两只被踩烂的糖葫芦陷在泥土里,旁边还有一柄沾满脚印的折扇。
“二爷的扇子?糟了,二爷定是出事了。”元宵打开那扇子时吓得呼吸都快停了。
“小白,你……”他正要说什么,却听见白泽喃喃一声“一定是他们”旋即脚尖一点便踩着周围的稻草堆飞上了房顶,很快消失于夜色间。
元宵见状只好自己先急匆匆回府搬救兵。
公主府,谢蔺正在下棋,却见有人突然闯了进来,这动作手法他还以为是裴朔脸上刚多了一丝笑意,抬头一见是元宵,笑意瞬间僵住。
“公主,出事了,驸马爷丢了。”元宵哭得眼睛都肿了,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将事情原原委委说了一遍。
隔着帘子他甚至都没看清里面的人穿的是男装。
谢蔺怔在当场,仿佛被一记重锤击中心口,瞳孔猛地收缩,脑海中下意识想到上元夜遇见的那只狗,他只觉得双膝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