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
郭相仪在时,科场舞弊严重,科举录的人多为世族、或是不学无术的小人。
如今郭相仪倒台,裴政兼内阁大学士,任本届主考官,考场一片清明,寒门如雨后春笋瞬间冒出一大片人。这一科的二十二人全是奇才,历来主考官被学生视为恩师,相当于这些人全是裴政的学生,难怪河东裴氏兴起。
他现在严重怀疑裴政就是下一个裴相。
李观被授予翰林院七品编修,负责修书撰史,诏书起草等。
夏六月,李观正式任职。
霍衡也终于清闲下来,陛下封他做了将军,又赐了宅子,他干脆从侯府搬了出来,只带走他母亲的嫁妆和部分家奴,彻底和侯府划清了界限。
“霍衡。”
“快出来,有好戏看。”
“霍衡?!”
裴朔进了将军府,一脚就迈进了后院假山,霍衡这会儿正在练枪,枪缨翻飞间,青石上的落叶被劲风卷上半空,劲风扫过,裴朔下意识后仰,枪头和他擦过。
裴朔再侧身而过,枪头追随而来,直至他的喉咙,仅余一寸。裴朔咽了咽口水,这霍衡战场历练一年,武功越发精进了。
“我的枪法如何?”霍衡干净利落地收了枪,交给两个小厮抬了回去,笑嘻嘻地瞧着裴朔。
“别管你的枪法了,快快快!我打听到李观和杨小姐在游湖约会,我们现在过去正好能偷看他们幽会。”
裴朔上前要抓他胳膊,结果抓了个空,他的视线落在霍衡空荡荡的衣袖处,那里被披风遮挡着,他下意识还以为霍衡双臂健全。
霍衡瞬间有些尴尬。
“我……”他面色发热,有些难堪,自己一腔孤勇要上前线,结果断了一臂,自归京来他一直没脸见裴朔,故而装作忙碌,有意没意躲着,谁料裴朔自己找上门来了。
说话间裴朔已经把他的披风掀起来了,用手指戳了戳他的伤口处,“你这胳膊为什么还能震动?”
霍衡:?
霍衡的断臂是在手肘往上一小截,故而大臂还有一段,他把那块残留的大臂拿在手里,像玩具一样把玩了许久,感受到手里的震动,越发惊奇。
“真的能震动?”裴朔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一样。
霍衡脸上的表情精彩极了,半晌才无语道:“……我是个病人,这是我的胳膊,你能不要玩它吗?”
裴朔眨了眨无辜的双眼。
霍衡无奈道:“大夫说是肌肉抽缩,所以会经常自己抽动。”
“天然的按摩仪……”裴朔摸着下巴,手中的扇子遮着半张脸,狡黠的双目闪出一点光芒。
霍衡心里咯噔一下。
裴朔脑子不正常,他露出这个眼神时,通常是有奇怪的想法冒出。
果不其然,下一刻,裴朔往石凳上一坐,指了指自己后颈的位置,“来,快用你的宝贝胳膊帮我捶一捶肩,你甚至不用自己发力。”
“我捶死你算了,裴怀英!”霍衡气得想给他一拳,“是狗你就别当人。快走!你不是说李观和杨小姐在游湖?”
“哦,对!”
裴朔这才终于想起这一茬,俩人翻身上马,急匆匆出了将军府,一路奔着京郊而去。
荷花新开,天光大好。
两匹骏马并行踏青,郊外刚下过雨,天气不似往日烦热,青草气味浓厚,裹挟着香风迎面拂击。
霍衡腰间别了一壶刚打来的桃花醉,瞧着稳健纵马的裴朔越发惊奇,“你何时会骑马了?”
裴朔摇头晃脑的秀了一把骑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一载。”
霍衡啧啧几声。
裴朔双臂张开,感受着自然之风,双目紧闭,任由晚风拂面,将头上几根碎落的青丝都吹得涌动。
“晚霞艳阳,待我回府唤公主来。”裴朔终于想起了府内的谢蔺,这么好的风景,真的适合约会。
“等等!”
霍衡骑着马,表情有些古怪,“你的意思是李观和杨姑娘幽会,你和公主幽会,我呢?”
他指了指自己,“我孤家寡人?不行!”
裴朔挠挠头,终于想起了什么似得,扇子合上在掌心一敲,“我去红玉楼寻你的红颜知己香香姑娘来陪你。”
霍衡眼睛一亮,转而催促,“快去快回。”
正当裴朔调转马头准备回去时,突然霍衡惊呼一声,指着某处,“快看,那是不是李观和杨姑娘?”
裴朔循声看去,果然见不远处的凉亭李观携一女子正在品茗弹琴,吓得他俩蹭地一下从马背上跳下去,推推搡搡地将自己躲在草丛中。
霍衡低声道:“我们有必要这么做贼心虚吗?”
裴朔食指放在唇边,“嘘!别说话,他们隔得太远,我都听不到声音。”
这可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李观哎,试问谁不想亲眼看课本里严肃端正的大诗人谈恋爱呢?
草丛距离凉亭有些距离,裴朔拿了两片树叶子,一片遮着自己,一片盖在霍衡脑袋上,从花丛缝隙中眺望,却只能看到李观挽袖调试琴音,那女子背对着他们,看不清面容。
裴朔有些焦急,“李观说什么呢?我只能看到他嘴在动,哎呀,要不我们往前面挪一挪。”
霍衡拉住他,一把将裴朔从[狙击点]拽开,自己凑了过去,“我会读唇语,我来,李观说……”
他的腔调突然变成了李观的调调,就连神色也开始模仿李观,“杨姑娘,我今日新作一曲,可要听我琴音?”
“然后杨姑娘说……”
霍衡尖着嗓子道:“李郎,此曲可有名字?”
“李观又说,此亭上写潇湘二字,我想就叫它《潇湘引》如何?”
“杨姑娘又说:真是好名字,李郎学名满天下……”
就在霍衡沉浸在他的艺术中无法自拔时,身后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插入,“你们看什么呢?”
裴朔看也没看随口道:“看小情侣谈恋爱呢。”
“小情侣是什么意思?”
“小情侣的意思就是……”
裴朔猛地反应过来,一回头正好打在谢蔺的下巴上,俩人撞了个满怀,噗嗤一下双双坐在地上。
裴朔整个人都跌到花丛中去,头顶衣裳都沾了不少草叶子,两眼茫然,“公主?”
谢蔺正要说话,裴朔却率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将他往草丛里按了按不许他冒出头,他的视线又看向了对面的凉亭,李观和杨汝玉又有了新的动作。
霍衡继续他的操作,“李观说:今日荷花开得正艳,我们婚宴当日也要多放些荷花才好。”
“杨姑娘又说,不知表姑母喜不喜欢荷花?”
“李观说,我们的婚宴自当要以你为主,母亲那里我会去说。”
裴朔忍不住咂舌,“这个李观真是个木头,人家杨姑娘都唤他李郎,他还在那里杨姑娘来杨姑娘去的,难道成亲后也要叫人家杨姑娘吗?”
谢蔺赞同道:“是啊,有的人成亲前唤我公主,成亲后还是唤我公主,真是个木头。”
裴朔被他阴阳了一阵,默默把嘴闭上,他只是习惯喊公主,尤其是现在谢明昭身份不明朗,他总不能当着外人的面唤他[谢明昭]吧?
“嘘嘘嘘!重头戏来了。”
“李观又说话了,他说:我前日上街瞧见一支发簪很衬你。”
李观从袖中取出一只锦盒,裴朔等人远远地看不清楚,却见他取出要交给杨汝玉,然而杨汝玉却是圆扇遮面低头而笑并不接他手中的锦盒。
李观意识到什么似得脸色一下子就红了,抬手欲将发簪插入她发间。
就在此时,裴朔突然惊叫一声,整个人弹射起来,同时抓住霍衡,结果又下意识抓住他那空空的胳膊,他只抓住了披风,俩人一并从草丛间滚了出去。
裴朔急匆匆从地上爬起来,连头顶的草叶子也顾不上摘下,整个人又跳到霍衡身后,说话都变得结巴起来,“蛇蛇蛇!”
“哪呢?哪呢?!”
“老天爷你别拽我,我现在只有一只胳膊,你再拽坏,我就没胳膊了。”
霍衡被他揪住胳膊无法活动,手中匕首寒光一现,两只眼睛全然像个出气的,只顾着跳脚,根本看不见那蛇来回乱窜。
谢蔺:“……”
他扯了扯嘴角,手中翻出一枚石子,啪地打中那菜花蛇的七寸,当场毙命。
裴朔终于止住了他的跳脚活动,连带着霍衡甩了甩他被掐住的胳膊,掀开袖子一看,已然被裴朔掐出红印子来。
“我唯一的胳膊哎……”霍衡看着自己可怜的胳膊痛哭。
“还是公主厉害。”裴朔朝他竖起两个大拇指。
霍衡愣了愣,“我怎么觉得一载不见,公主越发高大了呢?这个头已经比得过我了。”
裴朔瞪了他一眼,“公主雄姿勃发,我就喜欢这样的。”
霍衡讪讪闭嘴。
原来裴怀英喜欢高大威猛型的。
公主殿下确实雄姿勃发,人中豪杰。
“不对呀,我听说公主不是怀孕了吗?”霍衡视线下移盯着谢蔺平坦的肚子看了许久,又在自己肚子前画弧比划了一个大肚子的。
“孩子呢?”
谢蔺淡淡道:“流产了。”
霍衡:“……”
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怎么不生出来?”
他还想当叔叔呢,裴朔的小孩一定很好玩。
谢蔺:“……”
裴朔在旁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哈哈大笑,学着霍衡的样子,“对啊,怎么不生出来?”
“你们……”
“在做什么?”
身后传来李观疑惑的声音,三人这才想起来他们正在偷窥小情侣约会,因着那条菜花蛇,三人齐齐当场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