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东西到底要做什么。
秦淮现在活人微死,没有力气再管了。他蹙眉躺在枕头上,像是恨不得就这样一头睡死过去。
七八岁大的小孩完全没有睡意,有点迟疑地睁眼。
他没情绪地看着天花板,感觉四肢的力气被抽干了一样,视线模模糊糊的。
即便是刚得知父母死讯的时候,他也没什么想法。但现在,他好像确实觉得有一点没意思。
那把被他无意识带上来的水果刀放在床头上,秦淮侧脸,安静地看着它。
没过多久,楼下“轰”!的一声巨响传来。
秦淮没空看刀了,腾地坐起来,头发都因为急促的动作乱掉,显得有点狼狈。他鼻尖微微动了动,闻到了一股很明显的、烧焦的味道。
……那东西在干什么??
秦淮觉得自己确实是糊涂了,连一只魔物都救。他现在估计是要把这房子给毁了,是来报仇的。
秦淮心里懊恼不已,这栋房子是父母最后留下来的东西了,现在也要被自己毁掉了吗。
秦淮阴桀着脸,往楼下走。
焦味是从厨房里传出来的,还带着一股黑黑的浓烟。
秦淮走进去,听见很软很急促的咳嗽声。看着那口烧穿底的锅的时候,秦淮表情空白了一瞬,立刻把瘫在地上的黑色饼饼拎起来,放到水下面快速冲洗。
段可本身就是黑的,水也变黑了,就跟它掉色了一样。
被洗干净的段可瘫软在秦淮的手心上,无意识地蹭了两下。秦淮把他翻来覆去看了看,确认没有烧伤,才暗暗松了一口气。
“我,做饭。”段可比划两下,“锅爆炸了。”
段可说话的时候发音很勉强,像是在很努力地模仿着。秦淮顿了顿,问他:“你多大了?”
段可没理解,歪着脑袋。
秦淮于是换了个魔物能听懂的说法,“你诞生几天了?记得吗。”
段可掰着手指数了两下,认真举着两只手。秦淮数了一下,八根手指。
……还是个婴幼儿。
八天前,正好就是大战发生的时候。
这个小东西诞生在这么可怕的地方,是怎么把自己养得这么胆小软糯的,秦淮简直搞不懂。
年纪这么小,怪不得能笨到这个程度,也怪不得一点坏心眼也没有。
心里极端无语,但又确实暗暗地鲜活起来。那种缺失了很久的情绪重新蔓延,从他的胸腔,慢慢散到整个四肢。
秦淮想了一下,走出厨房。他拿起营养液吸了一瓶。
因为饥饿而有点不听使唤的四肢恢复了点知觉,他没那么虚弱了。
秦淮拧紧瓶盖,随口问:“你是想炒鸡蛋吗?”
地上刚刚散落了烧糊的蛋壳。段可球疯狂点头,“鸡蛋好吃。”
秦淮叹了口气,扭头走进厨房。
他想不通,这个本来打算了结自己的日子,为什么会忽然开始做起饭来。这是捡了个祖宗么。
“你喜欢鸡蛋吗?”段可突然问。
秦淮其实一般,但还是点了头。他问段可怎么了。
段可说:“是你要吃。所以要你喜欢。”
秦淮的脚步顿住了。他指了指自己,声音有点隐隐的闷,“你想给我做饭?”
段可甩甩尾巴,点头。
秦淮许久没说话,段可却闻到他越来越香的味道,咕嘟吞了口口水。
秦淮看笑了,朝他伸手。段可猛地闭上眼睛,却感觉自己的脑门被轻轻戳了下。
“你听话点。”秦淮轻轻弹了下段可的脑瓜,哄他一样,“乖一点,知道了么。”
段可点头,他最会乖了。毕竟魅魔就是没什么攻击力,天生要被人类养的。
于是小球趴在了少年的肩膀上,当一个软乎乎的挂件,得到了魔生的第一只流心荷包蛋。
段可很高兴,他本来觉得自己终于找到了魔生的靠山,准备享受一辈子投喂,心安理得地霸占了少年的枕头两天。
但两天后,他新捡来的饲主就被那些士兵硬闯进来,打晕带走了。
第59章 重逢时
段可的意识被困在小球里,安静地旁观着这段遥远的记忆。
意识模糊不清,眼前的画面也有些不太连贯。
虽然明知道这是被自己遗忘的过往,但这段记忆脱离段可大脑的时间实在太久了。段可有些缺乏代入感,会觉得自己像是在看电影,无法把这些过往和幼年的自己完全联系起来。
但当记忆转到密林里、秦淮被迫进行军事演练的那块地界时,段可才终于切切实实地有了一种,曾经被遗忘的记忆终于又找回的实感。
关于幼年期的事情,他几乎全忘记了,从有意识的时候开始就已经来到了A市流浪。
但段可始终隐隐记得,自己生过一场很严重的病。他被一个冷冰冰、不爱说话的人捡走了,照顾了一段时间。
当段可感觉到自己死死扒着秦淮后颈不松手,跟考拉抱树一样被秦淮带着、向一个山洞走去的时候,他才终于确认了。
……养了他几个月的那个人,就是秦淮。
段可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他哭的时候好像不少,但大多数时候都是被秦淮在床上逼哭的。这种心酸难过到想哭的时候,其实算是少数。
可惜的是,记忆里的段可球完全察觉不到另一个自己的心情。
他刚从梦妖手里被秦淮抢下来,但还是被梦妖吃掉了大半法力和自己的媚术。段可现在还感觉不到身体已经完全亏空的事实,只觉得身子发虚、心跳很快,所有力气都用来扒在身边人身上了。
“长官,还好你刚才捡到我了……不然我就要被吃掉啦。”
男人身上淡淡的汗味混合着森林里特有的草汁味,形成了一种奇特的感觉,伴着秦淮有些偏高的体温,热烘烘地笼罩下来。
段可球抱着秦淮,在他的工装背心上蹭了蹭,觉得自己像在一块烤的喷香的大蛋糕上打滚。
虽然段可能感觉到这个人现在情绪不佳,甚至可以说很差。
但段可一闻到这个味道就认出来了,这是自己十几年前就赖上的人,绝对不可能认错的。
哪怕在身体和精神状态都极其恶劣的情况下,这个人类的味道,还是远远胜过了段可这些年闻过的所有食物。
段可努力忍住自己即将流出来的口水,用额头狠狠抵了下秦淮后颈,心里默默告诉自己,不能当偷偷咬人的坏蛋魅魔。
秦淮简单嗯了一声,算是回应段可刚才的话。
他站在山脚下,打量上面的洞窟。年轻的士兵腹部和肩膀上全是和魔物搏斗被划出来的、很深的伤口,嘴唇都因为失血而有点发青,但丝毫不影响他的反应力。
秦淮暗暗计算了一下最简易快速的攀登路线,开始徒手爬坡。
他带着军用迷彩手套,动作利落得惊人。这么剧烈的行动竟然也完全没有影响到这个人的呼吸半分,段可莫名觉得自己怎么比他还累,眼皮沉的都不行了。
段可抱着尾巴,安静地扒在秦淮身后,暖融融的阳光也没有让他开心起来,圆圆的豆豆眼变成了微微下垂的豆豆眼。
……他跟小时候比起来,变了好多啊。
记忆里的少年并不是这样冷冰冰的。
被段可钻被窝钻衣领的时候会恼羞成怒,被士兵找上门的时候也会不高兴。吃到难吃的营养液,甚至也会像小孩子一样皱着脸,在段可面前露出很鲜活的情绪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虽然脸更棱角分明了、味道也更好闻了,却一幅不记得也不在意自己的样子。段可球想了想,这个人现在像军校训练室里面冷冰冰的机器,只会遵循程序,不会对自己有反应了似的。
段可想着想着,不再叽叽喳喳了。
他觉得自己身体好像更难受了,有点烫。还是像个树袋熊一样抓着秦淮的后脖子,尾巴却垂了下来,琥珀色的圆圆眸子都暗淡了。
过了几分钟,秦淮攀上了那个洞穴,很快很熟练地用手上的仪器检查。
确认没有魔物后,秦淮才伸手,把后脖子上的小东西拎下来。
被缠了一路的人擦了下脸上的血迹,控制着力道,把段可捧在手心里。他沉默着,把不明所以的小球翻来覆去地看。
秦淮全程都没有说话,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控制力道上。
一个月前,也就是军演开始前夕,他被上层安排,连续进行了三次I级敏感度降低调节试验。
这种试验能够最大限度地降低士兵的痛觉神经,从而让他们在作战中不受这些无关紧要因素的影响。
但也因此,秦淮再难以感知自己的情绪和动作强度。他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力道会不会让手里的小软球伤到,因此动作都变得迟疑起来,像是跟自己的手指很不熟似的。
秦淮面上没什么异色,但十几分钟前的一幕,确实正在他的潜意识里,一遍又一遍不断循环。
经过十几年的感官调控,他的记忆力已经被迫在某种程度上达到了超忆症的级别。即便精神已经快要被这种过于极端的注意力压垮,却总是被迫记住过于细节的画面。
十几分钟前,那只浑身散发着腐尸味道的、满口尖牙的魔物,只差不到一秒的时间,就要把这只小软球吞噬掉了。
秦淮看见这一幕的时候,离事发现场甚至有近二十米的距离,但他记得很清楚。
段可的惨叫声、哭声,被狠狠咬到之后那一声支离破碎的呜咽。
秦淮也不太记得自己当时是什么反应了。回过神的时候,手枪里的子弹已经空掉了,刀上也满是腐烂发腥的血肉。
……
秦淮已经太久没有产生情绪。
杀过数不清的魔物、挺过非人的试验,他却对这种名为“后怕”的猛烈反应已经无所适从。
秦淮太久没有修剪的额发微微垂下来,让段可看不清这个人的表情。
但他能闻到这个人身上的淡淡味道,几乎有点发苦了,像挤了太多的柠檬汁水。
“……长官。”
小球很尴尬地说了一句。他实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像个洗衣机里面的衣服一样被翻来覆去地看,还要时不时被拎起尾巴。
这让已经十几岁的小魅魔有一种屁股漏光的感觉。他伸出爪子捂着屁屁,秦淮默默把人尾巴放下了。
段可成功守护屁屁,但还是有点心里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