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鹤眠, 我给你换衣服。”
不知道是那个字眼激起了宋鹤眠的神经,他蜷缩成一团待在床上一角,双手交叉死死捏住衣角:“……不要。”
“不要碰我了, 我没事。”
“我已经好了。”
“我一点都不疼了。”
“你出去……”
他的声音越放越弱,最后轻到不可闻,眼皮一阖就没了响动。
但是双手还是攥着衣角,生怕别人掀开似的紧紧扯住,一刻都不放。
盛衍自然不会让他就这么睡去,转身去了浴室拿了条干毛巾,给他垫在后背把皮肤和衣物隔开来。又给他把脸上,脖颈上的汗擦了个干净。
做完后他没有走,沉默地立在床边,周身被一层死寂笼罩着。
他不知道宋鹤眠到底怎么了,不知道他为什么这么疼,不知道他为什么不肯去医院。
宋鹤眠是星联盟的定海神针,是无坚不摧的守护神,是强大的代名词。
好像只要有他在就什么都不用担心。
但他为什么一转身就倒下了。
盛衍膝盖一弯半跪在了床边,额头抵在床沿,大脑被搅的混乱,心急如焚。半晌,从喉间溢出几个字:“宋鹤眠,我想救你。”
“告诉我吧,告诉我你怎么了。我……我好想救你。”
房间寂静无声,让人心慌。
无端让他想起五岁那年,第一次见到宋鹤眠的时候,也是在这么个昏暗的房子里。
很冷很冷的一个大雪天,他被异种绑架,以此来威胁他那星联盟首席的父亲。
小小的孩子被五花大绑扔在小木屋的角落,屋外围着很多异种,他们在雪地里喝酒聊天。
他们聊要怎么折磨他以解心头之恨,一个男人说可以一片一片割下他的肉发给他父亲看,又一个人接话说用锅煮的更好,看他在锅里尖叫挣扎,最后变成一滩溃烂的死肉。
他们聊高兴了,在一片欢声笑语中推杯换盏。
盛衍没有多害怕,反而奇迹般的涌起一股类似解脱的情绪。
他已经厌倦了被藏在家里的日子,听闻他的母亲在他刚生下来不久就被异种杀害了。
因为父亲工作的特殊性,他随时有面临死亡的风险。所以他被层层把守,藏在家里不见天日。
呼啸的风裹着雪花从窗口卷进,他眨了眨眼,看向落在地上融化的雪。
心想好可惜,他还没摸过雪。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触感?冬天很冷,那雪花应当也是凉凉的吧。
他看着窗口的飞雪等待死亡的宿命,但比割肉锅煮先来的是宋鹤眠。
此起彼伏的枪响过后屋外一片骚动,有异种推门而入想直接杀掉他,但一颗子弹嵌入他的心脏,让他倒在一步之遥。
盛衍从大开的门望去,茫茫大雪中一个少年提着枪走来。
少年的头发和飞雪融为一体,在五岁小孩看来,他像是从天而降的雪精灵。那张脸精致到让人挪不开眼睛,俨然成了天地之间的第三种颜色。
宋鹤眠没急着进屋,蹲在外面掬了一捧雪,捏了个造型简单的小雪人。进来三两下给幼小的男孩松了绑,把手里的小雪人也递了出去:“吓坏了吧?”
“我带你回家。”
盛衍趴在他背上,手里捏着小雪人不松手,他盯着少年银白的发,问:“你是雪花精灵吗?”
宋鹤眠背着他走,愣了愣:“不,我是来救你的。”
“但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他们一直在抓我。”
一声很轻的笑散开,融在风雪中消失不见,却带着令人安息的味道:“别怕。”
“多少次我都救你。”
“无论在哪我都带你回家。”
盛衍的喉头泛起酸楚,发出一阵低低的泣音:“宋鹤眠,现在可以换我救你了。”
“给我一点提示吧。”
“我能做到的,求你了。”
可房间还是死一般的寂静,就连宋鹤眠呼吸声都太微弱了,轻到他都听不清,稍不留神就要错过。
铺天盖地的绝望如潮水向他袭来,像被卷入浪潮,怎么也翻不了身。盛衍没有那一刻这么急迫,这么急迫地想要成长。
他想成为走在宋鹤眠前面的那个人。
少年挺起脊梁,影子被拉的很长。
他垂首摸了摸宋鹤眠的脸,用指尖去感受他的呼吸: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不会再让你疼了。”
*
宋鹤眠这一觉睡的很久,久到盛衍跑了趟星联盟给事情收尾他还是没醒。
盛衍守在他身边神经质地一次次去探他的呼吸,机械的重复这个动作,每一次伸手都在害怕,感受到气流拂过指尖才能放心一瞬。
他想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在这个简洁的小房间转了一圈又一圈。他很少有机会踏入宋鹤眠的私人领地,看什么都觉得新鲜,这里摸一摸那里摸一摸。
但他始终放心不下床上的人,走两步要转头看一眼。脚下没注意滑的一个踉跄,连连用手撑了一把书柜。
“嘎吱”一声响,书柜在他眼前一分为二,露出一道狭窄的门。
盛衍呼吸一滞,眼睛瞪大了些许。漆黑的门立在原地,散发冷冽的气息。他忽地有种强烈的预感,他一定要进去看一眼。
门口有一道密码锁,盛衍能猜到密码,因为宋鹤眠的手机和电脑等都是用的同一串数字。
果不其然,他把那串数字输入后,门就弹开了一条缝。他回头看了眼沉睡的人,果断抬脚进去了。
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隧道,盛衍举着手机拾级而下,来到个黑漆漆的房间。
这是一个实验室。
各种试剂在黑暗里发出淡淡的光,盛衍摸索着打开灯。眼睛乍见强光眯了一下,眼前出现各种实验器材。
都是在学校实验楼见过的。
宋鹤眠在研究试剂。
盛衍一颗心缓缓下沉,翻看桌上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资料,里面内容让他心惊胆战,瞳孔紧缩如针。
他曾经作为优秀学生去研究所学习过,他敢确切地说,目前所有的研究结果,都没有现在他手里这一份进展这么快。
那是一份从血液里分离出遏制异种变异的实验报告。
盛衍猛地把资料拍在桌上,在实验室翻找起来。
他在储物柜找到了一个大箱子,掀开后排列整齐的采血管映入眼帘。
以百为计数单位的采血管,每一支都留下了干涸的血痕。
盛衍气息乱的不像话,强逼自己不去深想这里面都装过谁的血。小小一支管让他觉得有千斤重,他拿了好几次才从中取了一支出来,残留在管内的血液早已凝固,外面贴了个小标签,只有一个简单的日期。
他粗略地扫了一眼,最早一支的日期是十三年前。刚开始还是每隔一周抽一管血,后来越来越频繁,一周两次,三次。最可怕的时候,他每隔一天都要抽一次。
而采血管上最近一次的日期是昨天,一口气抽了三管。
盛衍的心脏被搅碎了般疼,四肢发麻。疯狂翻涌着的难过让他遏制不住生理反应,偏头干呕了几声,嗓子也失了声,吐不出一个音节。
眼泪断了链子砸在光洁的地板上。
宋鹤眠做不出抽取别人的血液来做研究的事,而资料显示这些血液都是出自一人之身。
这些采血管装过谁的血已经不言而喻。
宋鹤眠在用自己的血研究试剂和宋鹤眠的血有能遏止异种变异的基因,他分不清这两个既定的事实哪一个让他更绝望。
怪不得,怪不得他总是对药剂抱着嗤之以鼻的态度。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这所谓的药剂有多难顺利推出,那成百的上千的采血管就是答案。
他抽了这么多血,研究了这么多年,依旧一无所获。
恍然间,余光瞥见角落里端坐着的、和这个冰冷实验室格格不入的布娃娃,盛衍愣在原地。
那是烟烟的布娃娃。
扎着两个小辫的娃娃身上的血依旧被人洗了个干净,裙子上是淡淡洗衣液的香气。
盛衍无从想象,宋鹤眠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在众目睽睽之下射杀烟烟后,拿着那只染血的娃娃清洗干净的。
所有人都对药剂怀揣着希望,但偏偏宋鹤眠知道不可能,所以他只能扣动扳机。
面对漫天的指责谩骂,他沉默地捡回那只娃娃,在这个不见光的实验室抽了自己三管血,再次着手那个看不到希望的药剂。
盛衍尝到口腔里的铁锈味,慌乱之下膝盖磕上桌角,钻心的刺痛感没让他停下脚步,一口气跑出实验室。
宋鹤眠依旧没有醒,苍白的脸颊埋在被褥之间,安静地睡着。
他不想知道宋鹤眠的血为什么可以遏制异种基因,脑袋里仅存的想法是绝对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人知道这件事。
甚至止不住的冒出阴暗的念头,异种的死活干他什么事,他只要宋鹤眠活着。
他只要宋鹤眠平安健康地活着。
床榻上的人平静的表情微动,秀气的眉头紧皱,溢出一声痛吟来。
盛衍心脏一抽,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把人搂起:“宋鹤眠?”
宋鹤眠的头靠在他胸口,五指紧抓少年的衣领,身体痉挛一般地剧烈颤抖起来。
盛衍把他紧抱在怀,温热的手掌从后颈拂过单薄的背脊:“宋鹤眠……”他把脸颊轻轻贴着他的侧颈,感受脉搏的跳动,呼吸急促,“马上就好了,马上……”
他的意识已然混沌,双眸是朦胧的雾气,唇缝里溢出的尽是不成调的喘息和呻。吟,实在疼地忍不了了,偏头一口咬住自己的指节。
盛衍眼疾手快抓住了他的腕,扣住他的后颈让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肩头:“咬我吧,咬我。”
宋鹤眠没咬他的皮肤,急急喘了几口气咬住了他一截衣料。
他含糊不清开口讲话,颤抖的声线夹着痛苦的喘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