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哭得嗓音沙哑,要是连她也不爱自己的孙子了,那……他的小止该怎么办呢?
小止只有她一个人了。
“好。”江为止抬手擦去她的泪,“我永远记得。”
新年的第一天,奶奶想起了他。
也许真的如楚牧所说,他看见了烟花,新的一年真的会幸福。
江为止想。
*
期末考试后迎来了寒假,江为止一整个假期都在会医院度过。因为林诉君手术推迟林诉野他们在这个假期也经常往医院跑,每次来后都会下来看看江奶奶。
老太太精神恍惚,只偶尔能清醒,大部分时候依旧把江为止看成了江雨震,能得到那偶尔的清醒江为止也很满足。毕竟即使奶奶在恍惚的时候还是记得他,会拉着林诉野和周观棋的手说自己的孙子和他们一样大。
林诉野就说他们是江为止的好朋友,老太太听后笑得见眼不见眼:“朋友好啊,朋友好。”她絮絮叨叨,“多带我们家小止一起玩呀,这样他就不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啦。”
楚牧往医院跑的也频繁,他每次来都会给江为止带东西。有时候是一串裹满糖浆的糖葫芦,有时候是刚出锅的糖炒栗子,还有时候是一捧花。
江为止在奶奶清醒的时候把楚牧介绍给了她认识,声音低却很坚定:“奶奶,这是我的……男朋友。”
小老太太没说好也没说不许,只是盯着楚牧看了很久很久,像是要把这个人的模样刻进脑海深处似的。
小老太太精神状态不稳定,江为止有经验了也能分辨出她何时清醒,不过他也不是精准的机器,也会后分辨失误的时候。
被打一巴掌都是小事,江为止更担心奶奶因为他受刺激。
“睡下了吗?”江为止拿着冰块敷脸,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嗯。”楚牧眉头拧成川字,接过冰袋帮他敷,“疼吗?”
江为止摇摇头。
“都流血了还说不疼,以后还是我陪着你吧。”
“没关系。”江为止扯出一个笑,被痛地倒吸一口凉气,“她是我的奶奶,我不想躲她。”
其实江为止觉得自己这个寒假很幸福,每天都能和要好的朋友、喜欢的人在一起,君哥手术很顺利,奶奶偶尔能记得他。
在这种平淡的幸福前,那一点微小的痛苦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
“快!”
“0509的病人割。腕了!”
尖锐的声音裹挟着慌乱的脚步声轻而易举打碎幸福的表层,露出鲜血淋漓的内里。
第128章
仓皇的脚步声搅动廊道的空气, 掀起一阵猛烈的气流吹乱江为止的额发。他整个人如同被倾倒而来的巨石砸断了脊梁,拖动着蹒跚的步伐走向奶奶的病房,0509。
血。
刺目的鲜红似被打翻的红墨汁浸透了纯白的地板、被褥, 江为止脑袋发晕, 眼前的一幕幕被搅成扭曲的画面深深刺入他的脑海。他从前不知道, 一个人身上竟然能流出这么多血, 滴答滴答把病房到抢救室的长廊都染上血红。
怎么会呢?
昨天不是还好好的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
江为止如同被抽去全身的精气神摇摇欲坠, 瘦长的身影被廊灯拉成长长一条。薄薄一片都不用碰, 风一吹就会碎了彻底。
奶奶不是丧于病痛,她是自己想离开这个世界,想离开他身边。
这个认知让他全身都在发冷,寒意无孔不入,激起针扎般的疼痛。
妈妈是因为呆在他身边不幸福离开, 阿黄的离开是因为他没保护它,那奶奶呢?奶奶又是因为什么?
是不是这段时间里, 他以为的、所有的平淡的幸福,于奶奶而言都是痛苦?
还是说他即痛苦本身。
让所有在他身边的人都想远离。
“啪嗒——”透色的泪滴夺眶而出,江为止身体里那根拉到极致的弦终于断裂了。他软下膝盖埋在臂弯咽呜,很轻很轻, 如同幼兽的哀鸣。
他如坠冰窖, 寒冰彻骨,迫切的需要一抹暖光照拂。江为止艰难地屈伸僵硬的手指, 打开揣在兜里的手机, 摁开的瞬间却被一层淡淡光晕照亮脸颊, 楚牧的脸倒映在瞳孔里。
他吞了吞口水,挨过尖锐的刺痛感,雪白的指尖颤颤巍巍悬在置顶联系人的拨号, 却迟迟没有摁下。
“为什么不拨?”熟悉的、令人安心的男声响起。
江为止猛地回头,壁纸上的男生正半蹲在身后,眉眼微皱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
楚牧声音很轻,像是被惊扰到了谁:“出事了为什么不找我呢?”
江为止鼻尖一酸,好不容易止住的泪水开了闸,他猛地扑进少年怀里,埋进温热的颈窝战栗:“楚牧……奶奶她,她……”
“我知道,我知道。”少年宽大是手掌抚上他的后颈,慢慢揉捏,“我来晚了。”
“我……我……”
许是被他的语气中的温柔蛊惑到了,江为止如同终于找到栖息地的飞鸟拼命往他怀里钻,恨不得将自己嵌进他的身体来逃避发生的一切。
哽咽着:“我……做了什么错事吗?”
楚牧被这一句插穿了心脏,他拖住细瘦的腰小心翼翼把人抱起来:“没有这回事。”
“那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惩罚我?”
五脏六腑都被酸水浸了般,楚牧眼眶发涩收紧胳膊,干燥的嘴唇贴住他的耳廓,低声道:“奶奶是最爱你的。”
“可是她……”
“是因为爱,她才选择放手。”楚牧一手揉他的后颈,一手抚他的背脊,嘴唇也爱怜地轻啄他的耳朵,使出浑身解数抚慰他,“奶奶不忍心再伤害你了。”
“小止宝贝,她是不愿意让你因为她受伤了。”
江为止一愣。
楚牧继续说:“她选择离开一定不是因为痛苦,她是怀揣着对你的爱做出这个选择的。”
“不要自责。”
江为止微微抬起脸,薄薄的眼皮哭得几欲滴血,眸心漾开的水光让人瞧一眼便觉得心神碎裂:“真的吗?”
“真的。”楚牧弯腰吻去他的泪。
“……但是我想要她陪在我身边。”
手术室的灯光熄灭了,推出来的小老太太仍旧扣着吸氧罩,并不是令人森然绝望的白布。
“情况很危险。”医生一脸疲惫,“马上送进icu,家属只能等探视时间了。”
江为止还是麻的,脑中的神经像是僵死了般,还是楚牧轻轻捏了捏他的手,勾起一个浅淡的笑意:
“看,你的愿望实现了。小止。”
“以后都会这样的,你想要的都会得到。”
*
林诉野和周观棋知道这件事后轮番上阵安慰他,连林诉君都强撑着术后的残破身子下了楼。江为止身边有朋友有爱人,加之苦得太久本身心性就坚韧,很快就振作了起来。毕竟只要奶奶还活着,于他而言就是希望。
不过在icu住着是一笔巨额的花销,光靠他手里的钱肯定不够。身边的四个人几乎是争抢着给他出钱,但江为止不愿意白拿他们的钱,依旧选择去夜色打工。一来是好快快还上他们的钱,二来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好教他不至于胡思乱想。
假期酒吧人很多,找他点酒的人依旧络绎不绝,江为止忙得脚不沾地,薪水也呈倍速增长。老实说,他其实还蛮喜欢这种忙碌的感觉,他忙一点就能更早补上那个偌大的缺口。
元宵节,夜色生意爆满,二楼的包厢都被订了满当,一分钟的空位都没留。主管没让他再管一楼的生意,只管包厢的客人就好。
逼近凌晨的时候楚牧来接他了,自打楚大少身份暴露他也不装了,不再蹲在大门口等人,而是大摇大摆跟着小男朋友上楼。他第一次见到江为止便是在酒吧,可不知怎么回事,他眼下看着穿着一身工作服穿梭在各大包厢的人,怎么看怎么不爽。
他总觉得找江为止点酒的人都是居心叵测,不然这么多服务生不找,为什么非得找他楚大少的男朋友?楚牧好几次想让他辞了自己帮他找个新工作,担心江为止不高兴一直没开口,毕竟这人是多受了别人一分恩惠就一定要还十分回去的性子。
“还有多久啊?”楚牧把下巴搁在江为止的肩窝,胳膊虚虚揽住黑马甲包裹下盈盈一握的腰肢,“不是到你下班的点了吗?我想带你去吃汤圆。”
“还有一个包厢。”江为止揉了把的脑袋,哄道:“快放开我。”
“你要是无聊,可以去找阿野和观棋,他们今天也来接我了。”他看了眼时间,“估计已经到了,在楼下等着。”
“他们接你干什么?”
“也是吃汤圆。”
楚牧嘀咕两句:“我才不去找他们。”
这个假期在医院楚牧和林诉野他们打过不少照面,关系却一直不冷不热的,大概是对象和好友这两个身份向来不相容。
“好了,那就乖乖等着。”江为止扯了把还想说什么的楚大少,“我送完最后一个包厢马上来。”
他抬脚进去关上门,包厢里稀稀拉拉坐着五三位十八九岁的大少爷,个个都喝得醉醺醺的,酒瓶滚了一地,还有一大滩泼倒的酒水,混杂着卡牌糊作一团,不知道玩了什么。
“先生。”江为止弯下腰,腰腹间绷出一道好看的弧线,“您点的酒。”
为首的少年虚虚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精致的腰窝。他心神稍动,一伸胳膊就把人揽了过来。
江为止眉头一皱,迅速起身,用手里的托盘死死抵住他的胸口:“请放开我。”
“装什么?”他喝多了有点大舌头,“你们不就是赚这种钱的吗?要多少?”
“我不提供特殊服务。”
乍然听到熟悉的话,付唯猛地睁大眼:“是你?”
江为止和他拉开距离:“您认识我?”
“你装什么?让林诉野把我打了一顿你就忘记了?”
江为止这才把面前的人和过往的记忆对上号,淡淡道:“哦,是您啊。”
这无足轻重的态度倏地点燃了付唯心口的火苗,而少年眉眼间蓄出的淡淡嫌恶更是搅翻了他的神智,把程叙池的警告抛之脑后:
“被一点小恩小惠就搞到手的人在这装什么清高?”
江为止没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想再和他周旋下去,冷冷开口:“酒送到了,您请慢用。”
“你给我站住!”付唯猛地起身,脚下一滑险些跪倒在地,他四处摸索,从口袋翻出一张卡,“这,能买两百只那样的耳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