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畏首畏尾的哪里是告别。
他畏惧的从来都只是爱, 无论是宇宙对星辰的爱,还是人类对人类的爱。
“他拥抱我等于在拥抱痛苦。他走向我的每一步,都是在走向毁灭。这还需要告别?”
告别的时候他对凌宙说什么?说他良心发现, 不想宇宙意志为他寂灭,所以提前斩断所有,让一切恢复到原本的轨迹吗?
最不信命运的人是他,最想打破命运的人是他, 最后想要几乎就是命运化身的家伙继续俯瞰众生的也是他。
真是可笑。
最可笑的是,在这件事上,他还是自作主张的那一个。
念此,寒明直接压下了心底那难以分明的情绪,只当自己真的是不习惯。
“跑都跑了,还能怎么样?总归宇宙里的星星那么多,也不差我这一颗。”
最终彻底结束这场对话的,是公主的最后一句灵魂发问:“——那么你会为了星星发疯吗?”
倘若只是偏爱星辰,谁会发疯搞出流星雨来,甚至连心脏都送出去了两颗?
在寒明瞬移至飞船上时,凌宙仍旧停留在满是裂痕的楼层中。
闻讯而来的鱼水初一踏足,就被那种无处不在的压迫感给慑得寸步难行。尔后穿过那一件件无声崩裂无声化作齑粉的物体,他终于看清了正垂眼注视着掌心戒指的凌宙。
后者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但无论是其晦暗的眉眼,压低的嘴角,还是肌肉骨骼间明显的紧绷,都隐秘地尖啸着他的暴怒。
甚至哪怕不通过视觉,单是此刻空气中翻腾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混乱欲望,也足够让鱼水明白凌宙此刻那糟糕透顶的心情。
这可是最淡薄最无欲的宇宙意志,竟然有一天会被逼疯到这个地步。
恐怕当初凌宙给他的欲望天赋下评语的时候,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吧?
就在鱼水硬着头皮准备去收拾烂摊子的时候——毕竟寒明帮了西域那么大的忙,哪怕面前是刀山火海他都得上,凌宙却骤然消失在了原地。
这让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随后他将其他部门传来的凌宙出现在停船场的信息转发给寒明后,开始任劳任怨地找人修补起了西王宫来。他怕要是再不修,明天他就得在和斗兽场一样的废墟里上班了。
处理完这些,鱼水又紧急赶去停船场。
他原以为这么久的时间凌宙早该离去,然而他却看见了因寒明离开而空出来的停船位,还有一个久久站在停船位前的宇宙意志。
这一次凌宙的混乱欲望已经平息。
可是杀欲褪去以后,这位身上那种非人类的死寂感却再也无法遮掩。比起没被斗兽场的火焰烧死的西烬,此时此刻的凌宙反倒更像是烈火烧却后的余烬。
而那个将他点燃的人,却早已不在原地。
“……需要我给您安排一艘飞船吗?”虽然不清楚寒明和凌宙因为什么一刀两断,但鱼水还是尽力想将这个不稳定的危险分子送离西域。
感知过凌宙巅峰时期暴虐的他实在不敢让这人在西域停留太久。
凌宙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无有回应。
直到鱼水第二次走流程似地重复时,他以为不会开口的宇宙意志却于这一刻平静道:“我的星星不见了。”
然后是越来越平静的第二句:“我找不到他。”
最后是平静到近乎诡异的第三句:“你看见我的星星了吗?”
先前的杀欲确实没了,可随着凌宙这三句话愈演愈烈的,是埋于深海都埋不住的隐晦爱欲,还有宇宙意志那终是全白的发。
一时间鱼水都忍不住有些失言。
凌宙显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与其说他是在发问,不如说他是在问他自己。
而这三句话以后,这位宇宙意志便彻底消失在了西域。
此刻凌宙瞬移的地点并非寒明的飞船,而是宇宙意志所诞生的本源星球。
因为早在寒明飞船起飞时,他就已经试过感知飞船内的人。甚至即便他出现在了与驾驶舱一线之隔的位置,他所窥见的驾驶舱内部依然空无一人。
他的星星不见了。
他好像再也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
凌宙当然知道自己从一开始就不该走向寒明。
他从初见时就知道,寒明一身薄凉满心疯狂,可他就是忍不住走向他。
那是他的星辰对他的致命引力。
从寒明给出“凌宙”这个名字的那一刻,这副躯体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就是为了寒明而存在的。
可是今夜,他的星星不要他了。
听说人类的爱是荷尔蒙作用下的短暂迷恋。但他此时的阵痛是如此久远,甚至快要跨过亘古岁月,漫长而深刻地烙印在他的灵魂上。
这是爱么?
如果是,这到底是意乱情迷的人类之爱,还是躯体之外的宇宙之爱?
另一边,驶向北域主星的路上,寒明接到了来自白雪的视频通讯。
接通的刹那,看见白雪身后铺天盖地的雪景和高耸入云的雪松后,寒明瞬间意识到了此刻白雪所在何处——他在北域。
并且很可能就在他即将抵达的北域主星。
“这个时间点,你不该来北域。”
之前寒权还在信息里说白雪刚回南域,如今白雪却出现在这里。显然这是因为白雪猜到了他接下来的动向,又因为一直没有收到他的回复,所以直接提前抵达北域主星等待着他的到来。
然而他来北域是为了称王。
而北域称王和其他地方极为不同。这里的规则远比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西域还要赤裸,赤裸到有且只有四个字——胜者为王。
但凡有意为北域之王者,皆可去北域主星敲响天钟。
这座倒悬的古老天钟上附着着扩音天赋。当其被敲响的那一瞬间,它的声音会横贯整个北域。正是因为这样的特性,它才会被给予“天钟”这样的名头。
或许是为了与天钟呼应,以钟声响起作为开场的成王之路则被称作是“代天巡狩”。
巡狩期间,敲钟者需于七日内的每日零点敲响钟声。
在这七天里,只要身处北域听闻钟声之人都能赶来主星,并在任意时间对敲钟者进行任意攻击。若是钟声于某一天没有续上,则宣告着挑战者的巡狩失败。
即便巡狩成功,那位成功者还得进行同样为时七日的“群星巡礼”。
它的规则几乎是前者复刻。即巡礼期间,位于成功者巡礼星球上的那些人也可对其发起攻击。
唯有活着完成“巡狩”与“巡礼”,才能够成为真正的北域之王。
之前寒明戏称西域是十八层地狱,他在西域的倒数十八天更是一天比一天接近死亡。
可比起西域来,北域的称王之路才是真真正正的致命之途。
北域为什么数百年都没有王者,由此可见一斑。
以往想要在北域称王的人都会提前找好帮手,但寒明从一开始就打算独自熬过这十四天。
熬得过说明北域的戒指是他应得的,熬不过是他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值得多言的地方。
之前忽然有那么多人给他发来信息,便是因为他们隐约察觉到了此事;而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回答情报贩子的投靠请求,也没有回应任意一条想入他麾下的信息,无疑是出于同样的原因。
结果他的沉默拒绝根本没起作用,白雪竟然自己跑到了这里。
“……就算我现在让你走,你也打定主意不会走是吧?”
当初在南域时,寒明就看出白雪外柔内刚的执拗性格。
事已至此,他就算能打晕白雪将其送走一次,也没办法在战局紧张时次次如此。
“就算我死在这里,也是我自作自受,你不需要去背负我的性命。别有什么负担,直接将我当成刀当成盾去用就行。”这一刻白雪说得异常坦然。
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他觉得寒明能建成他想看到的理想国,所以选择出现在这里。至于他最后是生是死,都不是寒明的错。
“算了。我不需要刀盾,到时候你保护好你自己就行。”说完寒明也不再多言。
他尊重每个人的选择,除了凌宙。
白雪闻言反倒笑了出来:“别太悲观啊,寒明。看来你对你自己的魅力真的一无所知。”
“前阵子我在北域待了一段时间,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你为什么会觉得你的成王之路会遍布荆棘?哦,这么说好像也没错,你的成王之路恐怕真的会满是荆棘——但那些荆棘却是由旁人献予你的玫瑰倒刺所组成。”
寒明远在西域的时候,白雪则是在周游北域。
作为临时的外科加心理医生,他是真的听说了不少基本只在北域内部流传的寒明之事。
比如说寒明出名的起始,即孤身为饵最终使杀人狂自尽于狱中的事。
再比如说那隐晦的黑玫瑰意象。
那时候寒明刚刚声名鹊起,北域不少势力觉得他有潜力,明里暗里向他抛来了橄榄枝。可寒明没有按部就班地去走什么被培养路线,他直接找上招揽他的所有势力里最有名的那个,然后去见了该势力的一把手。
从此他因为他那“一人之下”的天赋,成了一道无条件承伤的最佳盾牌。
在无数次救各位首领于水火后,在对方或怀柔或强硬的挽留下,他就这么继续着他的跳槽。
北域最不缺的就是纷乱与死亡,谁拥有了寒明,就等同于有了第二条命。于是他在成为所有人招揽名单第一位的同时,同样牢牢占据了他们暗杀名单的第一位。
在这样的情况下,寒明靠着在各个势力的频繁辗转,疯狂汲取着他所需要的养料。
从最初一捏即死寻求庇佑的孱弱者,到后来满是倒刺扎得人鲜血淋漓的玫瑰,他几乎是在北域所有高层的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
现在各域流传的都是寒明“王佐之才”、“艺术家的缪斯”之类的美名。
可鲜有人知道,在其崛起于微末之时,他的名声里淬满了他自己的血液。
那是真真切切在荆棘里长出的野玫瑰。
甚至早在最近那篇热帖称呼他为“小玫瑰”以前,他就已经是北域那群高层眼中的黑玫瑰了——既象征恶魔,也象征着他们对其渴望的黑玫瑰。
因为寒明的存在,就连北域的葬礼也逐渐以黑玫瑰代替了白玫瑰的位置。
大多数北域人虽然最初不清楚为何如此,但这些年下来,反而将其当成了他们北域的一大特色。
这种情况下,寒明竟然觉得他会在风雪中与人厮杀七天?
想到这里,白雪的笑意更盛:“你知道吗?在你的飞船驶离西域的那一秒,北域许多星球忽然被他们的星球主下达了禁止通行令,而禁令的时长恰好是七天。”
“与此同时,各颗星球接连有豪华飞船驶向北域主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