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凌宙的询问,寒明仅是笑着重复了先前那句话:“因为你是宇宙意志。”
“所以现在,你要违逆本能攻击我吗?”
随后回答寒明的却是凌宙异常晦涩的笑:“违逆本能?”
早在他出现在寒明身边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违逆了本能,只是他自己不明白罢了。而现在真正不明白的那个人,却是生而为人的寒明。
于这看不分明的夜色中,凌宙的左手终是落在了寒明的左侧脖颈处——不是为了扼住咽喉,仅仅只是单纯地在触碰寒明垂落在颈侧的星星耳坠而已。
在摩挲耳坠的同时,他另一只右手直接带着寒明的手按在了他的心脏上:“宇宙意志没有心脏,但是凌宙有,并且就在你随时能听见的地方。”
“所以我的星星为什么听不见?”
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感受着指尖之下的心脏脉动,寒明忍住那种莫名的烫手感胡扯道:“众所周知,星星没有听觉。”
听到这里,凌宙骤然低笑出声,可他的神色里却不带半点笑意:“是么?我以为他是厌烦到不想听到我的声音。”
寒明从来没讨厌过凌宙,更谈不上什么厌烦。
以前他倒是迁怒过这位宇宙意志,并且烦躁于对方那毫无界限的掌控欲,然而当宇宙意志真正开始向着人类转变时,他便再无任何迁怒的理由。
——因为让凌宙变成这样的人是他自己。
当初凌宙问他是否喜欢烟花,他的回答是更欣赏流星雨。即便现在也是如此。
他欣赏流星陨落之时的壮烈哀绝之美。
只有最暴烈的开场,最决绝的落幕,才能让他感受到最真切的热度。
而现在的凌宙已经不是在为他掀起流星雨,如今的这位宇宙意志甚至就像是即将坠向大地的流星本身。
寒明不清楚宇宙意志出现人类之心意味着什么,但从凌宙情绪动荡时造就的荒星爆裂来看,这绝非什么可以一笑置之的事。
寒明无所谓宇宙里每日每夜有多少流星坠落,可唯独凌宙不行。
这家伙一口一个星星,结果自己却成了即将坠落的那一颗。何必呢?
既然已经生而为神,何必再坠入凡尘?
想到这里,寒明抬眼扫过了凌宙的灰白发色,然后开诚布公道:“当初你跟在我身边,是因为想要我称王,从而维持宇宙的平衡。”
“现在三域王者都已经坐稳王位,即便没有我,宇宙也远没有到失衡的程度。如果你还是觉得西域混乱,十七天后我若是能在斗兽场里赢过西烬,我会针对这点对他谏言。所以你没必要在意我的天赋是否用在你身上。”
寒明自认说得已经十分诚恳。
等他离开西域以后,这个宇宙对他来说基本已经再无危险。
当初凌宙就是为了宇宙平衡才以保镖身份留在他身边的。如今宇宙除北域外已经基本稳定,他又没有遇到任何生命威胁,他们本就到了该散场的时候。
然而凌宙听完以后,仅是静静注视着他。
良久他才道:“也许星星不是没有听觉,而是没有心。哪怕多了一颗心脏也一样。”
说完凌宙便转身回了他的卧室,徒留寒明独自站在原地。
这还是寒明第一次看到他主动离去。
而且如果刚才他没会错意的话……凌宙是不是在骂他不是人?
第66章 西域·星星火(十六)
寒明不清楚凌宙是默认了他那一夜的散伙提议还是别有打算, 反正自从那晚以后,除去日常的空间传送以外,他很少看到这位宇宙意志的人影。
和其以往24小时待在他身边相比, 这的确已经罕见到了古怪的地步。
总不会凌宙学习人类, 已经连冷战都学会了吧?
可谁家冷战的时候还按时按点接送他解决天灾的?不过考虑到他阻遏天灾等于在间接地维护宇宙和平,宇宙意志搭把手似乎也实属正常。
不管怎么说, 这样的发展就是寒明最初想看到的。至于回头时看不见凌宙的那点不习惯,直接被他压在了心底。
他本来就是孑然一身而来,若是在斗兽场战败, 说不定会就此孑然一身而死。
如今不过是提前回归独行的日子而已。
他总会有习惯的那一天。
比起忽然神出鬼没的凌宙, 如今寒明的注意力基本都放到了那位西王身上。
他正如那夜所言一般, 在前所未有地观察着西烬。
因为寒明明白, 对于西域人来说挑战失败不过是昏迷的斗兽场,对他而言失败即为死亡。在这种非生即死的境遇下,由不得他不仔细。
或许是西烬在配合他曾对他说的那句“你要观察我, 观察得更仔细一点”, 这些天寒明的观察活动倒是进行得十分顺利。
甚至可以说顺利得有些过头了。
念及西烬这段时间里出现在他面前的频率, 有时候寒明都分不清究竟是他在观察西烬,还是西烬在观察他。就比如说此时此刻的西王宫餐厅。
“西域的餐食有这么难以下咽, 让你如此的……魂不守舍。”说到“魂不守舍”四字时, 西烬的语调满是惯常的嘲讽。
实际上寒明仅仅只是稍微走了下神而已。
明明他和西烬相处甚短,然而大概是因为他们最初便怀抱着最恶意的态度在磨合,所以总能一眼便看穿对方竭力深埋的本质。
这种根本上的相像感, 使得他每了解西烬一分,也在反被了解一分。
想到这里,寒明很直接地回道:“恰恰相反,西王宫的厨师水平很高。”
这绝非恭维之言。
就西烬这极尽挑剔的脾性, 西王宫的厨子为了让这位任性到极点的王有一个还算过得去的心情,他们只会在餐食上精益求精,又怎么可能敷衍了事?
先前西烬独自在顶层用餐时他们都如此,更别说近来西烬还亲自踏足餐厅了。
在这种和暴君一墙之隔的情况下,谁敢不拿出自己的看家本事?
“是么?既然不是厨师水准问题,那就是菜品不合口味。”
此刻西烬用的是肯定句。
随后他扫了一眼寒明面前已经进食过半的海鲜拼盘,就这么以右手半撑着脸的姿态漫不经心道:“西王宫的那群蠢货自以为掌握了你的喜好,结果却连食物的品类都上不对。”
如今正值午后,偌大的餐厅里除了他们以外却再无一人。
显然这是西王宫的人们在刻意避讳。
管中窥豹。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西域的工作人员在对待他的事上已经在尽力做到极致。至于饮食偏好这种东西,在北域这片亡命之徒的大本营长大的寒明哪有功夫去矫情这个?
那些年里他只养成了一个习惯,即有什么就吃什么。而食物好吃与难吃的差别,对他来说不过是进食的快慢而已。
前阵子因为忙着奔赴西域的一众星球,寒明基本上都是吃的现成的套餐。这种胡乱对付的情况下,旁人只能根据他进食各个食物的次数推测他的口味,推测得不准确寒明完全可以理解。
他本来也没有任何暴露喜好的意思。
所以奇怪的从来不是别人,而是西烬自己。
即便已经和西烬面对面吃了不少顿饭,寒明还是不能理解这位究竟是从哪里察觉到他讨厌海鲜这一点的。
难道真像西烬曾说的那样,相较于他观察西烬,这位西王反而观察他观察得更仔细一点吗?
“不说话?”西烬看着寒明皱着眉加速进食的动作,忽然嗤笑一声。下一秒猩红的火焰骤然覆盖着整个餐盘,只一瞬便将盘中之物连同盘子本身焚得干干净净。
“寒明,这里是西域,朝生夕死的西域。如果你连放纵都学不明白,没必要等十八道烽火燃起,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必死无疑。”
寒明知道这并非危言耸听。
他如今只有西烬50%的天赋,还得承担后者50%的负面状态。即便他有着先前所积攒的一系列天赋和能力,然而对战西烬他依旧处于先天劣势。
正是因为清楚这一点,所以他才在截止日到来前,竭尽所能地试图捕捉西烬的弱点。
毫无疑问,他现在就踩在生与死的交界线上,但凡走错一步,便是尸骨全无。
有那么一瞬间,寒明似乎真的体会到了西域之人那种有今天没明天的疯狂感。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不过现在明显不是示弱的时候。
只见寒明先是瞥了一眼餐桌上仍在灼灼燃烧的火焰,见它并没有向外蔓延的趋势后,他转而撩起眼皮看向对面的西烬道:“所以你教我的放纵第一课是,浪费食物?”
西烬知道寒明在激将在试探,但那一夜他就已经说了,他期待着寒明完美复刻他的那一天。于是这一刹那,这位西王破天荒地低笑了起来——那是真正愉悦的笑。
“浪费?你面前的食物、我手中的火焰、星球上的人类乃至整个宇宙,说到底不过是各个元素的混合体而已。既然被燃尽以后都是灰烬,那么世间的一切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此时此刻,我只是提前让它尘归尘土归土罢了。说不定千百年后的某一天,构成它的元素就会以另一种姿态重新出现在你的面前。”
谬论。
强词夺理的谬论。
然而这样荒诞的言论被西烬说出后,寒明竟感觉到一种奇诡的错乱感。
在这午后的璀璨阳光中,他仿佛错觉般地看见了西烬于原著中被焚于火焰的那一幕。
哪怕这些话听起来再荒谬,听起来再像一个不好笑的玩笑,可他可以笃定,这一刻的西烬的的确确就是这么想的。
怪不得最后这位西王会死在西王宫的滔天烈焰下——他本来就疯到想将自己和世界一同燃尽。
原著里的鱼水之所以能在火中与西烬同归于尽,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的死法契合了西烬的审美,于是这位西王就这么顺势为之了。
毕竟西烬是宇宙里最疯的疯子。
对这样的疯子来说,从来就没有什么常理可言。
“想要复刻西烬已经是个世纪难题,我不觉得这些灰烬能造就出第二位西王。”
原本寒明只是在借着桌上的灰烬反讽,像西烬这样的疯子宇宙里绝无可能再出现第二个。然而他话音落下后,先前还在跃动不息的火焰却骤然停顿了一瞬。
再然后他就对上了西烬那双沉郁的猩红眼眸。
“你在反驳我……有意思,你竟然在认真地反驳我。”
此时西烬的音色极低,甚至低到接近呓语。他当然不是因为寒明敢于反驳他而如此做派,他还没有唯吾独尊到这种程度。
西烬在意的是反驳这件事本身。
毕竟只有真正听进了他的话,才会有之后的反驳——寒明没觉得他在开玩笑,他将这些任谁听来都会觉得是无稽之谈的话全然当了真。
尔后在西烬意味不明地注视里,于餐桌上横隔在两人之间的火焰开始逐渐消散。
随着灰烬的飘散,西烬低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好像搞错了一件事。”